顾微凉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心痛的碎成了片。
命运弄人，一刹那间，亲人变成了仇人！该怎么办？大哥该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安然，我该怎么办？你若知道真相，又会怎么办？安然……
监视器里的画面还在继续，微凉的耳机忽然没有了声音，他蓦然恢复了冷静，胸口不停起伏着，挣脱拦住他的人，踉跄着回到桌前，跌坐回椅中，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监视器的画面。
他很奇怪，为什么画面还在继续，而耳机中却没有了一点声音？
因为方才的争执，他便没有看到，顾云航还流血的手，缓缓伸进了口袋，艰难的摸索着，乔岳以为他是在找纸巾，其实他是关闭了藏在口袋中的窃听器，然后掏出了手帕，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的为自己包扎上了伤口。
他看起来太平静，平静的可怕，让一向如狼一般阴狠的乔岳都生出几分怯意。
他不怕和凶狠的人打交道，但是那种轻易便能控制自己情绪，至少是表面情绪的人，是最让人看不透的，也是他乔岳最忌惮的。
比如现在的顾云航，他低垂着眼眸，脸色忽然由震惊和悲痛变成了云淡风轻，乔岳心底一凛，马上就意识到，对方是一个很精明，也很危险的人物，他绝不会和自己的亲弟弟顾微凉一样是可以正面交手的对手。
隔壁的顾微凉心急如焚，因为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并不知道那是云航刻意关闭了窃听器，还以为是监控设备太简陋而出了差错。
不过，好在监视画面还在继续，若是云航有危险，他们马上就能看到。
“说你的条件。”云航沉默良久，指腹轻轻抚过包扎在手上的手帕，低声提醒。
洁白的帕子被血染出了梅花，红的刺目，何止是刺目？刺的人心都是疼的。那是江莹每天为他准备衣服时必然放在口袋里的。
他本没有使用手帕的习惯，可经常在外面吃饭应酬，江莹说外面的纸巾和餐巾看着干净，其实并不卫生，各种细菌和洗涤剂、消毒剂、漂白剂残留多的惊人，所以她每天都会为他换一方干净的手帕，而换掉的手帕，也都是她亲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卧室的阳台上，总是有洁白的手帕在阳光下随微风轻轻摇摆。他曾经也看着那些手帕发过呆，甚至动摇过某些信念，而今天，帕子开了血色的花儿，再努力的清洗，也回不到最初的洁白了。
受伤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因为用力，血渍处的颜色又加深了。
“我一直都猜测，你们兄弟从未放弃过对当年的事情的追查，果然！毕竟是血海深仇，换了是谁，都无法忍受。您想必也知道了，您的弟弟顾微凉从我这里拿走了一些东西，送给了他喜欢的女人。拿走的，我就不要回来了，毕竟那个女人也是我的堂妹。”乔岳轻笑，眸光在提起安然时，有过短暂的柔软。
“那你想要什么？”顾云航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语气不急不缓。
“我要他放弃对我紧追不放，我要他保证，不再继续觊觎我其他的资产，同时……”乔岳笑了，倚靠在椅背上，手指在腿上轻轻弹动，幽幽的说：
“同时，我希望他能放弃那个女人。”
他是不会告诉顾家兄弟，她不是乔硕的亲生女儿的，他知道，乔安然也不会，否则她也不会破天荒的给他打电话，要他保守这个秘密了，她大抵是为了她的母亲考虑。如果顾家兄弟知道真相，顾云航也许就不会阻止顾微凉和她的来往了。
顾云航冷笑，低声叹息：“你还真变.态！她可是你堂妹。何况她有什么好？你为她不择手段，微凉为她不顾一切。虽然我不能给你这样的承诺，因为那毕竟不是我掌控的人，但是你认为，我还会容忍我的亲弟弟，喜欢仇人的女儿吗？能不能得到那个女人，是你自己的能力问题，而不是我能给予你的承诺，但是！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弟弟和她的继续纠缠。”
“很好！”乔岳又笑了，点点头：“其实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我在走近乔安然的时候，你弟弟不要再出现并且挡在她面前，就OK了。”
“你还有其他条件吗？”顾云航又喝了一口茶，低声问。
乔岳沉默了一下，轻声说：“留章玫一条命，她虽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她只是一条听命于主人的狗，不是你的终极对手。”
顾云航冷笑，抬眸望向他，带着几分鄙夷的追问：“难不成你还真的喜欢这种女人？你不怕弄脏了自己？”
乔岳叹息，低声回答：“终究，她曾经帮过我，没有她的出手，也没有我乔岳的今天。我只是讨厌极了那种被她要挟被她控制的感觉，如今她已经没有那个本事了，我还怕什么？请你留她一条命，就算是对我提供这些信息的回报吧！”
顾云航微眯了眼睛，低头沉默。他在努力回想和分析，章玫在这场阴谋当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想了许久，他终究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好，我可以饶了她的命，但是每一个推动这场阴谋的人，都要受到必须承受的惩罚，她也不例外。”
乔岳后背一僵，本能的追问：“你要对她怎么样？”
顾云航冷笑，挑挑眉：“放心，只给点小惩罚，不会要她的命，也不会让她缺胳膊少腿！再说了，我还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些证据，我必须得留着她，也算是卖你一个面子。”
乔岳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我答应过她，保她的命，除了要她的命之外，其他我不会过问。”
顾云航冷笑，反问：“你能管得了吗？”
乔岳有些尴尬，他情知，顾云航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是有十成的把握，只是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温雅君子，背后的手到底有多黑，大抵没有几个人知道。
“你不能动乔安然，她是我的，你是答应过我的。”乔岳轻声提醒。
顾云航再度沉默，低垂着眼神，并没有回答，乔岳又提醒了一遍，他才抬头，良久，点点头：“好，再卖你一个面子，但是你不能把我答应的条件说出去，因为我要拿她来逼我弟弟离开。另外，你必须把章玫的性格特点习惯甚至作息，告诉我。”
乔岳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发到您助理的邮箱。”
顾云航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乔岳也站了起来，笑着伸出手：“顾先生，祝我们合作愉快！以后生意上也请多照顾。”
顾云航的目光落在乔岳的手上，唇角微微的翘起，没有伸出手回应，而是淡淡的说：“我不是好人，但是我也不会和狼做生意。再见！”
说完，顾云航站起身，脊背挺直，大步离去，留下乔岳一脸尴尬，咬牙懊恼。
云航没有到顾微凉所在的隔壁茶室，而是直接出了茶楼上了车，车子很快就开了出去，稍后，乔岳也出来，和等候在茶楼外面的心腹会合，坐车离去，这时顾微凉才被顾云航的人放了出来，一起上了车，来到江边和顾云航会合。
微凉还没有下车，便远远的看到了顾云航孤独清冷的背影。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呢大衣，背影笔直，漆黑的发丝被风吹起，微微凌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一个背影，便让人清晰的感受到了他是那般的落寞。
顾微凉的心很疼，以至于在下车后走向顾云航时，不得不停下脚步调整自己的情绪，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大哥，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该安慰自己。
还有母亲，她大概还不知道现在发生的事，如果她知道后，该如何承受？毕竟猜测和证实，还是有极大的不同的。
顾微凉呆呆站在云航背后，眼眶酸胀，喉间更是发涩。
他恨，恨那些人对父亲无情的欺骗与逼迫，但是仍旧不如大哥更恨，因为幕后的人，也许就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那些人害了他的亲人，他还要恭恭敬敬的笑脸相迎。
“哥……”辜微凉终究开了口，声音微微颤抖。
顾云航的背影僵了一下，缓缓转身，在看向顾微凉的时候，他居然带着淡淡的笑容。而笑容掩饰不住的是通红的眼睛，一向无悲无喜的大哥，哭过……
兄弟俩都没有动，站在冷风里默默相望，眼眶都是红的，拳头都是紧握的，脊背都是挺直的，心，都是悲伤哀痛的……
“哥……”顾微凉走过去，低低的唤，想要说安慰的话，可是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云航淡淡的笑，转头望向天际，苦笑，似乎在嘲讽自己：“微凉，你能想象吗？我这几年，居然常常面对我真正的仇人。说是伍家，我心里有数，以伍家的力量，不足以操纵这么多人为他卖命，伍耀宗的背后，还能有谁？
不是我的丈母娘，便是我是岳父。可是，为什么？微凉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父亲是一个温厚的人，从未与人翻过脸，更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到底怎么得罪他们了？居然下这么大的气力这么狠的手……”
云航的眼眶又红了，顾微凉上去一步，紧紧握住他的手臂，轻声说：“哥，我们继续查，我们搞清所有的真相，好不好？”
云航苦笑，忽然抬眸盯着他，紧紧的，不给他一丝躲闪的机会，冷冷的问：“微凉，现在你知道了？乔硕他确实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即便不是他亲手将父亲推下了17楼，但他也是逼死父亲的凶手之一，你还要和他的女儿在一起吗？还要和她双宿双栖白头到老吗？微凉，你醒醒吧？醒醒吧！
我知道，你又想说，父亲是父亲，女儿是女儿，乔安然左右不了她爸爸，也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是！微凉，你抱着她的时候，会不会做噩梦？你会不会梦到父亲满身鲜血质问你，为什么非要和仇人的女儿纠缠在一起，为什么要如此不孝？”
顾微凉痛苦的紧紧闭上了双眼，紧紧咬着唇，握住云航手臂的手，指甲都险些掐进了云航的肉里。
“微凉，好，我理解你的话，我不去伤害乔安然，我也不动她还有她母亲一根汗毛，但是，你必须离开她！你离开她，我就放过她，你继续和她在一起，我就一定要她替她父亲承受她该承受的惩罚！”
“哥，你别逼我！求你了……”顾微凉声音嘶哑，痛苦的心都碎成了片，苦苦哀求：“求你，哥，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离开她……”
“要么离开她，要么毁了她，你自己选择！若不是因为顾虑你的感受，你就是离开她，我都饶不了她。我已经做出了让步，你还要怎样？
你该知道，如果我想，我有一千种办法，让她消失的无声无息。”顾云航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眼底的狠，像恶魔的眼神，吞噬一切，毁灭一切。
“哥…我们先不谈她好不好？你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试着去接受这个现实，让我试着去……哥…不行，我做不到…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不能离开她，不能！”顾微凉松开他的手臂，一转身紧紧抓住了江边的栏杆，恨不能冲过栏杆跳下去，可是，他不会，他痛苦，但并不软弱。
“顾微凉！”云航忽然怒了，隐忍良久的火，在这一刻忽然爆发，他一把抓住微凉的手臂，猛地将他拉了回来，逼视着他，怒吼：
“你还是顾家的子孙吗？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着谁的血？你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不要了吗？微凉，你以为难以做出抉择的，只有你吗？我也是！”
云航食指狠狠戳着自己的胸口，用从未有过的语气怒吼：“我也姓顾，我也为了家仇牺牲了自己的所有，包括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魂自己的尊严自己的爱人，甚至……自己的孩子……你以为我不痛苦吗？
你以为我不挣扎吗？可是，每当我夜里忽然梦到父亲死去的时候，血流满地，脑浆……我就会惊叫着醒来，我就会浑身发抖，我会吓的一夜都不敢再闭上眼睛……”
他说不出来，那些难捱的日夜，当他从愤怒和惶恐中醒来，全身都在抽搐，浑身发抖，是江莹哭着抱住了他，一遍遍的柔声安抚他，甚至在被他厌恶的甩到地上时，仍旧哭着爬回来继续抱着他，直到他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又披上如白天一样温柔深情的外衣反过来安慰她。
第二天，江莹身上总会出现几块淤青和紫红，江夫人会悄悄的问她，她从不说实话，单纯传统的她，会用羞涩的笑容误导江夫人，让她以为是小两口夜里太缠绵太疯狂留下的印迹，也就不会再继续追问个不停。
“哥……冲我来行不行？你对乔硕有多少恨，都冲我来，好吗？而且，乔硕家没了，财产没了，甚至他的命都被上天收走了，他已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惩罚，我们去找其他人好不好？不是还有帮凶吗？我们先查其他人……”顾微凉泪流满面，为这多桀的命运，也为他苦苦痴恋的女人。
“微凉！你真不配做顾家的子孙，你不配！如果妈知道你的想法，你知道她会有多伤心吗？你根本就不知道！”云航狂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狠狠一拳挥了过去，顾微凉不躲不闪，生生承受了他猛烈的攻击，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你这个混蛋！伍家不是人，你也不是！你不是我的弟弟，我根本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你去找你的女人吧！跟她过一辈子，在你的名字前，冠上她的姓氏！你根本就不配姓顾！”
顾云航爆发一样的吼，又是一拳挥了过去，顾微凉仍旧不躲，被他打的撞到了栏杆上，身体往前倾倒，险些跌出栏杆外面去，被云航一把抓住了，才稳住了身体。
云航呼呼喘气，胸口不停起伏，微凉唇角还在流血，他直起身子，缓缓转身，眼眶里全是雾气，却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低低呢喃：“哥……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掉下去呢？你看……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我……哪怕我再让你失望，你都舍不得真的伤害我……”
一句悲伤苦涩的调侃，让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眼泪也在那一刻夺眶而出。顾微凉极少见云航落泪，云航落泪的那一瞬，他不忍看，只能转过头，躲开。
他的亲人，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不心疼？和安然一样，那是他愿意拿生命去保护的人啊！
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顾微凉回头，看到是云航渐渐远去的背影。
风呼呼的吹着，也许是因为方才的打斗，他的围巾搭在手臂上，慢慢滑落到了地上，发丝也愈发凌乱，明明脚步沉重的像抬不起来，可他仍旧努力挺直脊背，想要让自己保持一如既往的风度。
顾云航离去后，乔岳也不曾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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