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凉将东西放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前。
他从来就没有恨过叶轻晚,相反的,反而因为乔岳父子对她的欺凌,而对她充满了同情,更因为她是安然的母亲,而对她非常尊敬。
轻晚伸出手,握住微凉的手,眼底浮现的,像是母亲对孩子的怜惜,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意味深长的叹息:“微凉,你廋了许多……”
顾微凉眸光扫过安然,安然带着警告看向他,他忙说:“最近太忙了。”
轻晚幽幽的说:“安然跟着我来这儿了,也没人能照顾你了……”
“没事,伯母,让她照顾您吧!我能照顾好自己。”顾微凉轻笑,语气温和,笑容自然,安然从他脸上没有看出半分的仇恨来。
安然有些意外,愈发盯紧了,想要找出一些他在演戏的蛛丝马迹来,可也许是他掩饰的太好,也许是她太笨,总之就是没有找到。
轻晚轻声说:“我已经习惯了这里,安然不用每天都来了,今天就让她跟你回去吧……”
顾微凉微微偏头看向安然,带着诡异的笑容,安然的腰马上警觉的挺直了,用眼神示意他拒绝,他阴险的笑,假惺惺的问:“不用这么急吧?伯母,让她多陪陪您吧!”
他说的毫无诚意,安然重重咳嗽了一声,微凉转头,疑惑的问:“安然,你感冒了?”
安然又窘又恨,掩饰说:“没,都是刚才去接你,喝了几口冷风。”
顾微凉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很自然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他的手滚烫,安然的脸腾的就红了。她还记得那熟悉的感觉,还贪恋他掌心的暖,可是……
“还好,没发烧。”顾微凉轻声嘀咕了一句,又拉起她的手,自然的问:“手冷吗?”
安然想抽回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他却死死握住不放,像铁钳一样的紧。
安然急了,微微调整姿势,躲在他面前,在叶轻晚看不到的角度,咬牙用口型威胁:“放开!”
顾微凉一脸严肃,用口型提醒她:“演给你妈看的。”
安然狠狠瞪他,用口型揭穿他:“装!”
马上又提高了声音回道:“我没事,不冷,你去陪我妈说话吧!我去给你倒水。”
顾微凉又口型威胁:“我不演了。”
安然柳眉倒竖,顾微凉又大声说:“别倒了,我不渴,倒是你,手怎么这么凉?这么冷的天也不穿厚些。”
低头喝茶的轻晚眼角的余光淡淡扫了一眼,唇边一抹轻笑,没有吭声,从她的角度是看不到背对着她的顾微凉和躲在顾微凉身前的安然之间的暗斗,可是两人那来回拉锯般动弹的手和一些小动作,她还是能够察觉到的。
只是轻晚不知道两人分手的事,她以为他们只是闹了小别扭,在冷战而已。
安然狠狠掐他的手心,他吃痛,却仍旧死也不肯放开,但是老是这样站着总不是办法,他坏笑一下,转过身,松开了一只手,仅用右手紧紧握住安然的左手,面向叶轻晚,轻声问:“伯母,您住这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轻晚抬头,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轻声说:“谢谢,没有,安然的朋友都安排好了。”
“朋友?”顾微凉诧异的转头看向安然。
“江北……”安然脱口而出,生怕他说出是宁向天安排她们母女来到这边的。这事,她可一直瞒着轻晚呢!
顾微凉的脸色却因为她的解释而微微冷了几分,心间像是有小虫子在轻轻咬噬。
曾经凡事依赖他的她,现在最信赖的人,大抵就是江北了。
顾微凉的手缓缓松开了,安然很失落,心像是从云端忽然坠落到了深渊,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也都沉默了。
轻晚的眸光又扫过他们,长睫轻轻颤动,但没有说话。现在的她,在专业医师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下,已经好了许多,这其中离不开顾微凉当初的尽心尽力。
因为在D市疗养院的时候,是她的病情和精神恢复的最快的时候,也正是那段时间,唤起了轻晚对微凉小时候依稀的记忆,也有了很深的信任感。尽管轻晚知道江北也不错,她对他的印象极好,但是仍旧不能超越她对微凉的喜爱。
“我想回D市…微凉,我更喜欢D市山上的那间疗养院。”轻晚轻轻开口,她也学会了稍微动动小心眼,但她一向单纯惯了,偶尔说些什么,别人都会当真,绝不会认为她是有目的的。
果然,安然的脸色变得紧张起来,忙劝道:“妈,这间疗养院的条件更好一些……”
安然看向顾微凉,使眼色示意他帮着说话,顾微凉转头望向窗外的雪景,没有吭声,安然的手悄悄伸过去,掐了他一把,他躲开了几公分。
安然又稍微挪挪脚,跟了过去,又掐了一把,用眼神示意他说话。
顾微凉咳嗽了一声,缓缓张口劝道:“伯母,这里条件确实挺好……”
安然松了一口气,忙接着说:“就是,妈,您看,微凉都说这里好呢!”
轻晚不吭声,顾微凉又说:“要是您实在喜欢原来的那家,那您就回去吧!”
安然怒喝:“顾微凉……”
顾微凉平静的挑挑眉:“嗯,什么?”
安然气的手指颤抖:“你你你……”
顾微凉耸耸肩,一脸无辜:“安然,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伯母喜欢哪儿在哪儿不是更好?”
“安然……”轻晚带着一点不满轻声呵斥:“你怎么跟微凉说话呢?微凉是好孩子,他说的对,我想在哪儿不能在哪儿么?”
安然抓狂,紧紧咬着唇,纠结到不行。她不敢对母亲解释的太多,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了她,这段日子的休养就白费了,可是,该死的顾微凉,他不是故意的吗?
顾微凉挑眉看向她,脸上一副“爷就是故意的”表情,可把安然气了一个半死,又有苦不能言。
但顾微凉终究不忍心,还是先低了头,轻声劝说轻晚:“伯母,这里条件确实比D市好了许多,这里的山更高,看的也更远,您在这里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先住着,如果实在不喜欢,再回去也不迟。”
轻晚一脸茫然的呆了半晌,轻轻点头:“好,那微凉你要常常来看伯母,每周都要来。”
顾微凉愣了一下,安然也愣了,忙先说:“妈……他那个,很忙很忙的!”
“微凉……那我还是跟你回D市吧,我去收拾东西……”轻晚也学聪明了,马上一脸认真的站起身去拿行李,安然慌了,抱头抓狂,狠狠踢了微凉一脚,忙去劝阻。
“妈,他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看您的……不信你问他,我刚刚那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他说的才算数。”安然抓住母亲的手臂,忙回头对顾微凉使眼色,微凉笑着点点头。
“伯母,我会的。伯母,不如这样……如果我哪周没来看您,您就可以提一个要求,算是对我的惩罚,好不好?”
轻晚的眼睛顿时亮了,忙点头:“好好好,这个伯母喜欢……从前你阿姨跟着我的时候,我要是摘菜摘的不好,她就会提要求罚我呢!”
那是阿姨为了让她多接触外面的人,故意逗她的,阿姨提的要求一般都是要轻晚陪她去树林散步,或者到村外走走,目的是让轻晚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见见人。
而那时像个孩子一样的轻晚,是把这个当成了一种游戏。
现在阿姨不陪着她了,她许久不曾做过这样有趣的事了,顾微凉的话真是对极了她的心思。
顾微凉笑着点点头,安然长长出了一口气,顾微凉的视线转向她,眸光马上就变得温柔了许多。
“我想要去外面站一站,安然你瞧,太阳都出来了,雪化了,再不看今年就看不到了。”轻晚抓住安然的手,轻声央求:“你们俩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安然忙答应了,去帮她找了衣服,给她穿好,轻晚一手牵着安然,一手牵着顾微凉,走出了病房楼。
疗养院的院子很大,院子里有长长的回廊,有些中式的风格,院子中间是开放式的花坛,冰雪融化的时候,大片的常青植物掩映中暗藏着小桥流水假山亭榭,非常的美。
而现在,落了雪,玉树银花的,也另有一种别致的美。
“谢谢你没有拒绝我妈,不过她就是随口说说,你不必当真,我知道你很忙,所以……”
“我是个讲诚信的人,说到就要做到。”微凉摸出烟盒和火机,抽出一支烟,淡淡的说。
“行了,顾微凉,你别装了。刚刚是谁说他就没打算讲诚信来着?”
“我对你就没打算讲诚信,对丈母娘可没说不讲。”
“谁是你丈母娘,你少来!你不是恨我爸爸吗?也应该恨我妈才对。”安然的眼睛落在他的香烟上,一伸手夺了过来,扔在地上碾碎,将火机也夺过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一脸正义:“疗养院不让抽烟,你不知道啊?”
顾微凉带着宠溺的笑轻轻看了她一眼,乖乖将烟盒装了起来,安然却没有半分要把火机还给他的意思。
“你不是戒烟了吗?怎么又抽上了?”安然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烦躁。抽烟不好,他不知道吗?
“那时候你在管着。”他低垂着眼眸,语气中透着淡淡的伤感。忽然又抬头看向她,认真的说:
“安然,我是恨你父亲,假如他真的做过对不起我父亲的事的话。但是,我从来没打算恨你和你母亲……你,我就不说原因了,就说你母亲吧!
她是个很温柔很善良很传统的女人,我想,她是不会参与你父亲的公司经营里面去的,所以那些恩怨与你和她都无关,错了,也只是你父亲一个人的错……”
“哼……”安然转头避开他的视线,冷笑。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所以,我什么都不说了。可是……安然,为了你自己心底的猜疑,就这样放弃我们的一切,你一定不会后悔吗?
如果不会,说明你根本就没有爱我到足够深的地步。而我,哪怕你参与了当年的事,我都做不到去恨你,因为……”
“顾微凉!”安然心底一慌,脱口而出:“别说了。”
顾微凉定定的看着她,再也没有开口多说一个字。
好,她说不说了,他就不说了;她说分手,他就同意分手了;她说让他怎样,他就怎样,可是,唯一她说了他做不到的,便是……不再爱她。
安然转头呆呆望着站在松柏下仰头看雪的母亲,而顾微凉就那么呆呆看着她,许久许久,眸光一直都曾离开。
丈母娘是个善良的女人,她是很简单,但是如今慢慢清醒的她,也有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心,她看的比她的女儿还清楚,所以,她在刻意的为他们制造机会。这样通情达理的岳母,让他怎么能恨的起来?
安然听从轻晚的话,送微凉离去,山上积了雪,车不敢上来也不敢下去,他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如今,还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安然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有些不舍得他离开,是真的不舍得。可是……
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为何还恋恋不舍呢?
目送顾微凉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拐角处,她又呆呆站了许久,才慢慢转身回去,而院子里的情形,愈发让她惊讶,也愈发让她的心酸酸的疼。
宁向天不晓得来了多久,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廊下,深邃的目光一直投向院子里的轻晚。
叶轻晚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一会儿揪揪树枝,一会抓抓积雪,一会抬头看看天空,一会儿呆呆默立,可无论她做什么,宁向天的目光,始终痴痴的落在她的身影上,不上前一步,也不曾闪躲半分。
轻晚若回头,也许会看到他,可是她没有……她的世界是简单的,这一方晶莹的雪的世界,便足以让她开心不已了。
安然的眼眶有些红,她能从宁向天的眼底看到他藏不住的情意,也能看到与他的年龄不符的浓情与痴迷,曾经得多么爱,才能到了这样的年纪还这样痴恋着?
这一刻,她曾对他的怨恨,又慢慢消减了许多许多,也许是,她从来就不曾真的怪过他?
“宁老头,你怎么来了?一定来了很久了吧?”安然悄悄溜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问。
宁向天蓦然惊醒,可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迅速将目光转回到轻晚身上了。
“嗯,来了好一阵子了,看到你和微凉在说话,怕打扰你们。”
安然的脸微微红了,似乎在解释一样说:“他不是来找我的,是来看我母亲的。”
“当然是来看你母亲的了,不然你以为呢?”宁向天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问:“你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人家还恋着你吧?微凉那么优秀的男人,你一走,多少人拍掌欢呼呢!
你等着吧,马上就有人替补上去了,一准是个女人都比你强。微凉爱上你,纯属意外,跟彩票中奖一样,还得是头奖,并且是倍投。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可以跟头奖一样值钱,我是说概率,至于和彩票比价值么…你基本属于谢谢惠顾那种。”
安然被打击的体无完肤,想要吐血喷他,又念他是亲爹,忍了。
她现在知道了,她爹不仅仅腹黑,还是一毒舌!以后得罪什么人,都千万不要得罪腹黑的男人,他们心眼比针眼都小,逮着机会就会报复你,打击的你觉得自己不自尽都对不起社会。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和你母亲直接对话?我不能总做在她背后的男人吧?”宁向天终于转头看向她了,目的还是为了轻晚。他是多想走过去,轻轻唤一声她的名字啊!
安然垂下眼眸,轻声说:“再等等,等她好的差不多了,等她足够坚强的时候。”
宁向天轻轻叹息,点点头:“好,我可以等,多久我都可以等,只要不阻拦我远远看着她就行。”
他的话让安然有些伤感,也有些愧疚,可是一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母亲受过的苦,她又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他活该受些惩罚。
“宁老头,我能问你一些事吗?”
宁向天转头戒备的看了她一眼,马上干脆利落的说:“不能!”
安然气的咬牙,伸出手狠狠揪了他的头发一把:“宁老头,幸亏你没留胡子,不然非给你揪光了不可。你不让我问,我就不让你见!”
宁向天又静静看了轻晚身影半天,才缓缓转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轻声问:“你想问什么?”
“你当年喜欢我母亲?”
“你不是知道吗?”
“我母亲也喜欢你?”
宁向天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叹了口气:“一开始是的。”
“那后来呢?为什么没嫁给你?”
往事总是能勾起那些他内心的无奈:“你外婆逼她结婚,我那时很穷,什么都给不了她,连房子都破旧的不能住人,唉……”
安然轻声说:“我对外婆没有印象,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宁向天眸光轻轻颤动了一下说:“你外婆其实也不容易,她很年轻就守寡,独自把你母亲抚养长大。”
“你不怪她?”
“一点不怪是不可能的,更应该怪的,是当年的我自己。”
“你没说过娶我母亲吗?”安然有些纳闷了,他看来是真的不知道有他们共同的孩子的存在啊!
“说过,你母亲也答应了,对了,就是在那座新月塔下面答应的。但是……”宁向天轻轻叹息,摇摇头:“我去了一趟外地,回来她就已经结婚生子了。”
“你去外地做什么?”安然紧紧追问。
宁向天顿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轻声说:“别问了,过去了,不堪回首。”
安然咬咬唇,便不再追问了。
轻晚回头,宁向天迅速一闪,隐藏在走廊下面,对安然使了一个眼色,便匆匆走开了。
“安然,你在和谁说话呢?”轻晚走过来,冻的脸都微微变色了,安然忙抱着母亲的手放在怀里暖着。
“没有,妈,是护士。”
“哦。”
……
宁思思看着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叶倩仪。
思思忙拿过电话,直接拨给了宁夫人温玉蓉:“妈,您认识一个叫叶倩仪的女人吗?”
宁夫人蹙眉想了许久,摇摇头:“不认识啊!这是谁啊?”
思思压低声音说:“乔安然的母亲,好像脑子有些不正常,正住在咱们家的疗养院里休养呢!我爸似乎挺上心的,听说还常常去看,但是没有和那女人直接说过话,也没见过面,都是去看看就走了。”
“哦,那没什么。他不是收了那乔的臭丫头做干女儿吗?估计就是为了面子去看看。”宁夫人不在意的摇摇头,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妈,不对啊,我从疗养院里找了人来问,人家说,爸爸还特地嘱咐人对乔安然少收了许多费用,但是又嘱咐不让告诉乔安然。
比如说,实际费用是一千,便对她说的是五百,但实际费用是一万,便对她说五千。您说,爸爸要真是为了面子,不需要这样帮她吧?”
宁夫人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妈,您说,那个乔安然,会不会是爸爸看上了?毕竟她年轻啊!”
宁夫人眉头皱的更紧了,半晌没说话,过了片刻,才轻声说:“我想除了那个女人,大抵你爸看不上谁了,所以应该不会是那种暧昧的关系。”
“哪个女人?那乔安然会不会是我爸和别的女人的野.种啊?是不是他一直瞒着我们,现在要和您摊牌了?”宁思思想了想,又摇摇头:“应该不会的,如果真是,不会瞒的这么严实。”
宁夫人心里却咯噔一声,苦苦想了许久,忽然问:“你说,那个女人叫什么?”
“叶倩仪,登记的名字是叶倩仪。”
宁夫人轻轻闭上双眼,在心底反反复复念着那个女人的名字:“叶轻晚、乔石!叶轻晚、乔石!叶轻晚、叶倩仪……叶!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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