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乔姌的神色染上几分淡淡的哀色。
不由自主伸手，将散落在肩上的头发拢在一侧，指尖轻抚而过。
柔腻的触感，很快就从手心指缝中溜走，就像是一阵风吹来，明明能清晰感受到，却是无法抓住，一碰，就成了空。
这种无力感，很快就从手心蔓延到全身心。
她瞳仁的白，颜色更透彻，细一看，却空洞得一片缥缈。
将手从肩上挪开，她眼神对上倒映在镜子里的简爱，开口，一字一句，遂而显得格外清晰，“还是把它剪短吧，最好是短得明显的那种。”
简爱蓦地转过了头，凝着乔姌问:“短得明显?”
发型师吓得赶紧收住了手，就怕一不小心剪坏了她的头发。
乔姌随意的拨了拨头发，笑得有些漫不经心，表情看起来像是玩笑，“这几年不是流行那种齐耳的短发吗?”
一边说她还一边还往耳际比划长度。
简爱没有说话，倒是站在旁边的发型师，眼神明显的亮了起来。
他赞同道:“实话说，在我看来，乔设计师短发可能会更适合你，不是说你这头柔软飘逸的长发不好，长发显得温淡，宜家宜室的感觉，但却没有彻底将你五官的优势发挥出来，你的眉眼，不笑的时候，显得清冷，但如果是一头短发，更让你更有辨识度，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发型师顿了半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喜色，道:“遗世而独立。”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在乔姌看来，美不止与容貌有关，更多的是姿态，风情，一瞥一笑，一言一句，更多的显现出来的，独特的气质更吸引人，所以这个赞美，对她来说，有点受宠若惊。
她赶紧摆了摆手，道:“不就是剪个头发，至于把我捧得那么高吗?”
“我说的是真话。”显然，发型师神情很是认真。
听发型师这么说，简爱才开始细细的打量，琢磨着他刚才那一番话。
好像还真的有那么一点道理呢!
她笑道:“要不你就试试，说不定短发还真的更适合你，人生啊，就要多些不一样的尝试。”
乔姌点了点头。
她坐在一旁，等着简爱做好发型好。
很快，简爱就已经好了。
乔姌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落座在镜子前的椅子上。
当发型师拿起剪刀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何，倏忽松懈了下去。
松松垮垮的，宛若一盘散沙，裹着太多的情绪，分辨不清楚是爱是恨，但最为强烈的，就是疲倦。
那种身心俱疲的，再多一步，多撑一会，就会受不了的累。
既然觉得累赘，就放下吧。
她唇角微微的扯开一个笑，闭上了眼睛。
全程，除去在刚开始的时候，对发型师说了一句:“相信你的专业眼光，你觉得怎么样更好，就怎么来，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短得明显。”
之后她便半眯着眸，几乎没再说过话。
发型师的手法很熟练，大概半个小时，就帮乔姌剪好了头发。
他放下了剪刀，用手指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看着镜子里的乔姌，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意，开口道:“乔设计师，你自己看看怎么样。”
听到声音，乔姌才缓缓彻底的睁开了眼睛。
落入眼底的，是一个既熟悉却也陌生的自己。
她用了几秒的时间，才彻底的认出来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柔软蓬松自然的头发长度恰好遮到耳际，更显脖颈修长优美，但最主要的，却是那种清淡的气质更甚。
那双眼睛，黑白颜色更显分明，小而立挺的鼻梁，菱唇自然的下垂，不笑的时候，短发将她的脸部轮廓趁得更得立体，因而整个人显得更为矜冷。
就像是自内而外散发出来，怎么都挡不住的不冷不热。
二十六年来，这是从她有记忆以来，剪得最短的一次头发。
小时候，喜欢芭比娃娃，总是会留着长发，编着好看的头发，带着小发卡。
十七八岁，扎着高高的马尾，一甩一甩的，配着明艳的笑容，加上被乔父乔母保护得很好，她的脸上，笑容纯粹得能感染人。
在乔家巨变，远走他行这七年，她将头发修得短了一些，但是始终没有短过肩膀。
终于在二十六岁这年，在嫁给那个她最爱的男人这一年，真正意义上剪短了。
这就像是一个仪式。
一个在提前练习告别的仪式，一个在提前尝试分离的仪式。
她收回了视线，对着发型师，浅浅的笑开，道:“我挺满意的，谢谢啊。”
“我也挺满意的，乔设计师，如果可以，我想拍个照片。”
乔姌想着他帮她剪头发，本就不在工作范围之内，只是因为简爱的关系，心里自然会觉得不好意思，也就点了点头应允了。
发型师很是开心，拿出手机，对着乔姌的头顶，侧脸，拍了几张，越看越满意。
简爱过来的时候，要不是记得乔姌今天穿的衣服，差点就要认不出来了。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乔姌低头敛眉，寡淡的侧脸，以及别在耳后的柔软短发。
简爱唤了她一声，乔姌才缓缓的抬起头来。
对上简爱的眼睛那一刻，她能明显的感受的，乔姌整个人的气质，更冷了，不过不得不承认，真的比短发更适合。
“真好看。”想来想去，简爱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第一次，她发现，语言的赞美，竟然如此浅薄无力。
乔姌没有想到简爱会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后无奈的笑开。
她下意识就要去拨头发，一碰，才发现肩膀空空凉凉的。
才再一次提醒自己，原来头发真的剪短了。
习惯还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事情。
乔姌把手放了下来，神情自若的回答:“是还挺不错的。”
两个人也没说几句，乔姌的手机就响了。
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明显的眸光颤了一下，顿了几秒后，她才按下接听键。
手机那头传来陆时衍低醇磁性的嗓音，“还在忙吗?”
恍惚错觉是一种温柔。
乔姌握着手机的指尖收紧，动了动喉咙，轻轻缓缓说:“没有，已经结束了。”
“再过十分钟我就到你的楼下了，收拾一下，回家。”
家，想起来是个多温暖的地方。
在她神情恍惚之际，陆时衍已经挂断了电话。
听着嘟嘟的忙音，乔姌好一会后，才收了线，将手机装回兜里。
见她的神色有些奇怪，简爱疑惑问:“怎么了?”
三秒之后，乔姌笑笑回答:“他过来了，没什么事情我先回去了。”
听到是陆时衍过来了，简爱二话没说，将包包直接塞她的怀里，说:“赶紧走，陆总来了，回家去约会吧。”
乔姌在楼上呆到时间差不多了，才磨磨蹭蹭的下楼。
一下楼，她就看到那辆停在工作室门口的黑色宾利，以及那道倚在车身旁的欣长挺括的身影。
他穿着那件藏蓝色的大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傍晚时分，街灯已经全部亮了起来，斜长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笼着一圈朦朦胧胧的暖黄光晕，更显大衣颜色深邃，也更显得他矜冷的气质。
乔姌一直知道，陆时衍是衣架子，但没想到，他穿出来的效果，会比她想象中的好看。
可是这件大衣是怎么到他手中的?
乔姌的瞳孔重重一缩，可转念一想，她都把衣服带回去了，那里是他的家，陈妈肯定会告诉他，最后还是会到他的手中。
想到这里，乔姌松松散散的笑开。
直到乔姌快走到车边，许是陆时衍看到笼在跟前的阴影，猛的抬起头。
靠得很近，乔姌能明显的感受到陆时衍本是平静的眸眼中，倏忽掀起一场狂风暴雨，一波又一波袭来的暗涌，最后涌在凉意的月色里。
“为什么剪了头发?”陆时衍干巴巴的一句话，乔姌神色温淡的回答:“太难打理了，剪短挺好的，再说，冬天洗头发需要勇气。”
陆时衍的眸光更浓更深，有些执着的回答:“打理又不需要你。”
的确，之前乔姌的头发都是陆时衍在帮她吹干，可是，世事都在变化不是吗？
她笑了笑，回答:“偶尔尝试下不一样的风格，挺好的，不适合就留长就行，反正只要有时间，头发自然会慢慢变长。”
是的!
时间可以带走很多东西，自然也可以弥补修复很多东西。
这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可有些人，有些事，真的等不到能修复的那个时间节点便自动放弃了。
就像是头发，你还未蓄长，就会因为某些原因，比如发质变差，没有发型而再次剪短。
而她和陆时衍呢?
她们的未来，还能侥幸的寄托在时间上面吗?
见她有几分考量，陆时衍打量着她，问:“怎么了?”
“没有。”乔姌拢了拢大衣，回答:“有点冷，回去吧。”
陆时衍二话不说，伸手便揽住她的肩膀，乔姌用了三秒钟思考，没有选择推开他，任由他拥着她朝副驾驶走去。
回家的路上，乔姌也没怎么说话，静静的靠在座椅上，假寐。
等红绿灯的时候，陆时衍将头彻底的转过去，眼神毫无遮掩的就这么落在乔姌的侧脸上。
这是他见到她以后，陆时衍这么近距离的认认真真的看她。
不得不承认，短发真的更适合她，更好看，但是身上散发的那种冷意，更是强了几分，尤其是她表情温温淡淡的面对他的时候，会让陆时衍产生一种错觉。
一种无力的错觉。
一种她离他逐渐远去的错觉。
一种他再也抓不到的错觉。
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林林总总，再想到她明显冷了下来的态度，陆时衍心里不可抑制的渗入几丝恐惧，更生出几分怎么都压制不住的烦躁。
陆时衍伸手扯了扯衣领，还是觉得胸口很闷。
几乎下意识的就从车的收纳盒中拿起烟，点燃了一根。
之前好几个月都没怎么抽了，最近又抽得厉害起来了。
许是在密闭的车厢中闻到了烟味，乔姌睁开了眼睛，猛的看向他。
反应过来后，可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讪讪的摸了摸下巴，重新将头扭过去，眯上。
陆时衍夹着那截烟卷的指尖，摇下了一点点的车窗。
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很快就将那腾起的白雾吹散，裹着冬夜的冷气，往脸上钻。
瞬间清醒了不少。
绿灯亮，陆时衍重新启动车，汇入车流中。
一路上，他连续抽了好几根烟，乔姌除去在刚开始的时候看的他那一眼后，后面几乎都没怎么看他。
到了家，陆时衍停下了车，解开锁，乔姌便迫不及待的打开车门。
陆时衍一下车，就听到她的咳嗽声。
在寂静的寒夜中，显得格外的清晰，也拉扯着陆时衍的心，像是刀锯般，一下又一下，袭来的钝痛。
他第一次冷眼旁观。
咳嗽声淡去，乔姌迈开脚步，就准备走。
陆时衍憋了一路的怒气，就这么被挑起来了。
他一把拽住乔姌的肩膀，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扳过来，强迫她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渗入几分黑夜的冷意，显得有些阴沉。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说?”
乔姌可能是刚咳嗽完，气息还未完全的平复下去，脸色还有些涨红。
她顿了几秒后，才回答。
可能是用来平复呼吸，又可能是真的刚开始没有明白陆时衍的意思。
“对于烟味，我不是很喜欢，但也没有到那个没有办法忍受的地步，所以这个事情，也没什么必要说。”
陆时衍的眸光深了几分，语气重了几许:“可是你之前明明说你不喜欢的，为什么现在又改。”
乔姌竟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执着的情绪。
像是那种想要迫切的从她的回答中得到某些安慰的执着。
如果是之前，她心里可能会有波动，可如今，她的心，已经差不多麻木了。
乔姌眼神淡淡的对上陆时衍的脸，声音也温温的，“我从前到现在，对于烟味的不喜欢都是一样的，只是用什么用的态度去包容，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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