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很平静，但却有一股隐隐的压迫力从他丰神俊朗的五官中涤荡而出。
搭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了些。
乔姌的心咯噔了一下，别开了头，开始系安全带。
“很喜欢这枚鸽血红?”陆时衍沉郁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中响起，幽深泛寒。
乔姌手中的动作顿住，索性放开了抓着安全带的手，扬起头，看着陆时衍，眼神中有几分粘稠的神色，很深，很浓。
旋即，她握住了陆时衍搭在方向盘的手，用手心的温度，去抚平他手背上那几道明显的青筋。
陆时衍没有甩开，只是低睇着两只叠在一起的手。
乔姌的声音有几分温哑，“你喜欢他，我便喜欢他，可是如果你不喜欢他，恨他，我不能同你一样，因为恨也需要心力，恨意是会滋长的，要是我同你一起恨他，你对他的恨，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消失。”
“你以为我会原谅他?”陆时衍冷笑，语气崩得紧紧的，像是一张撑到极致的弓箭，轻轻一扯，便会断裂。
“你可以不原谅他，但是我不想你一直恨着，恨着一个人的感觉，不比爱着煎熬。”
陆时衍没有说话，涔薄唇角抿成一际，但是乔姌知道，他多少是听进去了，但他与他父亲这么些年的心结，岂是她三言两语便能解开的。
“可能他年轻的时候的确做错了事情，辜负了你，可是他现在老了，今天他进来老宅后，一瞬间那种失措惴惴不安的神情，我真的觉得挺心酸的，明明那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陆时衍的表情终于变了，裂缝自他眉峰缓缓散开。
乔姌没有再说话。
顿了好半会后，才听到陆时衍低而嘲弄的声音徐徐漾开而来，“他辜负的不是我，是我母亲，那个如江南流水般婉约的女子，最后却变得疯疯癫癫。如果不是他和我母亲约定要来，最后又失约，我母亲又怎么会跑出来找他。”
他闭上了眼睛，将眼里层层叠叠的痛苦一并遮去，却无法掩住他语气中的颤抖:“我永远都忘不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满身是血，手中还抱着一包他最爱的吃的枣糕，枣糕从朱砂红被染成了暗红。”
到死她还惦记着他爱吃的枣糕!
这成为陆时衍心中挥之不去的噩耗。
他多少个晚上，一闭上眼睛，便是这个画面:一滩粘稠而殷红的血从她母亲的身下缓缓流出，如她慢慢消逝的生命。
随着他母亲的死，这便是陆时衍对他父亲滔天恨意的开始。
也是他执念的开始。
如果他原谅了他，就对不起他母亲。
这是乔姌第一次从他口中讲起他父母的事情。
此刻，她突然能理解陆时衍了，倘若他不继续恨着陆序谦，他心里定是和自己过不去，倘若他不继续恨着陆序谦，那么这个世界上，关于他和他母亲，和陆序谦之间的关联，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她覆在陆时衍手背上的手力度大了几分，收紧了几分。
此时无声胜似有声。
慢慢的，等陆时衍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后，他才放开乔姌的手，启动车。
车拐了个弯后。
陆时衍才对乔姌说:“我们去一趟医院。”
“去医院做什么?”乔姌看着陆时衍，不知道想到什么，情绪有几分激动，“你伤口又裂开了?”
陆时衍看着她，五官线条隐隐僵硬。
乔姌觉察到自己的说话语气，但动了动嘴皮，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时衍在心里冷冷的笑着。
旋即，他收回视线，轻动薄唇，道;“之前往你父亲墓碑泼油漆的人找到了。”
“是谁?”乔姌脸色微变，冷蛰在她脸上倾斜而出。
“私家侦探的父母。”
“什么?”乔姌有几分惊讶，有些想不通，“为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乔姌现在脑子里有好几个问题，被统统搅在一起。
从去医院的这条路上，她显得有些烦躁。
陆时衍不时的看着她，将这她这一切情绪都收入眼里，但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将车提到最高的码数。
到了医院，他们便直奔私家侦探父母住的病房。
这是普通的病房，墙体都有些泛黄脱落，整个屋里都散发着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房间很小，却放着三张床，几乎是挨在一起的。
他们进去的时候，其余两张床上没有人。
按着公立医院对病床的紧张程度，这两张空床，一定是陆时衍叫人安排好的。
听到脚步声，背对着病床坐着的老妇人回过了头。
看到是陆时衍和乔姌。
顿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从打量变成了深深的惶恐，手中削着一半的苹果掉在地上。
乔姌看着滚到她脚底下的苹果，冷冷的笑开，冷艳之美自眉心漾开，她视线凉凉的落在老妇人的脸上，讪笑，“很意外在这里见到我们?”
老妇人心里很是害怕，但还是强装表面的镇定。
她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出去。”
乔姌见她那一副惶恐得不行，却又装着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她柳眉弯弯，语调懒懒，“老夫人，我们因为什么来，你能不知道吗?何必装糊涂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妇人指了指门口，冷冷道:“我们要休息了，请你们出去，否则我报警了。”
乔姌一听就乐了。
她笑意更甚道:“报警?好啊，你倒是提醒我了，你说我要是报警，恶意毁坏别人的墓碑，这种得去看守所呆多少天?”
听着乔姌这话，老妇人的脸色顿住僵住了，恐惧将她那张干巴巴的脸照得有几分狰狞。
乔姌双手环在一起，慢慢的朝老妇人走过去，陆时衍在她身侧。
一个脸上有妖娆的笑意，一个如万年冰山毫无表情。
这一热一冷，强烈的对比，看得老妇人心惊肉跳的。
本来是握在手中的水果刀，就这么朝乔姌扑了过去。
刀面凌厉，泛着寸寸寒光，乔姌的瞳仁重重一缩，往后退了两步。
她撞上了陆时衍硬邦邦的胸膛，紧接着整个人被圈住，快速朝旁边躲去。
老妇人见一刀没有刺中，更怒，再次朝乔姌扑来。
这次，手还离着乔姌的身体还有几寸，便被陆时衍钳住了。
她疼得尖叫，手中的刀就这么掉落在地上。
听着刀落地的声音，乔姌还有些惊魂未定，靠在陆时衍的怀里，缓过劲来。
陆时衍的脸上有少见的戾气，笼着他锋芒张扬的五官，密不透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冷而生畏。
他手指微微收缩，老妇人又是一阵尖叫。
尖锐而长。
乔姌耳膜突突的疼，不禁蹙了蹙眉，她下意识的拉了拉陆时衍的手肘。
陆时衍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之松开了一些力度。
老妇人的尖叫声歇了一些，但还是伴着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闭嘴，否则我拧断你的手。”陆时衍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温度，像是坠落冰窖的冷。
他这个人，只要你触及到他的逆鳞，无论你是谁，下一秒，他就会化身为魔鬼。
老妇人疼得脸色煞白，一脸都是藏不住的惶恐，下意识的咬住了牙。
这不小的动静将病床上的人吵醒。
他艰难的睁开了眼，刚开始眼神还有几分茫然，可等看仔细了，瞳孔重重的一缩，呼吸也不自觉变得急促起来。
陆时衍敏锐的回过头来，视线逼仄鹰隼落在他脸上。
病床的上眼神有几分闪躲，不敢直视陆时衍。
陆时衍涔冷薄唇生出几抹玩味的笑，缓缓的放开了老妇人的手。
老妇人感觉手一松，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警惕的看着陆时衍。
陆时衍挑眉，唇角弧度愈深。
视线从老妇人脸上掠过，继而停在躺在病床上那张苍白而惶恐的脸上，问道:“你们谁要先说。”
短短的几个字，傲然霸气显露无疑。
老妇人没有说话，往后又退了好几步，直到脚跟碰到病床，她才停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
一秒，两秒，两分钟过去了。
“我的耐心有限，不要浪费我给你们的时间。”陆时衍脸上的笑意已经尽数敛去，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鹰眸如霜，声音也如从地狱般传来幽冷。
老妇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病床上的人伸手拉了拉老妇人，动了动嘴唇。
“不行。”老妇人情绪有些激动，无奈抗不过她的丈夫，只好将他扶了起来。
“乔小姐。”她的丈夫说话的声音很孱弱，艰难得从喉间挤出来一样。
闻声，乔姌才将视线完全落在他的脸上。
记得上次在私家侦探的葬礼上见到他，虽然满脸的悲怆，但脸色绝对没有现在这么苍白难看。
脸颊的肉几乎都陷了进去，颧骨突出，两个眼窝也及其明显，眸里一片浑浊。
看起来有几分恐怖。
“对不起。”她的丈夫见乔姌没有反应，又补了一句。
乔姌凉凉的笑开，看着他那双恳求的眼睛，顿了半晌，才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不起。”她的丈夫只是又重复了一句，头垂得极低，有几分难堪。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乔姌笑意愈深，袅袅笑意都染上眉梢，“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一句对不起就抵消，那要警察做什么?”
听着乔姌这么说，老妇人就急了。
她挡在她老伴前面，情绪激动，死死的盯着乔姌，额头青筋浮成一片，道:“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是我做的，你要杀要剐就冲我来。”
听着老妇人的话，乔姌的脸上露出几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拨了拨鬓前的碎发，语调懒懒的，“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杀你剐你，我还要负法律责任，得不偿失。”
“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老妇人不相信乔姌会这么算了，她一脸防备的看着乔姌，双手拽得紧紧的，护在他丈夫的跟前。
听着老妇人这话，乔姌笑意凛然的看着她，乍一看你会发现她是笑着的，但往细细的看了去，你能发觉笑意里藏着的刀，泛着锋芒的光。
声音也透着逼仄的寒意，“很简单，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妇人没有说话，像是在斟酌乔姌这些话的真实性。
乔姌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老妇人双手摊开，脸上尽是颓然之气，只是一开口，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害死我的儿子，我只是泼了你父亲的墓碑，我没挖了他的坟，就不错了。”
话落，她便敏锐的感到不止乔姌，连站在她身边的陆时衍，看着她的眼神寸寸冰寒。
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我害死你儿子?”乔姌的声音如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温度。
老妇人有点害怕，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儿子是怎么死的，那场车祸不简单，我活生生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没了，你说我能不恨吗?”
乔姌还没有说话，就听到陆时衍冷戾的声音响起:“我早就和你说过，他拿了多少钱，就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从他开始做私家侦探开始，就已经知道可能会面临的结果，这个不是你可以义正言辞的理由。”
老妇人知道陆时衍说的话有道理，但是自己就是恨，就是不甘。
那是她的儿子啊!
她死死的看着陆时衍，怒而不敢言。
陆时衍就这么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是怎么知道墓地的地址的。”
被他这么一说，乔姌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好像这件事情就显得没那么简单了。
果真，听着陆时衍这么问，老妇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她别开了视线，低睨着地板，好半会都没有说话。
“不说我早晚会查出来，只是你可能会后悔。”只是短短的一句话，**裸的威胁，老妇人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我说了，你能不能不追究?”老妇人弱弱的问了一句。
“你有资格和我讲条件?”陆时衍挑眉笑，语气慵懒，“我的时间宝贵，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老妇人整张脸垮了下去，此时，正显得毫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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