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那，她的脚步竟有些虚浮。
她下意识的看向眼前的几级台阶，灰墨色调，逐渐和她瞳仁的颜色重合，竟有几分晕眩。
陆时衍觉察到她停下的脚步，偏向了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闻声，几秒之后，乔姌才抬起头，眼眸里已经没有了异样。
她微微的摇了摇头。
陆时衍牵着她，十指从彼此的手心穿插而过，踏上了那几级台阶。
放眼望去，正厅里放着一排牌位，灯火长伴，生生不息。
陆奶奶停下了脚步，朝她们两个说:“过来吧。”
陆时衍牵着乔姌，跪了蒲团之上。
乔姌看向他。
他一向不敬畏鬼神，但这一刻，乔姌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真切切的虔诚。
他跪得笔直，双手合十，清隽的眉目之中，有着淡淡的温润。
“爷爷，我把乔姌带回来了。对不起，迟到了七年。”陆时衍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离开了，你放心吧。”
乔姌收回了视线，也学着他，双手合十，叩了三个头。
陆时衍低低的叹了口气，直起了腰。
余光之中，他看到乔姌侧脸认真，轮廓温和，一缕在额头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摆动。
说不出的美好。
陆奶奶看着他们两个近乎同步的动作，和谐得不行。
竟是湿了眼眶。
她看向陆老的牌位，低喃道:“老头子，咱们时衍终于成家了，这一次，我就没什么好牵挂了。”
她笑得热泪盈眶，用了好一会时间和缓了情绪后，才转过身来。
朝乔姌招了招手，笑得一脸的慈爱，道:“丫头，你过来。”
乔姌走了过去。
只见陆奶奶走到长条桌前，将一个木质盒子拿了过来，递到乔姌跟前。
她的声音低缓不失庄重，“这是陆家当家主母的信物，时衍是陆家的嫡长子，你是她的妻子，现在，我终于能把这个东西交到你的手中，由你来保管。”
“奶奶，这····”乔姌吓得摇了摇头，“这意义太重大了，我怕···”
只是乔姌还没说完，就被陆奶奶打断了。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她沉沉道:“你要记住，从如今开始，你是我们陆家唯一承认孙媳妇，是陆家如今的当家主母，是时衍的太太，无论你在怕什么，传承这份信物，已经变成了你的责任，更是陆家给予你的，无限的信任。”
乔姌一时竟被陆***庄严肃穆表情震了震。
她的脸上，有对这个家族无尽的眷顾，是那种一荣俱荣，一荣俱损的担当，也是她无论外面风雨琳琅，她依旧守在陆家老宅的这份决心。
陆时衍走了过来，很自然的揽上了乔姌的肩膀，宽慰道:“收下吧，这也只是个程序而已，没什么的。”
陆奶奶看着他嬉笑的表情，瞪了他一眼，怒斥道:“没什么的，我可警告你，乔丫头已经是我们陆家承认的孙媳妇，你要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她还能凭这个，把你赶出陆家呢。”
陆时衍耸了耸肩，一脸的无辜。
什么?
竟然还有这等操作!
乔姌想了几秒，弱弱的问了一句，“奶奶，此话当真。”
“当然，陆家不养这种没有责任心的人。”
乔姌见陆奶奶一脸的认真，笑着接过了陆奶奶手中的盒子，看向陆时衍，语调袅袅，有几分散漫，道:“陆先生，你听见了没有，别在外面胡来，不然我把你赶出去。”
陆时衍见笑得一脸狡黠，狐假虎威的乔姌，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现在可是有圣旨在手的，我可不敢。”
乔姌甩开了他的手，眼神在他的脸上轻扫而过，缓缓道:“也就是说，如果奶奶不把这个交给我，你就敢咯？”
陆时衍看她娇软的眉目之间，竟是明晃晃的不高兴，无奈的摇了摇头。
但却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挑了挑眉，安抚道:“用了多少的心思，才将你娶到手，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这么不分轻重的人?”
可是这句话落在乔姌的耳朵里，却有着另一种意思。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忘记，她和陆时衍是因为什么结的婚。
想到这里，她的笑淡了几分，如星辰般明亮的眸眼里，不禁落下了几分淡淡的暗影。
陆奶奶站在乔姌的对面，将她的所有反应都收入眼里。
她一巴掌拍在陆时衍的手上，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闷呢，和你老婆说句我爱你很难?绕个大弯，还词不达意的。”
被陆奶奶这么一说，陆时衍下意识的看向乔姌，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异样，嘴角带笑，但不见底。
陆时衍的脸上飞快划过几抹深思，将乔姌搂得更紧了几分。
被感觉到捆得更紧的乔姌有些不满的蹙了蹙眉，埋怨道:“我都快被压死了。”
陆奶奶又是一巴掌拍在陆时衍的手上，蹙了蹙眉，道:“赶紧把我孙媳妇放开，有你这样当丈夫的吗?”
陆时衍:“······”
陆奶奶一把将乔姌从陆时衍的怀中强行拉了出来，将她护在自己跟前。
倏忽，画面秒变，亲切对乔姌说道:“快打开看看这个盒子。”
乔姌还没有从这个巨大的转变中回过神来，便被陆奶奶强行拉着开了盒子。
木盒子很沉，外观皆是精致的雕花，连锁也是，乔姌折腾了好一会，都打不开。
陆奶奶朝乔姌示意了一个“看看我的表情。”然后将固定着头发的簪子取了下来，轻轻一划，盒子就这么缓缓自动打开了。
乔姌竟有一下子看呆了。
可当盒子的东西彻底映入乔姌的眼底时，她整个人，有几秒钟的窒息。
太美了，太惊艳了!
这是一套宝蓝色的点翠。
点翠，是生物之灵和器物之美的完美结合，而点翠，对于翠鸟的羽毛有极其严格的筛选要求，古代，点翠就用于皇后的凤冠，可谓真的是皇家珍品中的极品啊!
而眼前的这套点翠，由于选取不同部位的羽毛，在不同的角度看，都是不一样的颜色，或清或蓝。
东方饰品的艳丽拙补之美、含蓄之美，细节之美，皆在这套点翠上面彰显。
乔姌看得移不开眼。
陆奶奶粗糙的大手缓缓从上面抚过，她笑了笑，道:“这套点翠，是时衍的太爷爷花了大价钱在一个点翠师傅手中买来的，曾听说，这个点翠师傅是早些年宫廷中的御匠，这也算是宫廷之物了。”
乔姌只是在电视里，或者是杂志里看过，从来没有见到过实物，这一刻，她的的确确被震撼到了。
好一会才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精美的工艺品，没有之一。”
陆奶奶笑了笑，“那从现在开始，我便将这套点翠交给你了，希望你能亲手将它交给下一任的陆家主母。”
她真的可以亲手将它交给下一任陆家主母吗?
她和陆时衍真的可以走到儿孙满堂那天吗?
乔姌不知道，但是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以此回应。
将盒子重新合上，陆***粗略手抚摸着乔姌的手背，满脸慈爱道:“丫头，你先将点翠带回主屋。”
陆奶奶没有接着说下去，但乔姌明白，她这是要自己先回主屋。
既然她们要让她先走，这就说明，有些事，有些话，不适合她在场。
乔姌也没有想什么。
点了点头。
“路灯有点暗，你自己走得小心点。”临走之前，陆时衍嘱咐道。
“我不是瓷娃娃，好吗?”乔姌见陆时衍一副紧张的样子，不觉笑了出来。
陆时衍拉着她的手，一脸严肃，“不是瓷娃娃也得小心点，我不看着你，分分钟你都能出事。”
乔姌:“·····”
她点头应允后走出了陆家宗祠。
直到红檀木质门被重新合上，陆时衍才收回了视线。
偌大的宗祠只剩下了陆时衍和陆奶奶。
陆***脸上没有了刚才对面乔姌时的放松。
袅袅升起的火光，将她满是褶皱的脸照亮，依旧明亮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凝着摆放陆老爷子牌位的地方。
她的声音也低缓有力，“现在乔丫头不在，你和我说说，乔丫头怎么会和你结婚的。”
“奶奶，”陆时衍挑了挑眉，声音有几分懒散，“难道不可以她主动和我结婚的吗?”
陆奶奶转了过来，视线落在陆时衍那张笑若翩翩的脸上。
她太了解她这个孙子了，他不愿意说的事情，一贯会用这种态度假以掩饰。
陆奶奶眯了眯眸，视线有几分犀利，道:“我人老了，但是眼睛没花，脑子也没到那种不能使的地步，我能看得出来，乔丫头和你相处，不像是那种新婚的夫妻，偶尔会出现那种不自然的疙瘩。”
话落，果真，陆时衍脸上的神色暗了几分，黑如墨的眸里，蒙上了几层淡淡的薄雾，目光悠长，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奶奶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定是没有猜错。
她不免有些急了，踢了踢陆时衍这个闷葫芦，威胁道:“我看你就是想把我急死，把我气出个好歹来，正好趁了你的心意。”
陆时衍见陆奶奶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不觉笑了出来。
陆奶奶见这招都没有用，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画面突变。
她捂着脸，哀泣的道:“老头子，你说这个臭小子开始嫌弃我老了不中用了，结婚这个事情不告诉我一句，现在连原因都要瞒着我，是不是我活着·····”
陆时衍最见不得陆奶奶这个样子。
虽然他知道陆奶奶这招是装的，但自己还是不忍心。
“奶奶，行了。”他一脸无奈，走了过去，扶住了陆奶奶，投降道:“我说我说，你别哭了。”
“你说真的?”陆奶奶立马停止了“啜泣”，撑开手指，用那双满是精光的眼睛看着陆时衍，“不骗人?”
陆时衍觉得又气又好笑。
这一招，对他屡试不爽。
罢了罢了，他上辈子就欠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他这个满脑子鬼点子的奶奶，一个是那个死倔得不行的乔姌。
哎···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陆奶奶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抓着他的手，说道:“赶紧说，半句都别想给我打马虎眼。”
陆时衍将他和乔姌结婚的条件说了出来，但省略掉了那些区区绕绕的过程，包括那个私家侦探的死，乔姌的差点遇险。
陆奶奶听后，沉默了好半会，问道:“你明明爱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条件作为理由呢，你们本来就因为七年前的事情存在了一定的疙瘩，如今不更是雪上加霜吗?”
显然，陆奶奶有些忧心忡忡。
陆时衍笑了笑，有几分黯然。
声音也温温哑哑的，“我何尝不知道，这是雪上加霜呢，可是我没有办法，如果我不这样说，直接和她说，我爱她，她想都不用想，立马就会拒绝我的。”
陆奶奶听着，没有搭腔，脸色不是很好看。
陆时衍摸了摸下巴，笑得有几分懒散，“隔阂可以在日后的相处中消除，前提得是她是我的妻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不介意自己成为那种让她隔阂的人。”
散漫的语调，但是傲慢，却融于其中，浑然天成。
陆奶奶反问:“你有没有想过，倘若这隔阂，会变得越来越大呢。”
陆时衍一时语塞。
见状，陆奶奶继续苦口婆心的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最经不起消磨，是感情，有一种东西最经不起推敲，那便是人心。”
她佝偻着背，但还是费力的将手放在陆时衍的肩上，像他年幼时那种劝慰道:“孩子，感情是一件很纯粹的东西，不能用算计，不能去盘算，哪怕你真的爱她，因为女人啊，眼里都容不下一粒沙子的。”
陆时衍只要想到乔姌离开他的那一天，他便觉得心头像是被刀狠狠剐去了一大块一样，心慌到不行。
他猛的摇了摇头，反复低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见状，陆奶奶低低叹了一口气。
思忖了几分，说道:“听***，多少能挽回一些，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给乔丫头一个盛大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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