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往后退，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
许念脸上带着笑，望向他的眼珠明亮得有些刺眼。
她摇摇头：“别人的东西，还是免了。”
说毕，转过身，背对了他。
从酒店厅堂里折射出来的灯光，虽叫人习惯黑暗的双眼一时难以接受。可也不过须臾，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习惯。
人就是这样，置身在温水里，便永远也不知道水池底下究竟是一堆即将熄灭的火焰，还是越烧越旺的柴火。非跳出来，不能知道。
她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拢，捏成了两枚拳头。
她开始往前走，走一条与他相背离的路。
身后“叮”一声。火舌舔上了他唇间的烟。蓝色火焰变成火红，似一朵娇妍的花落在白色琴键上。阎晋从口中吐出长长的一串烟雾：“你要走，走得远远的，也是一件好事。”
许念站着不说话。
他又说：“泰国是个好地方，如果你愿意留下来。”
许念忍耐着，不回身。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
身后染了尘雾一样的嗓音慢条斯理：“许念，好好过你的日子。”
她背脊挺得笔直，与他越来越遥远。一步踏进酒店厅门，像是两个世界，身后的黑暗和眼前的明亮，将她和他，隔绝在了永不会交汇的两个世界。
心上似叫人狠心下去剜了一大块。
似被割断了肿瘤，沉甸甸压了多少年，总也有叫她轻松的一刻。可即便是肿瘤，也是属于她的血肉，血总要流，疼也总要疼。
许念将手在心口用力按了按，顺着往服务台的方向走。
她从手提包里把两把钥匙，宝颐路及市中心他替冠一买的房子的钥匙都拿出来，包括那张银行卡，和她重新写的欠条，放在一个信封里。托服务台上的人，帮忙，交到阎晋手上。
要断，就断得干净一点，她不想欠他的。
三年，他给冠一的医药费，给冠一提供了那样好的医疗环境，以她三年的时间买断，大家银货两讫。
从今天起，他们两个，她有她的独木桥，他走他的阳关道。
再无瓜葛，再不相交。
站在电梯里，许念定定的望着光洁壁镜上，那个佯装坚强，却终究遮掩不住失落的女人。眼睛瞪得大大的。
忽听到“叮”的一声，她神思有些涣散，被吓了一跳，双肩猛然抖动了一下。
当面出现在眼前的人，更叫许念躲都来不及。
苏安琪原回到了房间，叫姑妈苏芳芳劝说了两句，别扭着，正要再下楼去，和阎晋讨好一番。谁想到，电梯门一开，就见到了一个叫她忌惮，叫她嫉恨，总是横亘在他们夫妻之间，阴魂不散的女人。
从阎晋那里，从订婚开始，到结婚，到蜜月旅行。一次次受到的委屈和不公，叫她在这一刻抑制不住，彻底爆发了出来。
她抬手一把抓住许念的头发，把人从电梯里拖拽出来。
许念正是怔忪的时候，被她迅疾的手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身子被拖得往前一冲，夹在了电梯门中央。
苏安琪正得到一个好机会，扬手就是一耳光，把许念打倒在地。
高跟鞋往她脸上一踹。口中骂道：“我毁了你这张脸，看你还能不能阴魂不散的跟着他！”
“贱人！臭婊子！”
许念见着眼前一道光过来，她那双黑色发亮的漆皮细高跟要用了狠劲，直冲着她的眼睛来，受这么一下，即便不毁容，左眼也保不住。
许念对她总还有一份愧疚，自己和阎晋在一起时，虽并不知道他和她订婚，可这个介入别人感情的事，即便自己是无意，做了就是做了。叫她打上这一顿，从此之后各走各路，也没什么不可忍受。
可许念并不想以下半生的残疾作为代价，来为她的愤怒买单。
登时就将苏安琪踹过来的小腿一掀，安琪打得正在劲头上，被她一推，摔了个底朝天。
许念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理着混乱的头发，指住疼得在地上打滚的苏安琪喝道：“我和阎晋早就已经结束！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你就该动动脑筋，仔细经营你们的婚姻。抓着过去不放，无法忍受他的过去，不如你现在就跟他回去把婚离了！”
“想让我们离婚，你做梦！”
“那就丢掉你的斤斤计较和无理取闹！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这样一个满大街逮着人就动手的泼妇！”
许念断喝了一声，将包从地上捡起来，理了理衣裳要走。
冠一想问一问她，明天一早是和他一起先回清迈的青年旅社，还是她先回国去。等他将这里的事情了结一下，再回国去找她。
却看到苏安琪摔跌在地上，扯着嗓子一个劲骂许念。
“苏小姐？姐？”
许冠一疑惑的看了一眼地上狼狈起身的苏安琪，又往许念的脸上望了望。
“你们这是......”
苏安琪刚才那一跤跌得不轻，着了短裙的膝盖上一大块红印子，盘得完美的发髻也散了下来。她视线来回在苏许冠一和许念脸上打转，鄙夷不屑的神色从眸子里透了出来。
“许冠一，许念。原来你们是姐弟。”
她说着，半掀了嘴唇，奚落道：“一个靠出卖自己的身体赚钱，一个是个残疾，天残地缺，你们姐弟两个，果然是一家人。都一样下贱。”
“苏安琪！”
“你说什么！”
许念和许冠一同时喝断出声。
许冠一怒红了眼睛，指着苏安琪：“你敢骂我姐，你再说一遍！”
许念见冠一这样护着自己，生气也消了一半。她拉住冠一：“好了，别理他，我们走。”
许冠一不肯，许念道：“你肯这样对姐，就是叫她再骂两句，姐也觉得值。我们走。”
苏安琪膝盖疼得站不住，她靠在墙上，望着许冠一和许念相携离开。眼里露出阴冷：“迟早把你那条腿也打瘸，死瘸子。”
许念将冠一拽进房间，冠一仍余怒未消。他气哼哼的往床上一坐，咬着牙根道：“你拉我做什么？我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什么玩意！自己还不是个只会伸手问家里要钱的纨绔子弟，苏家大小姐，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
“冠一！”
许念喝了一声，将一杯水塞到他手里：“谁教你这样说话？”
许冠一气势微弱下去。他喃喃着喝了口水，不甘心道：“姐！苏家和阎家联姻，大家都知道是商业合作，姐夫.......阎晋他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
许念在他身边坐下，靠到许冠一身上，抱住了他的胳膊：“别人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她满足的叹了一声：“你肯原谅姐姐，肯还留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
冠一“噗嗤”一声笑了，拿手指去搔他姐姐的额头：“你就跟着我过一辈子，不结婚生孩子了？”
“嗯，和别人谈感情太累了，以后还是和你谈谈亲情吧。”
许冠一脸色灰暗下来，他握紧许念的手，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声音低低喃喃：“对不起，姐姐。”
“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用那样的方式去跟阎晋来往，不会总觉得低人一等。也许......”
许念反过来握住他的手，阻止他说下去。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就算我是清清白白和他谈恋爱，你以为我跟他就会有未来了？没有。冠一，他是阎家唯一的儿子，是胜宇集团的少东家。哪怕是咱们家没有没落，咱们的爸妈也都还在，我和他也没可能。”
“就像灰姑娘的故事一样。你以为灰姑娘是因为王子才一夜转身，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微弱的笑了笑：“错了，灰姑娘原就是贵族，即便没有王子，也总有骑士和她相配。飞上枝头的凤凰，本身她就是掉进茅草堆的天鹅。”
许冠一听得心酸，低声喊“姐姐”。
许念从鼻子里应他。
姐弟俩默默的依偎在一块，谁也不说话。
蓦的，冠一忽将她从自己肩上扶起来，双眼亮晶晶的网住微愣的许念，他道：“不如这样。”
他像是小时候准备恶作剧时一样，将声音压得很低，可兴奋还是显而易见的从微微颤抖的嗓音里逸出来。
许念不禁挑了眉，颇感兴趣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许冠一两手握住她的肩膀，笑了：“看你这样可怜，我以后找了对象生了孩子，就过继给你当儿子好了。像你这样贤惠聪明的女人，教出来的儿子一定不会差！看我就知道了！”
许念“噗嗤”一声笑出来，扬手就去打他：“谁要给你免费养儿子！你找死！”
冠一一下跳起来，倏然又倒了下去。
许念还要往他身上打，他指着腿，龇牙拧眉，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许念吓了一跳，忙要去扶他，担心的要去看他的假肢。
冠一搂了她，姐弟两个躺在床上，滚做一团。
许念气得又要打他，冠一一边躲一边大笑：“你开心了吗？姐，你现在开心吗？”
许念气喘吁吁望着弟弟阳光的笑容，眼眶微湿润，她在他身旁躺着，两手放松的散放在身侧，由衷道：“冠一，你是姐姐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未来。”
她声音缓下去：“为了你，姐姐什么都可以做。为了你，姐姐死了不怕。”
冠一伸手过来捂她的嘴，双眉紧皱。
姐弟两个对视，许念蓦然微笑，眼睛也弯了起来。
她道：“可我不喜欢儿子，你生个女儿给我养好不好？”
说着，动手趁着他怔愣，伸手就去挠他的痒痒。
.......
阎晋将一支烟抽完，又接了通电话，电话那端的消息大约不是太叫人顺心。他眉头微拢，步子很缓慢的往房间里走。
刚开门，服务台上遣了人过来，把一个信封送到他手上，说是刚才有位姓许的女士留给他的。
阎晋将门推开，一手解着信封。
钥匙和纸条一齐落到了地上。
那两把闪着银光的钥匙从地毯上往前滚，一直滚到一双黑色漆皮高跟鞋前才停下来。
阎晋微弯的身躯往后，他抬眼，朝门前站着的人身上扫了一眼，未理会她。
他弯腰下去，将那两枚钥匙捡了，地上的纸条同一时间叫那双染了鲜红指甲的手抢了过来。
阎晋直起身，目光极冷淡的投在她身上：“拿来。”
苏安琪盯着纸上的姓名，嘴角往上一扬：“许念？”
她把纸条朝半空中一扬：“你不肯和我光明正大的举行婚礼，弄了一条破船搞什么旅行，就是为了这个臭婊子是不是？你和她根本就没断！”
她将纸团揉做一团，狠狠朝阎晋身上丢去：“贱人！我要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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