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醒时，有个人正背对着她在打电话。
她定定望着他，眼窝里又深又黑，像是卷着漩涡的黑海，一层一层往里收，卷着某个人，某个灵魂，某道光，往阴曹地府去。
他像是有所觉，挂了电话回过来看她。
许念别开视线，她挣了一下，要坐起来，无奈浑身无力，叫她不得不放弃。许念仰头朝天继续躺着，微微喘息，身子不动。
阎晋不说话，脸似染了一层铁灰，他走过来，在她边上一站，遮天蔽日。
“说吧。”
许念长而卷翘的睫毛似蝶翼，颤动着，别过脸：“谢谢。”
他蓦的弯下身来，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掐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扳过来，视线如刀，直逼入她眼中。
“别跟我来虚的。”
他问：“你跟她怎么回事？”
“我跟谁？孙晓鸥？”
她脸色苍白，眼似琉璃，望着他，一动不动。带着一股叫人厌弃的固执。
“你要听吗？”
阎晋眸光尖锐起来，抿紧了嘴唇，显是着恼。
她看着他愠怒的脸色，发白的嘴唇往上轻轻的挑：“我吃醋啊，阎老板，你还记得你第一天晚上叫了谁的名字吗？”
阎晋掐得她下颚咔咔发出声响。盯着她的眼睛像要吃人一般。
“许念！”
他喊了她一声，两个字，每一个都是飞沙走石。
许念闭上眼睛，脸上的微笑也收了起来：“你看，我们只适合谈金钱。”
乌黑的发，雪白的床单，苍白脆弱的她，像琉璃易碎的她。阎晋暗暗的吸了口气，愠怒的眸光闪了闪，松手，他似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我还有事，一会让司机送你回去。”
“我跟冠一回去。”
她飞快的说了一句。
阎晋刚走到门边，回过来看她。
她避开他质问的视线：“看到初恋情人，你一定也有很多感慨，我不打搅你，我和冠一回去住两天。”
阎晋哼着冷笑了一声：“你试试。”
他把门重重一甩，撞得天花板上的灯都在晃。
许念怔怔望着那被他撞到晃动的门，似心里刚熄的一团火涌出大片浓烟，微微张嘴，她像金鱼一样缓缓吐气。
司机办好出院手续过来的时候，她已起身，拿了包，准备推门出去。
“许小姐。”
司机恭敬客气的站在她面前。
许念顿生出厌烦，她看了司机一眼，不理会他。
“许小姐不要叫我为难。”
许念一下转身，皮笑肉不笑：“所以，我要为了你为难我自己？”
她脸上的笑一秒收起，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电话那端刚接通，她开口就道：“我回我弟弟那里住，阎老板，你要是不准许，我们的一月之期，到此结束。”
说罢，她把手机朝司机晃了晃，肃着脸快步把人甩在身后。
刚到公司，还未走进会议室的阎晋握着手机，忽脸色阴沉难看至极。刘孟元过来，刚要开口说话，他掉转身就要走。
阎百铭和儿子阎皓文悠悠的走过来，带着笑道：“阎总不参加会议了？”
阎百铭示意儿子和秘书先进去，压低了声音在阎晋耳朵边道：“好侄子，放心交到我手里。”
他细长眼角夹着阴谋的笑意，得意的往阎晋脸上一扫，昂着头，半腆着肚子，越过阎晋往里走。
刘孟元拿着文件到阎晋身旁：“一个小时前东南亚货仓负责人去警察局自首了。”
阎晋沉冷的脸上露出狠笑：“垂死挣扎。”
他侧过身，推开宽大的会议室大门走进去。
东南亚货仓属阎百铭部门管理，丢失上千万的货，阎晋在董事会上已提及，要严惩相关人员。
阎百铭身为部门主管，被阎晋在周一例会上点名痛骂了一顿，更已下口头通知，要将他撤职，调往泰国。
这时东南亚区国内负责人去警察局自首，主动把所有责任揽下来，阎百铭的过失就可减轻。他在董事会也有十几二十年，自有一些要好的董事，在下个月的董事会上，只要有人站出来替他开脱，阎晋这个执行总裁总还要给老董事几面薄面。不好做得太过。
挑出阎百铭这个蛀虫，便不能成行。
下午开的会议，正是在东南亚货仓补缺及重要客户处理之后怎样处置东南亚区相关人员，负责人在这时自首，打乱了会议之初的全盘计划，阎晋是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好在会议开始之前他已得到消息，立即将分部的人调了上来，在阎百铭下手之前，将自己的人送上了负责人的位置。
阎百铭眼看胜利在望，却棋差一招，开会后，未留下商议后续事宜，和其子气汹汹的走了。
一场会，从天亮开到天黑，一场恶仗。阎晋按了按眉心，抬腕一看，已九点多钟。
他交代了刘孟元一声，到车库开车，准备回去，一辆红色跑车开进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阎晋眯起眼睛，逆光往车上看。
车门剪刀似的打开，一身高腰半裙的阎雨霖微笑着下来。
“小弟。这是要去哪里？”
阎晋按了一下车钥匙，头也不抬的往车旁走：“下班。”
“小弟！”
阎雨霖拦住他，脸上的笑收了起来：“你的事，爸已经知道了。”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
阎晋挑眉，不在意的伸手去拉车门。
阎雨霖纤长的五指一下按在了他才拉开的车门上，门“砰”的一声，又被关上了。
阎晋挑眉，看她的眼神暗了下来。
“你今天下午去过哪里？”雨霖说着，从包里拿出手机，送到阎晋面前。
阎晋的瞳孔放大，蹙眉，他接过阎雨霖的手机，翻看报道。
“还好这家传媒公司的老总和爸有些交情，不然明天早上，你就等着记者来堵门吧！”
“是谁？”
阎雨霖把手机收起来：“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家传媒公司是唯一一家得到爆料的媒体，还是有其他的媒体也得到了这些照片，我们还不清楚。”
她叹道：“爸很生气。”
阎晋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拉开车门就要上车。
“你还要去哪里？”
阎晋道：“我很快回去，大姐，请你替我跟爸说一声。”
阎雨霖做势喊了他两声，阎晋的车已呼啸着冲出车库。
雨霖无可奈何的转身，却险些撞到身后的人。
“堂姐。”
雨霖望着突然冒出来的阎皓文，扯着红唇一笑：“你偷听。”
阎皓文并不否认：“这样拉一个无辜的人下水，会不会太过分了。”
“无辜？这可是你老子的杰作。”
阎雨霖眼尾往上挑，妩媚又无辜，她纤白的指尖在阎皓文好嫩的脸上轻轻抚着，忽用力拍了两下，笑得又狠又冷：“回去告诉阎百铭，他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千万别让我失望。”
许念开门进去，冠一还没回家，房里乱糟糟的，从玄关往里，一路有臭袜子，衬衫，空水瓶，沙发上有文件夹和文件袋，厨房水槽里丢着几只空碗。垃圾桶里的泡面桶满得要堆出来。
许念一边收拾一边叹气，再多的心事，这一刻也无暇顾及。
拉开冰箱一瞧，更是一包气。
满满当当都是汽水可乐、速冻水饺，真空包装的咖喱饭、拌面，还有薯片和花生。
她气得打电话，冠一刚接通，劈头盖脸一顿骂。
许冠一刚到楼下，手机捏在手上，他在出租车司机帮助下下车，仰头朝楼上望望，心生退意。
刚滑动车轮要去旁边24小时便利店坐一会，顺便打电话向姐夫阎晋求助，一转过来，就见阎晋的车子呼啸着开上坡，在他前边一停，阎晋下了车来，虎虎生风的往前走。
“姐夫！”
冠一忙喊了一声。
阎晋横眉竖目，面冷发沉。听到他喊，往后瞧了一眼。
冠一便要上前跟他说明情况，顺带问他，许念怎么了，又发脾气。
阎晋过来，两手在他轮椅扶手上按着，面色沉凝的说道：“冠一，我有事要跟你姐谈，时间会比较长，是不是可以请你去附近酒店将就一晚？”
冠一看他样子，像是很严重。点头道：“那好。你有什么事和我姐好好说，她脾气急。”
阎晋颌首。便放开手，急匆匆的进门，往楼上去。
将门打开，阎晋一边走一边喊许念的名字，却听到厨房里有滴答的水声，炉火开着，热气腾腾，一锅牛肉在雾气缭绕里沸腾。
“许念！”
阎晋着急起来，忙踅身出去。
忽听到外面有东西掉到地上，又听到许念诧异的惊呼：“你们是谁？”
阎晋忙出去，就看到门外走廊上站着两个外卖员打扮的人，手里却拿着相机和录音笔，直杵到许念脸上。
“你是宇胜集团执行总裁阎晋的女朋友吗？阎总和苏安琪小姐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你知道吗？”
“你是被小三，还是自愿做阎总的情人？”
“阎总为你大闹警察局，你对他下个月的婚礼有什么想法？”
许念惊得僵在那里，一瓶耗油摔落在地上，褐色酱汁淌了出来。
阎晋在门后伸手把人往里一拽，反手将门甩上。
门外响起敲门声，门铃紧追不舍。
许念面色发白，眼神呆滞。
阎晋拍了拍她的脸颊，唤了她两声。
她眼珠转动了一下，涣散的视线才聚焦在他脸上。
他长吐口气，伸手将她一抱，嗓音沉沉道：“别怕，没事。”
“阎晋。”
许念回过神来，他身上的香水味与厨房里飘出来的酱牛肉味道交织，激得她胸闷气堵。
“这是怎么回事。”
阎晋往旁一让，手按在门把上：“你别问，和你无关。”
许念一股气涌到喉间，她咽了下去，微笑着点点头。
她越过他往里走。
阎晋道：“这两天你暂时别出去。”
许念走到客厅，紧握的拳松开，抓住一旁的烟灰缸朝着他丢了过去。
“砰”，水晶制的烟灰缸碎得四分五裂，飞溅到阎晋西装上。
台灯、花瓶、遥控器，她抓到什么就扔什么，脸上晕起了绯红，眼睛里藏着血丝，朝着他喊：“滚！”
阎晋面色一凝，瞳仁发紧，三两步上前，扭住了她的胳膊。
她一下跳到沙发上，偏首张口朝着他脖子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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