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许念没睡好，乱梦颠倒，束手束脚像是被人从一个空间拖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身子被沉沉压着，千万只触手在她身上来回摸。
血化成水，裹住她全身，将她往深渊里拽。
她拼命挣扎，拼命喊，没有人来救她。
要不是阎晋早上急回国，拎了她两只胳膊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她大概还在噩梦里沉沦。
偷偷侧头望了他一眼，他昨夜在隔壁房间里工作了一晚上，这会正在补眠。
还好，还好他昨夜没和她一块睡。
许念心有余悸的摸了摸手腕上的伤，轻轻叹气靠在座椅上。
她和他认识在她十七岁生日前夕，再见时，她刚过二十三岁生日，被钱和生活折磨得焦头烂额。
她一度把他当做苦难里的骑士，会救她的好人。哪怕他以那样的方式羞辱她，折磨她，可她......
许念悄悄伸手，想替他将薄毯往上提一些，半空里，却蜷缩了五指，把手收了回去。
她输了。
十七岁到二十六岁，不仅输给时间，也输给缘分。
半侧过身，她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她是被空姐唤醒的。
许念忙起身朝旁边看，阎晋已不在身旁。
空姐微笑着请她下机，许念手忙脚乱的道歉，起身。
司机站在出站口等她，见到她出来，笑脸相迎着解释说，阎先生有要紧的事需要处理，让他送她回去。
许念摸了摸脸，对着司机点了点头。
司机把她送到公寓楼下。
许念拖着行李箱进电梯，她出门的时候只拿了买菜的钱，在日本也才留了两天，行李箱里，阎晋的东西居多。
从电梯里出来，她低头去摸钥匙。有人挡到了她的面前。
许念心一沉，抬头看到苏遇安。
她越过他，只当没看到。
“小许。”
苏遇安绕过来，挡在门前：“我们谈一谈，以雇佣关系。”
许念抬头看他。
他把支票薄拿出来：“你上次的设计图已被户主采用。”
她花费精力时间做出来的设计图，没道理不收钱。
许念把行李箱放进房间，拿了手机跟苏遇安出去。
一开机，上面好几个未接电话，两个冠一，其他都是苏遇安。
他见到她开机，朝着她一笑，那笑里，很有些古怪。
许念也不说话，把手机放进口袋。
“我定了位置。”
他随口说了一句，许念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算答应。
他们合作有一年半，工作愉快，相处融洽，不过现在，一切破灭。她要准备找新的兼职了。
到了饭店，他抬手朝里面一指，许念看过去，就见靠窗的桌边，坐着一个高贵美艳的女人。
“苏总！”许念不快道。
“有人想见你。”苏遇安说着，不由分说已往里走。
许念要走，可那女人已转过脸来。
她进退不得，只能僵硬的走过去。
“霖姐。”
苏遇安望着许念走过来，喊了那女人一声，他将支票撕了一张下来，施舍般不屑的扔到许念面前：“这是你半年的酬劳。”
他冷讽的扯了扯嘴角：“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苏遇安朝阎雨霖微微一笑，客气的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许念站在那里，弯腰把支票捡起来，数了数上面的零，放进口袋。
对面的女人笑了一声，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怪不得我弟弟不肯放手。”
她说着，抬手朝许念伸过来：“我是阎晋的大姐，阎雨霖。”
大姐。
她跟他这样久，不知道他还有个大姐。
不，她对他，除了知道他在高三那年被他爸爸认回去做阎家的儿子，知道他从穷得只能穿打补丁的衬衫变成富可敌国的集团继承人，她什么都不知道。
许念微笑着点头，跟来询问的侍应生要了一碗热腾腾的排骨面，边喝水边问阎雨霖：“我饿了，不介意吧？”
阎雨霖有些意外，眼睛瞪得大了一些，可她到底教养好，还是摇头说请便。
许念喝了口水，转头朝窗外看了看。
阳光明媚，多好的天气。可她却要和一个打完仗，再来对付另一个有钱人。
她转过来，笑得如窗外明媚阳光：“阎小姐打算给我多少钱？”
“像你们这样的有钱人，给十万二十万，会不会太小气了？可要让我开价，我好像也值不了百万千万。”
阎雨霖笑了：“你误会了。”
许念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蜷紧。一双黑白的眼睛看着阎雨霖，一动不动。
“我弟弟和苏小姐婚期已定，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阎雨霖拨动着手上戒指，笑意不减：“商业联姻是我们这些人避免不了的路，但我是他姐，如果他能得到幸福，我也会替他感到高兴。”
许念蹙起了眉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阎雨霖微笑着，单手支在桌上，欠过身去，“你只是还没做好决定。”
心底藏着的软壳被人敲动，许念手心里渐渐潮湿粘腻起来。
“我今天来见你，只是想请你做一个决定。如果你是真的爱我弟弟，要么放手，别再纠缠他，要么......”
这时，许念要的那碗面送了过来。阎雨霖客气的伸出白玉般的指尖，将冒着腾腾热气的排骨面推到许念面前。
“阎小姐的意思，我懂了。”
许念低着头，热腾腾的水雾冲到她眼睛里，她在朦胧里微笑，眼睛里热辣辣的。
这位大师傅一定是四川人，排骨面也放这样多的辣椒。
阎雨霖颌首，拿了她的手包，优雅的起身离开。
许念一边吃面，一边揉眼睛。
面太烫，又太辣，呛得她难受。
付了钱，她从饭店里出来，准备打个电话给冠一，阎晋打过来，问她在哪里。
许念撒了个谎，说到超市买菜了。他什么都没说，把电话挂了。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她一下子成了无主的孤魂，连头尾也也分不清楚，绕着一个点在原地乱转。
她脑袋里都是闹哄哄的声音。
那个女人尖刻的嗓音在她灵魂深处尖叫：“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凭什么不给我让位！你这个又老又丑的怪物！是你！是你逼死了他！”
许念头晕得厉害，那歇斯底里的怪叫像紧箍咒一样圈着她，她站不住，往后一退，被人扶住肩膀。
“对不......”
“小念？！”
扶她的人一笑，露出一个酒窝。
许念刚也要笑，她肩膀上的手被人抓走。只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嘲讽道：“装模作样。”
许念往白景明身旁一看，孙晓鸥斜着她翻了个白眼，扭过身就要走。
许念的精神一下亢奋起来，抓住孙晓鸥的胳膊将她往后拖：“站住！”
孙晓鸥似早有准备，反手朝着许念挥过去一巴掌。
许念顿耳鸣眼花，手却还死抓着孙晓鸥不放。
“许思敏她在哪里？把我们家的房契还给我！把我妈的珠宝还给我！”
她几乎像是疯了一样，抓着孙晓鸥的胳膊，抓着孙晓鸥的头发。
她骨子里的暴戾和反叛，在这一刻都爆发出来。赤红了眼睛，朝着孙晓鸥拳打脚踢。
白景明根本拦不住她，孙晓鸥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报了警，警察赶到，把三人都请到了警察局。
阎晋赶来的时候，许念缩在角落，她脸上很不好看，才刚好的伤，又添了几条指痕印，头发蓬乱，T恤也扯裂了半只袖子。
那边，白景明和孙晓鸥录完口供出来，许念像是一下被打了禁药，跳起来就要去抓孙晓鸥。
孙晓鸥也知道害怕，缩在白景明背后直叫。
警察立即上前要扭住许念。
阎晋喝了一声，握住许念两只胳膊，把她往怀里按。
“许念！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孙晓鸥脸上脖子上没一处好，见许念被阎晋箍着，逃不出来，她红肿着眼睛指着许念怪叫。
白景明抱着她，连声和警察道歉。
“我们会私下解决，麻烦你们了。”
孙晓鸥抬手朝许念挥舞，尖声嚷嚷：“谁和她私下解决？她打我！我要告得她坐牢！杀人犯的女儿！”
许念被阎晋死死按着，原已平息下来，那一声尖叫似触发了她的神经，她抓住阎晋的胳膊狠狠咬下去，赤红了眼睛，似要杀人般盯着孙晓鸥。
“滚！”
阎晋忍痛，喝道：“把你的女人带走！”
白景明见情况越来越糟，抱起孙晓鸥往外走。
许念死死咬着阎晋，他白色衬衫的袖子上慢慢渗出红色，浸入她的齿间。
他才是那个受伤忍痛的人，可她脸上的神情，却像从地狱里捞回来的枯死鬼，萧瑟凄楚，绝望似站在悬崖边上。她比他更痛。
阎晋咒骂的话已在嘴边，他盯着她，眼珠蓦然缩紧。似有什么在他心上缠绕扎紧。
“许念，他们走了。许念。”
他喊了她两声，空出的那一只手在她发梢轻轻一碰，犹豫着。
她浑身僵硬，牙齿已不再往下用力，胳膊却像被冰冻住一般，一动不动。
“许念？”
阎晋察觉到不对，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她眼睛瞪得滚圆，双腿忽的一软，直往下滑。
阎晋忙屈膝将她捞住，她身上冷得厉害。人已不能动。
阎晋登时发急，忙将人抱起来，朝外面就走。
负责这起民事纠纷的警察赶来，拦住他：“她还没录口供，不能走。”
阎晋骂了句脏话，一脚踹翻了身旁的连排凳子。
声音惊动了后面房间里的多名警员，顿齐齐警惕，将他围住。有两个已握住了身上的配枪。
阎晋眸色阴鸷，容色暴戾，他抱着许念，像缠了一身的火光。
“住手！快住手！”
范局长恰好过来办事，见状忙上前打招呼。
阎晋朝他一看，一句话未说，把后头的人都丢给范局长，抱着许念就往外走。
范局长安抚了自己的下属，走到外面来。
一个长脸，留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笑点了点头：“辛苦范局长。”
范局长为难的叹了一声：“阎总，这件事......”
八字胡把一只黄色的纸袋往范局长手里一塞，细长的眼睛眯起，隐透着狠戾：“公事公办。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范局长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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