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九点钟的阎家，安静得，像鬼屋。
除了灯火通明。
半山的住户，非富即贵。
阎家在风景独好的山顶，邻居是半山腰的苏家。
一座山，成了城中富贵等级的标示牌。
阎晋摁着车喇叭，高大的黑雕铁门徐徐打开。
他将车子一溜开进院子，钥匙扔给赶来的管家。
“少爷回来了，老爷在大客厅等你。”
阎晋应了一声，昂身往里走。
客厅里的灯昏昏罩在阎百铨的身上，他已年届七十，头发花白，面容与身姿却保养得很好。
半边侧影与阎晋有三五分相似，只他更显冷刻，不易亲近。
“回来了。”
阎晋在他对面坐下：“家庭聚会，应该回来。”
话音刚落，阎百铨手里半支雪茄朝着他脸上丢过去。
阎晋也不躲，那雪茄扎到他T恤上，溅出一点火星，很快落进地毯。
阎晋不紧不慢的捡了起来，丢到烟灰缸里：“今天没放焰火，有兴趣烧房子凑趣？”
阎百铨盯着他，冷若玄冰的眼睛一下化开，恣意的爆发出一声愉快的笑声。
“臭小子！好！有我年轻时的魄力！”
他夸赞一声，又长吐口气：“不过，人情世故，该做的，还是得做。”
“二叔贪了东南亚货仓五千万，爸是想让我送他一副牌匾，夸他勇气可嘉，还是想让我替冯督查添一笔业绩？”
他那个兄弟贪心不足，心怀不甘，阎百铨不是不知道。可......
阎百铨蹙着浓眉：“阎晋。”
“他是你兄弟，不是我兄弟。”阎晋站了起来：“我今天回来是看你，不是给他面子。”
“弟弟回来了。”
父子俩正谈着话，对门过来一个身长窈窕，短发艳丽的女人。
“大姐。”阎晋漫不经心的唤了一声。
“二叔他们还在偏厅，就要走了。”
阎晋无甚意味的扯唇。
他越过阎雨霖往里走。
阎雨霖握住他的胳膊，看到他手臂上有女人的唇印齿痕，她手一顿，又松开。冲着阎晋微笑：“不去和二叔他们打个招呼？”
阎晋瞧了父亲阎百铨一眼，见阎百铨又点了一根雪茄，靠在沙发上不出声，他笑笑，往里走。
阎雨霖望着他走远了，叹道：“弟弟的脾气真是倔得很。”
“爸怎么看？二叔他们像是不肯罢休。”
“让他去东南亚公干一年，已是看我面上。你就这么说，他要见我，等他一年后回来再说。”
阎百铨抬手，捏着刚点燃的雪茄朝着外面一指。
这是支持阎晋架空阎百铭在公司职务的意思。
阎晋身为私生子，空降阎氏，任职执行总裁，以二叔阎百铭为首的保守派自然不满得很，东南亚货仓的事，是阎百铭等人意图除掉他的一个计谋。一千五百万，无伤大雅。只看表面放权实际扔操控阎氏的老头子的态度。
现在看来，阎晋赢了。
阎雨霖嘴边笑痕不变，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
阎晋站在二楼阳台上，望着阎百铭父子的汽车开出去，手里的烟灰已落了一半。
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他将烟摁灭在阳台栏杆旁的花盆里，走出来，阎雨霖刚巧开门进来。
“门没锁。”
她脸上带笑。
“大姐找我有事？”
阎雨霖微笑着，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来，阎晋眼皮一挑。
“你以为你在外面的荒唐事，爸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小弟，你和苏小姐的婚事势在必行，再拖下去，对你，对那位小姐，都没有好处。”
阎晋面色一沉，在书桌后坐下来：“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帮你。”
阎雨霖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沓照片，往阎晋面前一放，起身：“这是今天早上邱秘书来我办公室亲自交给我的。”
“我会约这位许小姐见面。”
她将门关上。
阎晋望着桌上的相片，相片里，有他和许念去机场接冠一，也有许念在电梯里遇见苏安琪。
阎晋手按在照片上，微闭着眼睛，脸色铁凝。
镜子里的人面容憔悴，黑眼圈有些深。
许念叹了口气，拿散粉在脸上薄薄打了一层，戴上眼镜。
阎晋两天没有电话，她也有两个晚上没睡好。
人真奇怪，被欺压惯了，还会上瘾？
她拿了包准备出门，已有人挡在门前。
“苏总。”
苏遇安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刻薄：“原来你在。”
他昨天来敲过门，今天早上也敲过门。
不过，她是不大愿意和人多纠缠的，阎晋说少和他碰面，她也以为少见为妙。
只是，冰箱里的食物不多了，一日三餐外卖，她没有那么多的钱。
“是，我在。”
许念表现良好，温和有礼：“苏总有事？”
“小许，我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
“这是一百万。”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
许念蹙眉瞧着，伸手接了过来，反复看了两眼：“有钱真好，想怎么砸人就怎么砸人。”
她刚准备把支票还回去，半空中一只手掠过，将支票抢了过去。
许念一抬头，两天不见的人出现了。
阎晋眼梢挑着，当着苏遇安的面，慢条斯理的把支票撕了个粉碎。
许念忍不住叹气。
他恶狠狠的朝她瞧了一眼。
“这是我的事，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
阎晋把粉碎的支票丢到苏遇安身上。
抓了许念的手就要走。
苏遇安三两步过来拦住：“你不会解决女人问题，我来替你解决。总之，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姐！”
“我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插手我的私事！”
阎晋盯着苏遇安：“你喜欢人尽皆知，随你。”
他拖着许念就往电梯里走。
“许念！你就这样自甘堕落，为了钱，当他的情妇？”
许念眸光一暗，似要说什么，她笑了一下，在阎晋之前，按下关门键。
电梯里一下沉默。
她垂着眼皮，神色看起来很不好。
阎晋抬了抬手，刚要去握她的手。“叮”的一声响。
许念率先从电梯里走出去。
她快步走着，似要甩掉他。
“许念！”
他拉住她。
“他说的话......”
“他说的话一点没错，我是为了你的钱自甘堕落。”
“三年，你确定还要三年吗？”
她抬头看他：“阎晋，我知道像你们那样的家庭，男人在外面有女人不是什么大事。可我不打算卷入别人的婚姻。”
“一个月，”她深吸口气，“一个月之后我会去找殷总。”
“你想做什么？”
他拦着她，不让她走。
“和他谈离开的事。或许，我陪他一晚上，他高兴了，自然不会为难我。”
“你！”
阎晋手抬了起来，似要给她一巴掌。
瞪着眼睛，他隐忍着，半侧过身去：“我会处理。”
又转过来，凶狠的盯着她：“你待着，别捣乱！”
他丢开她，大步往前走。
“阎晋！”
“我说了我会处理！”
她颓然又无奈的看着他。
他大步往前走，走了两步停下，在原地狠狠踹了一脚，又回过来。似困兽般将她往怀里捞，紧紧抱着她。
“一个月，好，就一个月。”
“阎晋......”
“站着别动！”
他喝了一声，手在她发上轻轻一碰，在她察觉之前，又很快放开：“结婚之前，我放你走。”
阎晋和苏安琪的结婚请柬已分发出去。日子定在下个月初一。
今天也是初一，真巧，刚好一个月。
三十天，六年加三十天，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许念默默闭眼，紧握着椅子扶手。第一次搭飞机，她害怕。
有人将她的手握进了掌心，她心里一紧，没敢睁眼。
买菜，结果搭上了前往日本的飞机。
这个季节正是樱花灿烂的时节，她曾想过，大学毕业旅行要来日本看樱花。
后来，连大学也成了梦。
“在想什么？”
从飞机上下来，她刚准备洗澡收拾，就被他闯入了浴室。他这样喜欢她的身体，却不喜欢她这个人。
腰上一紧，许念被带着滑入了被窝。
他伸手哈她的痒，她笑着往外躲，又被他抓回来。
“说。”
“别闹！别闹了！”
她举手投降：“我在想，要是能回到从前该多好。”
阎晋一顿，托着她，两人从被子里钻出来。
他眸色沉沉，靠在床头边上，抽了一支烟叼在嘴里。
“阎晋，你喜欢我吗？”
他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望着前方，反问：“你觉得呢？”
“不知道。”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再次泄底。心摇摇晃晃的往下沉，沉往阴冷的角落。她摇了摇头：“你好像不会喜欢我才是对的。”
“你很有自知之明。”
许念嘴角的笑淡如炊烟，希望和失望只在一线之间。她明知将失望，却还是忍不住......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和苏遇安作对，为什么强留你在身边？”
他尾音上扬，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冷淡。
“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左右我的决定，不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嗯？”
说着，阎晋将被子往她身上一掀，裸着身子下床，随手拾起丢在地板上的衬衫披上，他背对着她，一粒纽扣一粒纽扣的系着。
许念看不到他脸上的模样。
窄腰翘臀，他的身影在她眼里影影绰绰，做为金主，他算是她捡到的宝了。可......
“原来是这样，我差点误会了。”
她声音轻轻的，轻得不像是真声。
阎晋眉间蹙起，转过来看着她：“你我也算合作愉快。做为报酬，我会把商业闹区的房子送给你弟弟，至于铜雀台，我会替你处理。”
“喔？那我真是要多谢阎老板了。”
“不必客气。”
他弯下身来，巨大的阴影袭来。
许念被他罩在其中。
他微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两件事。”
“你让我高兴了，比伺候殷狐狸更划算。”
许念抿着唇笑，眼眶发热：“洗耳恭听。”
“我忽然有点怀念十年前的许念。”
她藏在被子里的手猛然收紧，指甲划伤了掌心。
嗓音克制不住的发抖：“好。”
“还有。”
阎晋松开她，走到床尾拿腕表，抬脚踹了垃圾桶一下：“戴这个东西做得不舒服。”
“不行！”
她一下昂了头，露出惊慌：“我不想要孩子，你也不想和我有个私生子吧。”
他猛转过脸来，望着她的视线凶恶。
他脸色一下变得阴沉。
将腕表往手上套，他的动作隐含怒火。
“我会让人拿药给你。”
“我.....”
“别再跟我讨价还价！”
他眼眸一瞪，警告道：“惹怒了我，对你没好处。”
许念隐忍的咬着唇：“好。”
“我希望你这次言而有信。”
“放心，我也不想婚后有麻烦。”
他把门甩上，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风吹得窗户上方悬挂的晴雨娃娃不停晃动，许念抱着被子，长吐了口气。
她就像是鱼缸里不停撞着玻璃缸的那条鱼，总是不记得疼。
该长点记性了，真的。该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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