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不见了,带着儿子失踪了,彪叔骑着马将白沙镇上上下下翻了一遍,连青岭村都去了。
直到傍晚,大庆在码头遇见相熟的船家,竟是说他一早出船时,有一对母子搭船,年纪样貌都与小晚霈儿十分相似。
偏偏这会儿白沙河外一段入江口,正起风下大雨,他们要想坐船去追,今天的船是出不去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人人都憋着一句话,最后是陈大娘说:“她带着霈儿呢,不能够,她若是寻死了,霈儿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大庆说:“我们去码头等着,一有船就走。”
彪叔则道:“你们等水路,我骑马走旱路先去,她可能是去悬崖边祭扫朝风,想把二山的喜讯告诉朝风。”
若是如此,那是最好的结果,可霈儿不是凡人,彪叔和张婶都知道,所以小晚不用担心丢下儿子他会无人照顾,不见到小晚,谁也不能放心。
防了大半年,到底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就这么失去了丈夫,小晚终究是想不通的。
此刻,小晚已经换了一艘船,继续飘在江上了。
霈儿很乖,一路都没多嘴,他不敢问母亲要去哪里,他怕娘不好回答。
可是夜里,待母亲睡熟,凌霈便将肉身留下,飞身而出,直奔皇城。
他能腾云驾雾,再远的路程,眨眼功夫就能到,可是今日去找爹的路上,却被拦下了。
“奶奶……”面对挡在身前的巨龙,凌霈的前路被阻断。
“回去!”龙母声如洪钟,极具威慑之力,她冷酷无情地说,“霈儿你要知道,你爹一旦私自飞身离开石像,他将会面临严重的惩罚,你要害他吗?”
“可是我娘,她,她好像……”凌霈欲言又止,他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回去!”祖母逼向凌霈,将他衔在口中,飞回江面上。
一时大风大浪,小晚被摇醒了,但见儿子好好的在身边,松了口气。
霈儿回到肉身里,睁开眼,望着娘亲。
“看什么呐?”小晚亲了他一口,“是不是做梦,在梦里嘴馋了?”
霈儿紧紧抿着唇,不知说什么好,扑进娘亲怀里,将她紧紧地抱着。
“傻孩子……”小晚轻轻安抚他,目光却是空洞地看着漆黑一片的船舱,“我们很快就到了。”
转眼,过去两天,彪叔和张婶分别走旱路水路追出去了,素素天天在家求神拜佛,希望小晚千万不要寻短见。
而今天,正是和康帝登基以来,头一次举行殿试。
此刻,天才拂晓,通过会试的进士们,已罗列在皇城门下,等待官员来将他们带进皇宫。
殿试只考策问,进宫后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最后颁发策题,日暮时分交卷。
待阅卷官审阅,并呈送皇帝御批后,即可放榜,很快就会有结果。
但是今届与以往不同,殿试第二天,应考生再次被宣召入宫,皇帝竟是要在宣政殿当众阅卷。
届时隐去考生名讳后,诵读其所著策论,每一个考生,如此都能知道别人的文章里,写了什么。
毕振业是进士第五名,距离头名的二山,差了好几位,但往年也常常有会试名次不如意者,最后在殿试中施展才华高中状元,一切皆有变数,拼的是才华也是运气。
此刻,众人随着内侍走向巍峨宏伟的宣政殿,站在阶下等待宣召时,二山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了飞檐上威武霸气的石兽。
他自然是感应不到兄长正守护着自己,而是想着将来入朝为官,每天走过这里,每天都会在这石兽的注视下。
他不能变成父亲那样的人,他不能忘了自己复仇之外的初衷。
凌朝风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此刻堂堂正正地站在宫殿之前,虽然他早就知道二山藏着心里的秘密,是有一天想回毕家报仇,可他总是希望,二山能自己醒悟过来,不要让仇恨,毁了自己的前程。
只见宫人将考生带入宣政殿,凌朝风的心突然猛地一颤,他感受到千里之外,小晚正在念着他,她在念什么?
凌朝风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能掐算未来,可怎么也算不出小晚的未来,难道是因为她的生命,要停在这一刻?
宣政殿里,传来朗诵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敲击着凌朝风的心,他想去看看小晚,可隔得那么远,仙魂离体会找来灭顶之灾,但若飞身而出……
凌朝风惴惴不安地矛盾着,时光一点一滴过去,宣政殿里的阅卷已接近尾声,有两篇文章在阅卷官手中得了并列的成绩,皇帝当众揭开考生的名字,恰是凌出和毕振业。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走上前。
这样的结果,连皇帝都没想到,可就在一瞬间,他想到了,该如何在他们之间,分出状元和榜眼。
“朕听说,凌出是毕丞相十几年前丢失的次子,你与毕振业本是亲兄弟?”皇帝此语一出,满堂哗然,只有当事的两个人,还算镇定。
皇帝的目光将他们一一扫过,便道:“当年朕也只是七八岁的孩童,但朕记得很清楚,是凌出的母亲进宫请太上皇后做主,成全了毕振业的母亲嫁入丞相府。众卿可知道,后来毕夫人英年早逝,而就在她去世的当年,毕行业,也就是凌出失踪了。你们认为,在当年的侍郎府里,发生了什么?”
二山心中一紧,看了眼毕振业,只见他目光低垂,轻轻握着拳头,似乎已经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场殿试到最后,竟是翻出了丞相府中宠妾灭妻的丑-闻,尴尬的不仅仅是毕振业,凌出亦然。
皇帝却是云淡风轻地笑道:“自然这一切,只是坊间传闻,眼下事朕将他们假设为真的,假设毕振业之母,犯下宠妾灭妻,并遗弃嫡子之罪,时至今日,你们两个人,要如何面对这件事?你们的答案,会决定谁是状元,谁是榜眼,自然丞相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有人去查,而今日的决定,不做参考。”
殿中一片肃静,站在阶下的两个年轻人,身体绷得笔直,他们寒窗十年,经历重重考验,谁会想到最后面临的,却是他们的人生最初遇见的事。
凌朝风站在宣政殿上,含笑摇了摇头,项润这个皇帝,当真很有意思。之后伴随他几十载,再保护他的子子孙孙镇守山河千年,倒也不算太委屈。
然而不等二山与毕振业回答,凌朝风的心猛地一颤,这绝不是位列仙班的他该有的感觉,他的目光眺向远方,小晚就在那里。
悬崖之边,小晚挥洒纸钱,纸片随风散入山谷,漫天漫地如雪花飞舞,她带着笑容说:“二山要中状元了,他一定行的,相公,你能看见吗?”
霈儿站在边上,拽着母亲的裙子,他内心很不安。
这里是万丈悬崖,母亲若是纵身一跃,他固然能化身去救她,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她今天死不掉,她明天还会接着求死。
倘若自己是凡胎肉体,虽然救不了娘亲,可娘亲也不会抛弃他。正因为自己不是,娘才会知道,她丢下自己也不要紧。
“娘……”霈儿轻轻唤了一声。
“累了吗?”小晚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还是觉得冷?这里风大呢。”
霈儿咬着唇,大大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娘亲。
“霈儿你看,那里的红果。”小晚忽然指着远处的一棵树,对儿子说,“你去摘几个红果来,娘和你一道吃。”
“我够不着。”霈儿说。
“你不是会飞吗?”小晚拍拍他的屁股,“懒了吧,快去,娘饿了。”
凌霈一步三回头,就怕他一转身,娘就跳下去,可是娘站在那儿好好的,含笑和他挥挥手,催促他快去。
霈儿无奈,如果这是母亲的命,他真的无力扭转,于是把心一横,去摘红果了。
看着儿子灵活地爬上树,小晚欣慰地一笑,而后仰望苍穹,平静地说:“相公,我来找你。”
瘦弱的身体倒下去,一头栽进万丈悬崖,霈儿在树上回眸,母亲已经消失了,他立刻幻作金龙飞扑而来,但是一道疾风闪过,比他更迅疾地冲入谷底。
小晚在坠落后,脑中便一片空白,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等待再睁开眼时,能看见丈夫的英魂,可是身体突然被稳稳地拖住,她不再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掉,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暖,将她的身体包围起来,小晚猛地睁开眼,看见了丈夫的面容。
“相公……”小晚泪如雨下,却又傻笑着问,“我是死了,还是还活着?你是鬼,还是仙?相公,你到底来见我了。”
凌朝风稳稳落在谷底,但旋即就松开了手,他必须立刻飞回去,即便这样,只怕也逃不过天眼。
“你要去哪里?”可是小晚紧紧拽住了他,哭着问他,“凌朝风,你到底是死是活,你又要把我丢下吗?”
凌霈站在悬崖上,透过层层雾气,看着崖底的光景,突然天上乌云翻腾,电闪雷鸣,层层乌云拨开,天兵天将出现在眼前。
凌霈化作金龙,挡在他们的面前,怒吼着:“你们要做什么?”
崖底,小晚看见了天上的金光,看见了儿子在云间翻腾,她看不见那些来捉拿凌朝风的人,可她感觉到了不安。
“晚晚,我该走了。”凌朝风冷静地说,“答应我,不许再寻死,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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