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空中明晃晃的日头,我被那光刺得眼眶发疼,再看身旁的非辰时,就觉得恍恍惚惚,仿佛多出了好几个幻影。
“非辰...那个,你确定是午时?”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这青天白日的,真不像是敢偷鸡摸狗勾当的时辰。
非辰还是那副笃定的模样,“肯定是午时。”
日头又上升了些,非辰掂了掂时辰,然后对我说道,“午时到了。”
此刻我们正站在西南山脚处,前面是还算宽阔的大陆,只是我俩谨慎,谁也不敢先过去。日光从头顶照下来,一副奇特的景象在面前铺展开来,就在离我们几丈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什么模糊的光影闪闪烁烁,再细看,那是一层纤薄的屏障,就像平静的湖面,还有水波浮动。
非辰拉着我的手,玉玦就放在我俩交握的手中。
我有些紧张,只是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去外面的大世界长长见识,这种兴奋感就淹没了紧张的情绪。
就在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层仙障时,始料未及的情况发生了。
非辰走在我前头,伸着手想要探探路,正当他的手掌即将触近那层看似薄弱的屏障,我的眼前猛地闪过一阵白光,紧接着,我觉得拉紧的右手突然松了,玉玦还在我的手心,而我前方的非辰,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直接弹到了几丈外。
我下意识地就要跑去非辰身边,却没注意脚下碎落的石子,等我反应过来之时,整个身体已经重重地朝后方的仙障跌去。
完了完了,我恐怕也要跟非辰一样,自由飞翔一把。
可...片刻之后,情况似乎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当我触到那仙障时,它却像薄若无物,我只觉得周身冰冰凉凉的,竟能感到几丝温柔的气息。场景瞬间变换,我跌倒在地,周围已经没有了非辰的身影。
我愣在了原地,午时三刻已过,眼前的仙障也消失了。可是周身的情景已然是在山外,我站起身遥望远方,那一直模糊不清的帝城在我眼中变得棱角分明。
我这是,从山里出来了?
那那那,非辰去哪儿了?我急忙忙地四处寻他,可是这山脚边,除了我以外什么都没有。我试着往山里面走,但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我发现自己始终在原地转悠,根本进不了山。
到此刻我才确定,我是真的从溪文山里出来了。
背后是全新的世界,我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玉玦还握在手掌中央,冰冰凉凉的呲着手心。
我看着远方巍峨耸立的城墙,心下一横,算了,反正我现在也进不了山,还不如去城中看看。
这样想着,我走上了大路,沿着那黄土铺成的平地,一往无前地朝帝城而去。
走到一半双腿酸软,诚然,平常在山中我都是靠着翅膀扑腾来扑腾去的,这一出山我竟然忘了自己还能化作原身,飞到帝城去。这个发现让我觉得痛心疾首,莫不是刚刚出来的时候磕到了脑袋,竟然白白走了这么多路。
事不宜迟,我将玉玦挂在脖颈上,一阵清风拂过,我已然化成鸦身,为了表示终于不用再走路的喜悦,我还叫唤了几声,“嘎——嘎——”
我飞在半空中,一边挥着翅膀一边开心地唱着曲儿,当然了,没人听得懂。在我身下的道路中央似乎有一商队,他们齐齐抬头看我,有一人指着我大声说道,“是乌鸦啊,真是太不吉利了。”
呸,你才不吉利,你全家都不吉利。
我无视这群凡人,轻蔑地斜睨了底下的人一眼,心中暗想着,乌鸦怎么了,老娘能飞,你能上天么?
这段不愉快的插曲很快被我抛到了脑后,扑棱着翅膀,帝城离我越来越近。
我沉浸在这喜悦之中,一想到帝城里有很多好看的衣物,我就情难自己,听非辰说,凡间还有很多美味的吃食,比山里的果子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劲头十足的我自然也忽略了,玉玦隐隐闪过一道绿光。
“殿下,有妖精出山了。”
溪文山深处某个溶洞中,一个身穿黑色外袍的高个男人俯首叩地后双手交握,视线微微上扬,高声禀报着。
循着那目光沿着层层石阶而上,那溶洞中央的站台上方翩翩而立一名白衣男子,清眸俊颜,耳后垂下几丝长发,目光如水。他背对着黑衣属下,视线落在石壁上方悬挂的画像上。
“知道了,下去吧。”他淡淡说道,语气冷清。
黑衣属下恭敬地叩首,缓缓退身离去。
白衣男子向前踱了几步,目光却没有移开那副画像——那画中人身着银色盔甲,乌发轻挽成髻束于玉冠之中,手持银枪,容颜俊美,身躯凛凛,眉眼中带着英姿飒爽之风。
白衣男子只是痴痴地望着,明眸沉沉,悲伤而深情。
山洞里寂静无声,半晌之后,却听得一声叹息,似是有回声一般,“阿卿,我近日觉得这溪文山仙障法力渐弱,是你要回来了罢。”
——
即将到城门口的时候,我觉着有些疲累,刚才飞了也有个把时辰,这帝城看着近在眼前,真要到它的城脚下着实要废不少气力。
于是我停在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农的竹筐延边上,那老农看上去年纪很大了,胸背伛偻,面上满是沟壑,肤色黝黑,只着了一件破旧的粗布衣裳。可是看上去却很和善。
老农大约摸是见过世面的人,见到我停在他的竹筐上,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巴不得退避三舍,反而和蔼地冲我笑笑,“小乌鸦,你也是要进城去的莫。”
我为了配合这位面善的老农,张嘴“嘎嘎”唤了两声,虽然我知道他并不能听懂。
城门边守卫森严,士兵们身着铠甲,凛然正气地站在城门边。老农挑着扁担步履蹒跚地朝城门走去,一位头领模样的人拦住了他。
老农放下扁担,擦了擦额上的汗,“大人,前几日来的时候怎么没查检的。”
“上头下令,我们只是安规矩办事,你这筐里装的什么?”
“只是些家里种的菜什。”
我见那“大人”斜乜了我一眼,似乎很奇怪为什么老农的筐上还停了只乌鸦,但可能是觉得我一只鸟儿没什么威胁力,他随意检查了竹筐,又翻了翻一下老农的背篓,摆摆手便放行了,末了还不忘提醒,“最近城里不太平,可能有妖怪出没。”
一听见这话,身为妖精的我翅膀抖了抖,莫名地觉得心虚。
等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并不是本鸦,我不禁疑惑了,这城里竟然也有妖怪?我还以为全天下的妖怪都被关在溪文山上了。
“唔,哪来的妖怪?妖怪不是都。。。”老农诺诺地开口道,浑浊的双目眺望了一下远方,我知道那是溪文山的方向,“不是都在那儿了嘛。”
那头领看上去还是个不错的人,还出言提醒道,“老伯,那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这里有没有妖怪,还真不好说,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老农木讷地点了点头,拾起扁担,挑起竹筐与停在上头的我,步履缓慢地朝城中走去。
我头一次看到这人间街市热闹繁华的场景,显得很新奇,果然如非辰所说,我就是一只没有见过世面的乌鸦。
这么多新鲜的实物看得我目不暇接,只忙着左右盼顾,连翅膀也懒得动一下。
老农转进了一个巷口,看上去是户人家的后门,那里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正等在门边,见到老伯语气很不友善,“老头,今天怎么晚了半个时辰。”
老农面上带着歉意,“城门口有士兵查检,耽搁了。”这时我才晓得,这老农大概是替这户人家送蔬菜的。
在非辰的描述里,我对人间各个行当都有些了解,从皇宫显贵到乡下农户,我都知得一点点。
只是没出过山的我哪晓得人性百态,只觉得那丫鬟的语气着实让人不悦。
于是我盯着那丫鬟看,她把几个铜钱交到老农手里,靠近竹筐的时候也瞅见了停在筐上的我,猛地惊叫起来,“呀——你怎么,怎么还带了只乌鸦过来!”
老农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丫鬟的反应这么激烈。他佯装赶我,“去去去,跟了我一路了,你也该回家了。”
我不想让老农为难,于是飞到半空中,转了个圈飞进了这户人家的后院里。原本我是想教训一下这丫鬟,但是一看到后院晾晒的衣物,我就移不开视线了。
这后院估计连着浣洗房,晒的衣物都是材质高档,边线精细的,很是好看。我落到地上转了个身就化成人样,眼里放着精光。如果非辰此时见到我,恐怕要把我打晕抗走才好。
我对好看的衣裳从来没有克制力,以至于忘了此刻我还在人家的院子里。刚伸手触碰那衣裳,我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吓得我头皮一紧,做贼心虚,下一秒我就化成了原身,不过动作有点大,那晾衣的竹竿被我撞倒在地,也就片刻的功夫,一系列连锁反应发生了,那竹竿子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地上,挂在上头的衣物也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已经狼藉一片。而我,还没来得及逃跑,就已经暴露在了来人们的目光下。
“是那只乌鸦干的!快抓住它!”
“要命咧,这可是夫人最喜欢的衣裳呀!”
“快快,抓住它!”
后院瞬间鸡飞狗跳。这伙人着实凶悍,而我因为受惊过度,动作慢了些,差点被他们抓住,挣扎间还掉了好几根羽毛,疼得我直叫唤。
从那家人的院子里飞出来,我看了看屁股上被扯掉的几根毛,光着腚,风一吹只觉得凉飕飕的,委屈感一下子涌了上来,呜呜呜呜呜,非辰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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