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旅馆到医院，步行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沈矜如内心略带焦灼着，上车后一直没有说话。
林玲大约也是懂她心情的，也很识趣的没有开口。
不过这个年轻的姑娘身上却有一种莫名的神秘感，这让林玲对她产生了探究的兴趣。
最后一个红绿灯一过，前面就是医院了。
林玲平稳地踩下了刹车，望了眼正呆看着窗外的沈矜如，轻声试探着开口道：“在医院的，是你家里人吗？”
看上去又不太像，如果是家里人，沈矜如应该在医院陪护才对。
沈矜如回头望了一眼林玲，也许是今天林玲的举动让她觉得亲切了，只低头看了一眼交叠的双手，便轻声答道：“是朋友家的孩子，白血病。”
林玲面上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眉头蹙起，话语中也带了几丝惋惜：“孩子多大了？”
“五岁？”沈矜如淡淡说着，语气中略微叹息着，“很小的孩子。”
林玲并不是特别有同情心的孩子，只是作为母亲，听闻那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仅有五岁时，心头还是沉痛的。
绿灯了，林玲踩下油门，那幢白色的建筑越驶越近。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林玲一边对那小孩的遭遇感到惋惜，一边想着沈矜如与她口中那位“朋友”的关系，倒不是她八卦，只是普通朋友的话，又怎么会这么上心呢。
从县城跑到市里来，就为了方便看望孩子。
秋日的夜幕总是来得早些，仅仅十来分钟的车程，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路灯稀稀落落地亮了起来，让街道也明亮了起来。
林玲想把车开到医院的停车场，却被沈矜如制止了。也许是担心麻烦自己，沈矜如在医院门口便下了车，走之前还客气地跟林玲道谢：“林姐，麻烦你了。”
“没事。”林玲摆摆手催促道：“你快去吧。”
等沈矜如走远了，林玲摇下了车窗，她没有马上启动轿车离开，反而多看了两眼那个小跑着朝医院里头去的背影。
她应该是个很善良的人。林玲这样想着，不免又多了几分唏嘘。毕竟善良这个词在她的人生字典里消失很久了。
等到那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林玲才重新发动了汽车。
医院外的车流量不小，林玲小心翼翼地倒着车，目光始终落在后视镜上。正要转弯离开时，却从后视镜里瞥见了一辆熟悉的车子。
那车的款式在N市还是很少见的，林玲忍不住多望了一眼，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车牌号，那车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后视镜上了。
林玲将目光放回方向盘上，忍不住摇了摇头，应该是其他人的车吧，樊盛怎么会来医院。
驶离医院后车流少了许多，林玲将车速提了些，天都黑了，家里两个孩子还没吃饭呢，她得赶紧回去给俩孩子做晚饭了。
——
沈矜如一门心思地直奔重症病房，可顾婷婷所在的病房却是空空如也。她心头一跳，在走廊上随手拉了个护士便询问道：“你好，请问顾婷婷现在在哪？”
那护士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年轻的女人，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确认曾经见过她后才放心说道：“你是顾婷婷的女家属吧？孩子送去手术室了，怎么现在才来...”
沈矜如没跟护士继续对话，拔脚便小跑着去手术室了。
夜晚的医院跟白天相比更显冷清，诺大的走廊上好像只剩下沈矜如的脚步声，她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住院部乱窜，终于在某个拐角看见了蹲在那里的男人。
沈矜如停下脚步，顾青这阵子迅速消瘦了，手术室亮着红灯，他就半蹲在门口，身影显得无比无助。
“顾大哥..”沈矜如轻声开口道。
顾青似乎保持那个姿势很久了，听见沈矜如的声音，他迟缓地动了动手臂，然后缓缓抬头，眼中还带着红血丝，勉强扯声道：“矜如，真是不好意思，现在把你叫过来..”
沈矜如迅速打断道：“婷婷怎么了？”
顾青原本想说些话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顾婷婷下午忽然休克，被送进手术室也有一个多小时了，来了医院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顾青原本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忽然便有些崩塌，思来想去，除了沈矜如以外似乎也找不到任何人倾诉。
“休克..”顾青的声线喑哑，夹杂着痛苦，眉头也蹙紧着，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甚至懊恼地揪了揪头发：“矜如...”
沈矜如半蹲下身子，这个平时外人眼里体面的男人，此刻却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这个样子，与当年的自己竟如出一辙，同样的无助，同样的痛苦不堪。
“顾大哥，你先冷静一下，婷婷会没事的。”似乎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即便能感同身受到对方的痛苦，沈矜如能做的也只有片面的安慰了。
顾青勉强靠着墙站起来，他刚刚一个人在手术室外呆了一个小时，现下见到沈矜如难免有些失控，但他很快平复了心情，神色也缓和了许多，身为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表现的懦弱，未免有些丢人。
沈矜如也站到了一边，抬头看了眼那亮着“手术中”的红灯，心里焦灼的紧，婷婷那么小，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恰在此时，那红灯忽然灭了，紧接着一股子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开了，医生带着口罩从里头走了出来。
“医生，我孩子怎么样？”顾青几乎下一秒就冲了上去，他已经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突兀失礼，但微微颤抖的手掌还是暴露了身为父亲的担忧。
“已经没事了。突发性休克，病人的身体还没有适应环境变化，她的病情恶化比我们估测的要快，急性白血病，普通化疗恐怕难以控制，要尽快安排骨髓移植...”医生面无表情地叙述着，这种场面见的多了，比普通人要显得淡然许多。
顾青听见医生前半句话中“没事了”这几个字便放了一半的心，但是医生后面的话又让他的心情沉重了起来，他试探着，小心地开口问道：“那..骨髓移植，需要多少费用？”
医生似乎打量了顾青几眼，将手中的橡胶手套摘下，他不好直说，只能尽量模糊道：“要有合适的骨髓配型，亲属有合适的最好，如果没有的话，就要去骨髓库里配型了，那样费用更高一点，加上后期的费用，三五十万吧。”
沈矜如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医生口中的数字对她来讲并不意外。可顾青呢，一只手已经垂到了衣角边，愣在没有说话，这笔钱对他一个普通老师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医生见家属不出声了，心里也猜到了几分，但好歹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人，也能很快的应付过来：“病人等会就可以带回病房了，你们在外面稍等一会儿，过会儿搭把手。”
顾青低着头不言不语，似乎没有听见医生说的话。沈矜如上前轻声应道：“谢谢医生，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医生重新戴上口罩，进门前多打量了门外这一对男女，真是奇怪，这家子女人倒是比男人冷静许多。
走廊又恢复了寂静，顾青往旁边走了两步，脚步趔趄，转身便靠在了墙边。
三五十万，他得上哪儿弄这笔钱？
沈矜如就站在他面前，看见顾青脸上隐忍的痛苦，到底是于心不忍，“顾大哥，治疗费，我替你想办法。”
顾青的眸子似乎亮了亮，可很快又暗淡了下去：“矜如，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更何况..”
更何况，你在这里举目无亲，仅有的积蓄也已经拿出来给婷婷当医疗费了，哪里还有钱呢。
沈矜如心里却有了打算，这个忙，哪怕是看在过世的卢浩面上，她也是要帮到底的。
女人语气笃定道：“先治病要紧，顾大哥，其他的话你也别说了，总之这钱，我会想办法。”
顾青看着沈矜如脸上的镇静与坚决，心底的愧疚与感动愈发难忍，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还说要替浩子照顾好你，没成想倒头来，都是你在帮我。”
沈矜如摇了摇头，“顾大哥，你现在还跟我客套呢，要是浩哥还在，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只是在做他也会做的事，更何况谁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小的孩子受苦呢。
手术室的门再次开了，两个护士一前一后推着床车从里头出来，顾婷婷安静地躺在床上，小脸儿依旧毫无血色。
沈矜如先一步上前靠近了那病床车，低着头凑近了顾婷婷，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微弱的声音透过呼吸机传来：“妈...妈..”
一旁的年轻护士有些不忍，转头对顾青说道：“孩子爸，还看什么呢，快过来帮忙把孩子推回病房啊。”
顾青后知后觉地应着声，忙不迭地跑到了病床边，顾婷婷看见爸爸后似乎微微笑了，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孩子的呼吸很微弱，面罩上隐隐的水雾证明着她正气息平稳地睡着。
尽管病痛缠身，但孩子见到两个大人在身边，心里便安定极了。
顾婷婷恍恍惚惚间，好像就真的把沈矜如当成了自己的妈妈，所以这一刻，大概是她出生以来，最觉温暖的时候了。
因为，爸爸妈妈都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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