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那天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身上，终于有了几分秋日的凉意。
重点班的学生们终于在考试这日见到了请假好几天的班主任顾青，面色憔悴，下巴还有胡渣，看上去很疲惫的模样。
因为班级特殊，月考这样普通的校级测试也没有安排其他监考老师过来，每个科目都是班主任坐镇。顾青却不似往常，还会跟学生们说几句鼓励的话，只是让课代表发了试卷，自己便在讲台边坐下，处理着这几日没有批阅的试卷。
也许是学生们察觉到了顾青情绪的不对劲，今天的考场格外安静，连平常总喜欢交头接耳的江凌也安分下来，一声不吭地坐着试卷。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刷刷地在纸面滑动的声音。
顾青心烦意乱的，本想趁着监考的空档把后面的课程安排好，可是心里总惦记着在医院的女儿，虽然拜托了沈矜如照看，可是现在离开顾婷婷一刻他就觉得内心不安。
恍惚间，似乎听见铃声作响
顾青坐在讲台上没有动作，教室里却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顾老师，考试结束了。”
“顾老师，顾老师...”
一直到学生提醒，顾青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就见班里的学生清一色地抬着头看他。顾青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道：“交卷吧。”
教室里的气氛依旧是沉闷的，同学们陆续把试卷收起，课代表将全班的试卷放在了讲台上，顾青点了一下这沓厚卷子，然后敲了敲讲台桌，用不似平常那般中气十足的语调朝着全班说道：“同学们，安静一下，我有事要说。”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原本结束一门考试想放松一下聊聊天的同学也都乖乖地回到了座位上。
大家都知道今天的班主任脸色不太对。
顾青在这个讲台上呆了八年，头一次觉得面对学生的时候无从开口。他清了清嗓子，勉强出声道：“家里有点事情要处理，后面几周，陈老师会来给你代课。”
“课代表，你等会去我办公室，我出了几分测验试卷，你记得每周发一份。”
“你们都是学校成绩拔尖的学生，明年就要高考了，千万别松懈。”
说着说着，顾青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了，明明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妥当，也有很多话要跟学生交代，他自己的心神却有些恍惚起来。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学生们大约也是听见了一些消息，再看见班主任的时候不免多了几悯惜。
毕竟顾青教书的确有一套，学生都服他。这消息太突然，班里的同学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接受。
班主任要请假？走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可没人提问，也没有人说话，全班都静静地听着顾青把话说完。
末了，顾青觉得讲的差不多了，挥了挥手道：“行了，大家好好准备下一门科目吧。”拿着那一沓试卷便走了。
班里一时悄然无声，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因为不知道顾青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可看他这样子，怕是这事也不小了吧。
顾青可是学校里的劳模，请这么久的假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汛哥，你说班主任家里那位小公主，是不是生了什么不得了的病？”江凌刚才特意观察了一下顾青的脸色，双目无声，说话也有气无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再想起从办公室里偷听来的小道消息，他几乎可以断定，一定是顾青家的女儿出事了。
伍汛没有应声，只是眉心蹙了起来。因为从小都是孤单一人，他还是很喜欢顾青家里那个总是很黏他的小女孩的。
顾青走后几分钟，班里渐渐有了人声，江凌托着脑袋，见伍汛不想说话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凑到对方面前：“汛哥，你不跟班主任打假条么，你明天不是要回家？”
伍汛瞥了一眼江凌，这事儿他倒记得挺牢。
学校不成文的规定，假条一定要班主任亲自批了才奏效。伍汛把笔整齐码好，然后站起身就准备出去。
“汛哥，你去哪啊？”这会儿是自习课，教室里走动的人很少。
“请假。”伍汛淡淡答道。这下轮到江凌噎巴了，得，自己还提醒了他的。
——
顾青这天回学校后，办公室里的气氛就有些怪怪的。倒不是之前走时那种八卦挪愉的眼神了。知道纸包不住火，自己家里头那点事，估计是已经传开了吧。
可这一室同情的目光同样让顾青不舒服，他今天要在学校呆上一天，说实在的，也是真怕别人问起来女儿的情况。
“哟，都在呢。”教导主任陈锋出现在门口，打破了办公室里一片尴尬的气氛。
“陈主任。”顾青起身迎接，陈锋是来跟自己办交接事宜的，正好跟自己教的同一科目，他不在的几周，重点班里的大小事情都要交给他了。
陈锋当了主任以后带的班级也少了，可那教学能力还是在的，顾青跟他交流的很顺利，也把后面的课程安排妥当了。
工作上的事情聊完，陈锋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陆陆续续地去食堂吃午饭了，陈锋见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低声问顾青：“婷婷情况怎么样？”
顾青苦笑，这几天似乎碰见谁都会问上两句，他也只能点点头答道：“挺好的。”
陈锋蹙了眉头，知道顾青说的这是场面话，得了那病，哪里还会好哟。
两人一下子没了话题。陈锋是个老好人，他听说顾青家里面出了事，就主动接下了重点班的课，本来这高三的学生不好带，加上明年还要冲升学率的，这半路接担子的活哪个老师愿意挑呢，万一影响了重点班学生的成绩，怪谁？
“放心吧，班里的事情我帮你看着呢...”陈锋一边说着一边要从口袋里掏什么出来。“我也没什么好帮你的，这点...”
顾青一见，立马阻止了陈锋，坚定地摇了摇头：“主任，这使不得。”
不收嗟来之食，这大约是自诩清高的顾青最坚持的事。何况婷婷的病要花费的财力巨大，这点小恩小惠也无益于杯水车薪，何必欠人这个人情呢，
陈锋一怔，也明白过来，他知道顾青的脾气，只得叹口气：“行，改天我去医院看婷婷。”
顾青松了口气，其实他并不希望这事太伸张，可现状已经不由他控制了。
“人民医院，过两天就要去市里大医院了，那里条件好...”
“哪个病房？”
“503...”
伍汛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就听见这对话，倒不是他耳朵尖，只是这走廊内外没什么人，加上顾青坐的靠窗的位置，办公室的门又是虚掩着的，他想不听见都难。
顾婷婷要转院了，是县城医院治的不好？
伍汛蹙眉沉思着，刚想敲门的手也顿了顿。他原本以为只是小孩子小病小痛的，可顾青这动静，看起来好像挺严重的。
“我有个亲戚在市里医院工作，回去帮你打听打听，哪家治白血病好一点..”
又一句话传入了伍汛耳畔，他指尖颤了颤，白血病？他有些怔愣，顾婷婷得的是白血病？
连平常很少有情绪的伍汛，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也隐隐担忧了，这个病说不好，而且顾婷婷还那么小...
办公室里聊天的两人似乎注意到了门外站着人。伍汛反应很快地收敛了神情，装作刚到的样子敲了敲门，然后就听见顾青在里面应了一声：“进来。”
“顾老师。”
伍汛客客气气地喊了声，目光淡淡扫过一旁的陈锋，他知道这是教导主任，但也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刚才他们的对话让伍汛记忆犹新，但此刻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走到顾青面前，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顾老师，明天我想请假。”
顾青还有些发愣，伍汛很少主动来办公室，这下倒轮到他反应不过来了。一旁的陈锋轻声提醒着发怔的顾青：“顾老师，学生跟你说话呢。”
“哦，哦，请假，你写个假条，我签个字就行了。”顾青这才回道，从抽屉里拿了假条递给伍汛填写，又接上一句：“为什么请假？”
“有点私事。”伍汛面不改色答道。
顾青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跟伍汛对话时总觉得不自在，这孩子眼里有超乎同龄人的成熟，这让顾青有些不敢直视他，心里有什么心思，好像都要被对方看透了。
伍汛就站在办公桌边，刷刷几下就填了假条，然后交给顾青。
顾青接过，在上面签了个字，这就算批了。要把条子给伍汛时，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事，“对了伍汛...”
“？”伍汛抬头看顾青，对方似乎很犹豫的样子。
那后半句话被顾青憋在了胸口，顾婷婷想见小伍哥哥，这让顾青左右为难。内心挣扎了一番，他还是讲不出让伍去看望顾婷婷的请求，非亲非故的，他是怎么都拉不下这脸的。
“没事，你回去自习吧。”顾青把假条交给伍汛，末了又补上一句：“记得按时回校。”
伍汛把那条纸放进了口袋中，出去后把办公室的门带上了。
他知道顾青刚才是想要说什么的，可具体是何事，他猜不到。
伍汛在门前站了会儿，里面似乎又想起了说话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半遮的窗帘，情绪不禁复杂了起来，顾婷婷，真的病的很严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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