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沈阿姨聊什么呢？”顾青拿出塑料袋里的餐食，女儿吃不下东西，他买了碗清粥，用勺子一点点吹凉喂给顾婷婷。
顾婷婷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把粥咽下去，然后神秘兮兮地冲顾青道：“不告诉你。”
沈矜如见顾青吃瘪的模样，再见顾婷婷古灵精怪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
吃了饭，顾青把女儿哄睡了，这才得空歇息一会儿。
沈矜如每天早上来，下午离开。护士还有一会儿才会来查房，趁着这空档，顾清把沈矜如送下了楼。
出了病房，顾青的面色没有像面对女儿时那般轻快了，就像卸下了伪装，只剩满脸的疲倦与失意。
顾婷婷的病情，沈矜如没有开口问过，或许是不想在顾青的心上撒盐，可越见孩子天真的模样她就愈发于心难忍。
“顾大哥，早点带婷婷去大医院吧。”两人走下台阶，沈矜如终于开口道。
顾青没说话，神色更黯淡了，他轻叹一声：“是我没有照顾好婷婷。”
从婷婷出生到现在，自己把大多数时间都放在了课业上，陪伴她的日子真的太少了。
见顾青自责的样子，沈矜如也不知如何安慰，成人的世界比孩童要残酷的多，她知道顾青现在内心的挣扎。
“顾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半晌，沈矜如缓缓说道。
顾青点了点头，却错开了沈矜如认真的神色，她的担忧也仅仅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切而已。
气氛登时沉默了。
顾青将沈矜如送到门口，这几天他心头始终压了块石头，也许只有见到面前这人的时候，那压抑感才会减轻些。
他目送着她离开，在医院门口停驻了许久，外面天色明亮，可却不见阳光。
顾青这几日也不知道叹息多少次了，来往的行人并不多，有的也是神色匆匆急着进医院的样子。
心里这块石头越压越沉，每天在医院陪女儿，越见着女儿天真的脸，他心中的忧虑与焦躁就越多。
女儿这几天精神好了一点就吵着要出院，人民医院的详细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医生给的答复依旧只有寥寥数语：去市里大医院吧，这里治不了。眼见着女儿一天天消瘦下去，顾青终于不得不开始面对这个现实。他托人打听了市里出名的医院，准备这周出院就带着她去。
他跟学校请了一周的假，校长见是家事，也晓得他一个人带女儿不容易，不多言就应允了，也没再提及之前沈矜如被举报的事。
顾青觉得过意不去，他原本是想好好弥补一下自己的差错的，可女儿病发突然，他哪有其他的心思去管学校里的事呢。
他现在最焦灼的，是女儿的医药费。
人民医院的医资有限，顾婷婷的病医生也只给了主要的方向，保守观察。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送到大医院，确认病情，早治早康复。
只是那巨额的医疗费让顾青望而生怯，这么一大笔钱，他该怎么办呢？
顾青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也就在县城里还有些名头，工资定的死死的，这么些年他也没攒下多少，翻了老底也才几万块而已。
他满腹心事，在住院楼后面的林荫道里静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女儿差不多该醒了，这才缓缓起身回去。医院里的气氛让他透不过气来。
“诶，503病号家长，去哪了，有人找你。”顾青刚走到儿童病房，就见护士台的人喊他，身边还跟了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顾青是认得的，所以他有点惊讶：“校长，您怎么来了？”
校长风尘仆仆，见到顾青是眉心似乎带了几分担忧：“怎么出了这么大事，你请假的时候也没说清楚。”
两人走到楼道边方便说话的地方，校长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递了一支给顾青。
顾青接过了烟，却没有要抽的意思，他的确憔悴了不少，连与上司谈话的心情也没有。
校长见顾青这样，也不勉强他，自己点了一支，烟雾在楼道里弥漫开来。
“要不是办公室的老师说起，我还不知道你女儿生病了，”校长缓缓说道，“我说你怎么不讲个理由就请假了，我这才过来看看。”
顾青一脸歉意：“之前给学校惹了麻烦，我觉得过意不去..”
校长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都过去了。”再看顾青几天不见就瘦的脱了形的下巴，校长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来的时候顾青不在，护士话多，顾婷婷的病情他也多少知道了一些。
“你打算怎么办？”校长直言问道，毕竟顾青是学校的骨干，共事这么久，他也没把他当外人。
“过两天就带婷婷去市里医院了，那里能治。”能不能治，还不一定。顾青说着说着，脸色愈发阴霾了。
“唉..”校长叹了口气，他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只是顾青女儿还小，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呢？
“真是难为你了。”校长灭了烟，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给沈老师的补贴，好赖也在学校带了一个月，不能亏待人家。”
顾青想起之前沈矜如的话，刚想说什么，校长却先开口了：“她是不是说不要这钱？不要也得收着，不能让别人说我们欺负了人家。”
校长将那信封塞到了顾青手里，然后拍拍他的肩膀：“抽个时间回学校把班里的事情交接一下，好好照顾女儿，就当给你放年假了。”
顾青叹了一声：“谢谢校长。”
校长又点了一支烟慢慢抽着，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和沈老师还有联系么？”
顾青愣了愣，下意识地答道：“她经常来看婷婷。”不是经常，顾婷婷在医院这些天，沈矜如天天都来陪她。
校长的目光意味深长了些，那声音从烟雾中飘来：“顾青啊，听我一句，那女人，不是你能掌控的了的。”
顾青没有说话，只是心头像被重重击打了一下，只震得胸腔轰轰作响。
他苦笑一声，是啊，别人看的明白的事，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
顾婷婷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爸爸坐在病床边，护士正在帮自己扎针。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止血带已经绑在了手上，顾婷婷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打针。可是一扭头就看到爸爸蹙着眉心一脸心疼的样子，她忍了忍，不能让爸爸担心。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可是具体是什么病，顾青不肯说。
护士阿姨给她扎完针就走了，这间病房里只住了她一个人，顾婷婷打了个哈欠，头脑昏昏沉沉的，有些迷糊地看着天花板。
“婷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耳边传来顾青的问候，顾婷婷有些吃力地摇了摇头，冲父亲笑了笑：“没有呢，爸爸。”
其实她哪里都不舒服，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医院呆多久，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
顾青伸手帮女儿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孩子长得很清秀，跟自己很像。他轻哄着对女儿说道：“爸爸过两天，带婷婷去市里大医院，好不好？”
“为什么要去大医院？”顾婷婷疑惑道。
“因为那里的医生厉害呀，婷婷的病才能早点好起来。”顾青轻语着，生怕女儿有抵触。
“哦。”顾婷婷点了点头，很懂事的没有再吭声。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病，所以才要去大医院看呢？
她会不会死？
会不会以后都见不到爸爸，沈阿姨，还有小伍哥哥了？
这样一想，顾婷婷眼前起了水雾，她声音有些委屈，发着颤：“爸爸，我想见小哥哥，婷婷病了，他怎么都不来看婷婷呢。”
顾青一看女儿这样，立刻慌张了。
她口中的小哥哥，指的应该是伍汛。
“小哥哥在念书，他不知道婷婷生病了。”顾青不知道怎么安抚孩子，他也奇怪，自己女儿怎么老是念着伍汛呢。
“婷婷怕以后都见不到小伍哥哥了...”顾婷婷的声音越来越轻，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顾青又好气又心疼，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哪懂喜欢不喜欢的，不过女儿是真记挂伍汛，这会儿总得先把她哄好了。
“好了好了，婷婷不哭，爸爸回学校了跟小哥哥说，让他来看你，好吗？”顾青这样安抚着女儿，可这事儿他定是不会跟伍汛开口的。
“真的吗？”顾婷婷泪眼婆娑，哭的眼睛也红通通的。
顾青一边应着“当然是真的”，一边帮顾婷婷摆正了输着液的手，又掖了掖背角，轻声哄着她入睡。
顾婷婷近几日很嗜睡，得了爸爸的应允，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恩，爸爸肯定不会骗她的，她很快就能见到小伍哥哥啦。
顾青看着女儿沉睡的脸庞，轻轻走到床边，把窗帘拉上一半，病房里瞬间暗了许多，他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顾婷婷，整颗心一揪一揪的，疼得紧。
婷婷，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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