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万籁俱寂,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沉睡的生灵。 青灰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河边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山峦被涂抹上一层柔和的乳白色,白皑皑的雾色把一切渲染得朦胧而迷幻。
杭州城不曾睡去。
推开门去,还未来得及打扫门前一片柳絮,微风拂动,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鞭声,骏马的嘶鸣身自远处传来。东方琉璃抬了头,霎时,身后践踏着的马蹄声娓娓而来、像是预谋好了节拍,哒哒的蹋在人心上,密实的听不出丝毫破绽。
就这般近了、更近了,街上早起的行人不觉的驻足,视线里那辆灰褐色马车在移动着。乍一看间,这马车怕也不没什么好瞧的,灰蒙蒙的色调叫人提不起兴趣,哪有月白来的素雅?
阳光初现、垂落到这门前一众雕饰,金色的光芒刺痛着双目,即刻马车四周沉浸在初晨探出身子的阳光下,雅气十足。那灰褐色反倒在这一瞬间高贵了起来,怎堪言初断之由?
暗叹之间,马儿已踏香而去,只留一段留在在场人脑海中的倩影供人追忆。
东方琉璃握了手中的扫把,继续弓腰在门前扫起落了一夜的柳絮,杭州城四通八达,如此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这马车如此般早进城,怕是里面坐着的人身份地位了得,才能让大清早禁闭的城门洞开欢迎吧。
细细的竹枝自地面划过,那轻飘飘的柳絮竟然也没随着扫帚带起的风飞舞起来,反而如同白雪般,静静躺在地上待人清理。
“东方大夫,早啊!”
迎面碰上扛锄挎篮的邻里街坊,每个人都非常热情的同他打了招呼。
东方琉璃只是直起身,暂停下手里的动作,以微笑送着路过的人过了。
“又是您早起扫街,这让我们多过意不去!”
一身蓝灰布衣被浆洗的发旧,泛出白色的色调来,一头长发也为这方便做事扎成一对麻花辫,只不过上面别了一小串茉莉,淡淡香意晕开,倒也得体大方。
西街巷尾的姑娘挎着花篮推门出来,打巧就碰见了清扫完整条长街,撮了柳絮准备回医馆的东方琉璃。
“都是邻里间,客气什么?左右大家伙都忙着,我又是个闲人,便顺手清扫了,看着也爽眼些。”
东方琉璃含着和煦的笑意答道,身下却是不动声色的向前挪了几步,准备先走一步了。
“哎,东方大夫!”那十五六的卖花姑娘见翩翩公子就要离去,连忙护着竹篮追赶了上来。春风一吹,掀起盖着竹篮润湿的白帕一角,馥郁的花香荡满了整条长街。
“打巧我也要去集市上,有一段路可是与东方大夫顺路的,一个人走路未免有些无聊,不如搭个伴?”
别看这卖花姑娘生的算不上是丰腴健壮,一双大脚追赶起人来倒是健步如飞,才几步间便迎到了东方琉璃身侧,还从篮中捏出一串洁白淡雅的茉莉,递与他面前,“呐,东方大夫,送你的。”
少女的心在胸腔忐忑的猛跳个不停,生怕他就这么拒绝了自己,心思微动,又补上一句,“权当是你这么多年为咱们西街街坊打扫门前的谢礼。”
小小的茉莉花躺在少女略带粗糙的手心,它有着初绽的花朵,宛如一个初生的婴儿般圣洁。微风拂来,迷人的清香弥漫了开来,充斥东方琉璃的鼻翼,呼吸间仿佛都带上了它的香气;那饱满的花苞,像少女心中的萌芽,让人感觉似乎轻轻一碰,便会绽开。
额前的一缕碎发在风中微荡,东方琉璃抬头,对上少女清澈的眸,“这还没入夏,就有茉莉了?”
“那可不是?”原本以为他要拒绝,可一张口听到的却是这番话,少女紧着的心稍有放松,红扑扑的脸上绽出一个骄傲的笑来,“茉莉是初夏开不错,不过我有爹传下来的祖传的手艺,哪怕是寒冬腊月,只要你想要,没有我不能让它开花的花儿。”
“那,怕是不好伺候吧?”
“那可不?哪个环节都不能大意,养这么一朵茉莉,可费心了呢!”让原本花期在初夏的茉莉在春天就绽放,可不是靠技艺就能取胜的。茉莉生的娇贵,要人起早贪黑自腊月里忙起,才有可能这么早就收获一朵朵清香扑鼻的花儿。
“如此这般,我是万万不能收这样珍贵的礼物的。”东方琉璃笑着将她的手推了回去,当下就拿她的答话婉拒了。
“哎!”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心仪的人就再次大步流星,踏入片片朝阳撒下的、自屋檐柳树下滤过的光辉中,远去。
手中的茉莉因为离开了水分的滋养已久,小小的花苞在炽热的手心中渐渐搭拢下来。无限的失望从她心底升起,可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她可是等了数日,才刚好在自家门口堵住了东方大夫,让她放弃这得之不易的机会,她怎甘心?
当下将茉莉小心翼翼的放回花篮,再小跑的追了上去。送不了花,能一同走上一段也是不错的。
“卖花的小娘子——”
许是茉莉芳香太动人,街边紧闭的门户依次洞开,年轻的妇人站在自家门槛上向她招手,“你卖的可是茉莉?多少钱一串?”
呆呆凝望着愈行愈远的身影,卖花的姑娘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追着他而去,还是停下来照顾自己的生意?
思想间,等不及的少妇们接连从自家门槛中跨了出来,团团将她围住。
“我说你这卖花的,怎么叫你没反应呢?这茉莉,多少钱一串?”
吱呀——木门洞开的声音接连响起,自门扇后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少女越发的脱不开身,瞧着那抹红色隐于晨光之中,竟是急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少女啜泣着,豆大的泪水自面颊上滑落,跌在白色的帕子上,晕开一片片水圈。
“哎?我说你这姑娘,不卖便不卖了呗,哭个什么劲?我们又不是不给钱!”七嘴八舌围上来要买花的妇人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一阵嫌弃,这大清早的真是找晦气。
“算了算了,不买了。”众人摆着各自手中的帕子,没多久便散去了。
门扉紧闭,太阳早已挂起,西街上却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脏兮兮的,狼狈不堪。
东方琉璃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街角,暗自叹气。
虽然残忍,可这般好意,他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长痛,不如短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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