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刚想赦免贺娴,贺娴便死在了掖庭宫,皇帝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他命人去查,那杀死贺娴的罪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只能下令将贺娴以后妃的规格下葬,算是厚葬,也对得起贺家了。
皇帝等着贺家来谢恩,只是等了几日,贺家依旧没动静,皇帝便有些按耐不住,一道圣旨将贺衍宣进了宫。
“臣参见陛下,谢主隆恩。”老远的,贺衍便跪了下去,跪得十分卑微,像个奴才一般,根本没有丞相的气度。
皇帝不禁皱眉。
“贤妃之事……”
“臣女罪孽深重,陛下宽宏大量,厚葬臣女,是臣女的福分!”贺衍道,竟是说得感激涕零,声音带着哭腔,呜咽出声。
皇帝一时愣住了。
宫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唯有贺衍的哭声格外刺耳。
贺衍心中仓惶不安。
陛下对他疑心已久,用娴儿的死警告了自己,又派赵隶守在自己的府外——对于贺衍而言,宣他入宫便是一场鸿门宴,他唯有演得凄惨一些,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君臣各有心思。
皇帝道:“贺爱卿,后宫是后宫,前朝是前朝,贤妃做了错事,但是朕绝对不会因为后宫的事而影响前朝的。这朝中谁忠谁奸,朕心里如明镜一般,朕知道贺爱卿一向忠心耿耿。”
贺衍的脸色不禁一白。
皇帝是在说反语警告他吗?
贺衍从皇宫离去的时候更加不安了。
皇帝皱起的眉头依旧未舒展开来。
夜凉如水,更深漏长。
皇帝披衣坐在殿中,久久未曾入睡。
“陛下还不歇息?”郑公公望着皇帝紧皱着的眉头道。
皇帝睡不着,他心中又想起了旧事。他自负才华,之前一直受制于人,他觉得只要除去顾家后,他便能充分展示自己的君主之才,让望月兴盛,一统天下。
然而四年过去了,一切并未像他想的一般。
他与朔云一战,损失几十万大军,惨败而归,如今关起国门休养生息,朝中无将可用,这文臣……
“贺衍,恐生变。”
郑公公的脸色猛地变了:“陛下的意思……”
“他一直在害怕,就像秘密被朕发现一般,用那些行为举动来掩饰他的心虚……而且,他以为朕已经知道了。”皇帝道。
郑公公不知该如何答话。
皇帝身上散发出一股杀意,冰寒刺人。
他的手敲击着桌子,发出‘噔噔’的生意,渐渐急切起来:“只是如今朝中无人可用,贺衍只能先留着。”
贺衍回到家中后,也同样无法入睡,他在房中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仓惶不安,像是随时可能大难临头一般。
贺夫人看着他这般模样:“老爷,夜深了先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想。”
“明日明日,我已经没有明日了!”贺衍低吼道,眼睛喷火似地看着贺夫人。
贺夫人悚然一惊,脸色也变了:“可是陛下说了什么吗?”
“陛下说什么重要吗?那守在门外的赵隶就说明了一切!”
贺夫人一下没了主见:“老爷,那怎么办?”
她家老爷一向圆滑,贺夫人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落到这么一副境地的。
怎么办?
贺衍眼中闪过一道决绝的光芒。
他必须舍下一身荣华和多年累积才能保住命!
“去将管家叫来!”
当晚,趁着夜色深,一辆马车悄悄地从贺府出发,朝着郊区而去。过了约一个时辰左右,又一辆采买的马车朝着市集而去。
这辆采买的马车外面看似简陋,实则内有乾坤,里面铺着厚厚的一层地毯,贺衍、贺夫人,以及家中的两子一女都在里面。最里面放着两个深红的木箱,里面的银子足够他们在新的地方,安家落户。
马车从市集拐了一个弯,便朝着邺城的城门处走去。
只要出了邺城,他们被发现的难度就会增大,一直往北,要么朔云,要么突厥,总会有他的容身之地。
突厥可汗很喜欢汉文化,是个十分爱才之人。他若是能得突厥可汗赏识,照样可以荣华加身。最重要的是,他做过望月的丞相,对这个国家十分了解,突厥可汗是个有野心的,将来攻打望月,他也可在这上面给予助力……
贺衍想着,几日的惶惶不安终于渐渐消散,又恢复了往日淡然文雅,一身清华。
“老爷,城门到了。”管家低声道。
他掀开帘子看着,夜里的城门黑黢黢的,隐约可见的高耸。
管家将出城的令牌递给了守城将士,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沉重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
贺衍松了一口气。
停下的马车又动了起来,只是行至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里面的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下一瞬,马车的帘子便被掀开,贺衍对上一张丑陋的脸,脸色顿时变了。
这人竟是如恶鬼一般,挥之不去。
“贺丞相,这大半夜的去哪呢?”
贺衍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采买,探亲,还是……潜逃?”赵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赵隶,本官好歹是朝之重臣,岂容你这般随意玷辱?陛下虽然宠幸你,但是也不可能任你胡作非为!”贺衍厉声道。
“那就去见陛下。”赵隶慢悠悠道。
贺衍的色厉内荏顿时装不住了。他心中绝望,不过一只纸老虎,想要拼死一搏,奈何根本吓唬不了赵隶。
他连同夫人及二子一女被赵隶打包带到了皇帝的面前。
赵隶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报了。
皇帝何等心思,一眼便看出其中的端倪。
如今正当用人之际,他本来还打算继续用贺衍,却没想到贺衍自己坐不住了,竟带着银子举家逃跑。
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这些靠着踩顾家上位的新兴世家,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切不可被奸人蒙蔽啊!”贺衍哭泣着道,这次是真的哭了。因为帝皇身上的杀气毫不掩饰,这次是真的要杀了他了。
皇帝对贺衍已经失望透顶。
他想找个听话顺从的臣子,结果这听话的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比顾雄那般明目张胆的还要可怕。
“忠心不忠心,赵隶审审就知道了。”皇帝冷声道。
贺衍的脸色顿时白得跟一张纸一般。赵隶酷吏的名声整个望月都知道。落在他手里的人,就算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贺衍跪着爬到了皇帝的面前,哭着道:“陛下,一定要相信臣啊,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皇帝一脚将贺衍踹了出去。
贺衍被拉了下去。
“陛下,良臣死,国将亡啊!”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对于皇帝来说,他终于认清了这些臣子们的真面目;对于贺衍来说,他失去了所有的荣华;对于贺氏一族而言,这是灭顶之灾;对于望月来说,少了一个丞相和一个世家。
然而对于顾天澜而言,这其实只是一场戏。
李邺谨和将死的贺衍都不知道自己只是戏中的一员。
她小心翼翼地张开一个网,将她需要的东西网罗其中,而今终于收网了。
这个网收得很完美,几乎没有任何漏洞。
更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怀疑。
顾天澜的心中是激动的。
一步一步地复仇,看着那些曾经结成统一战线的仇人开始反目成仇、互相残杀,这种感觉是快意的。
昔日贺衍趁风而起,踩着顾家讨好迎合皇帝,又及至贺氏成为望月第一世家、满门荣光的时候,贺衍可曾想过有这么一日?
“良臣,呵,他也称得上良臣?”
她深夜披衣而起,拿起了自己藏着的那卷名单,点着红色的墨,将贺衍这个名字从名单上划去。
“良臣称不上,国将亡倒是真的。”
有人扔给了她一壶好酒:“这样良辰美景,该有好酒相伴。”
顾天澜转身,便见那人坐在窗台上,翘着二郎腿,竟是有一番恣意洒脱。
公孙奕大概是她见过最奇怪的人了。
这人明明坐拥半个天下,却仍旧可以活得这般随心所欲。若是其他人,不该坐在累牍的奏折前,处理着那些源源不断的国事吗?
“出来。”公孙奕道。
公孙奕从窗台上下去,顾天澜也一跃而出,还未站稳,一只手便扣住了她的腰,她顿时腾空而起,下一瞬便落在了屋顶之上。
今日的星辰依旧明亮。
顾天澜打开了盖子,喝了一口,浓郁的酒气顿时充满整个口鼻。
顾天澜是喜欢喝酒的。和一众将士喝喝酒,晒晒马,偶尔比个烈的,战场上比谁杀得敌人多,那种感觉自由自在。
她入宫后,一直收敛着脾性,连酒都很少沾染了。
公孙奕转头,便见身边的人仰着头,尖细的下巴和漂亮的脖颈一览无余,那双黑葡萄似的眸子闪着亮光,格外诱人。
公孙奕的心‘砰砰’地跳着。
这段日子其实是他最煎熬的日子。
阿澜不认识他了,阿澜将他当仇人一般对待。
公孙奕闭上眼睛,便会想到城门外,阿澜渐行渐远的那一幕。
他的心如同被一个拳头拽住一般,呼吸不过来。
当他夺得朔云后,他没有丝毫开心,反而过得浑浑噩噩,也就是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阿澜比他心心念念的江山还要重要。
这是四年前,以一统天下为执念的公孙奕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一日。
而今,阿澜又坐在了他的身边。
公孙奕躺在屋顶上,微风从他的脸上吹过,他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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