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乖巧地上前,陈氏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生怕满仓触怒了虞氏。
虞氏看着满仓,上下打量着,问道:“听说你现在是我宁波大贤王志王子明的学生,跟着先生都作什么学问?”
满仓仰头望着虞氏,眼里透出一片孺慕之情,认真地回答道:“回祖母的话,因家贫,孙儿今年才启蒙,如今学了千字文,百家姓。”
虞氏眼露惊奇,“你,你才启蒙就学了2本书?”
满仓咧着小.嘴笑了起来,“多亏阿姐聪明,在去先生那儿前已教了我拼音,是用四个大食文字连成的一种切音方式,只要学会了,认字便会很快。”
虞氏惊讶地望着杨满月,道:“月丫头,什么是拼音?”
杨满月笑了笑道:“就是孙女胡乱弄的,以前学认字时觉认字困难,后来见大食商人的文字简单,都用字母代替,便想了这个法子用来切音记字,未想到效果竟是这样好。”
“可否演示?”
杨立信是读书人,在这方面心思要比虞氏敏.感些。直觉堂妹这胡乱弄得东西大有门道在内,可能会改变素来认字的方法。
杨满月笑了笑,道:“有何不可?”
说着便让满仓寻来纸笔,在上面写上拼音字母,一个个读过去后又演示了下拼法,随即写上两个字,标上音标冲二者道:“祖母,大兄请看。若我熟练掌握这些拼音,这样认字是不是简单多了?”
虞氏与杨立信瞪大眼,有种见鬼的感觉!
这,这是何等大才啊?!
如此糊弄的东西居然如此有门道,我滴个娘,难不成真是大难不死,得了上天眷顾不成?!
古代认字是个痛苦的事,现代的人恐已难以体会。但只要想象一下,在没有拼音的情况下要一个字一个自己的死记硬背,那将是多大的工程量?
而有了拼音就不同了。当年国家可是做过实验的,先学拼音再认字要比没学的快上好多倍,可以在短时间内培养出大批大批认字者,对整个社会的发展促进是很大的。
杨立信为大家族子弟,自然晓得这东西的厉害之处。他们比普通百姓优渥不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学习资源么?若是一个家族能培养多多的读书人,那……
他不敢想下去了,哆嗦着立刻用手覆上那几张纸,嘴唇止不住地上下哆嗦,结结巴巴地道:“祖,祖母,此,此事不,不可外传……”
杨晓然懵逼了,什么鬼?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更让她吃惊的是虞氏居然一把就把那些纸抢过来塞进怀里,厉声呵斥道:“今个儿的事谁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家法处置!”
一群奴婢忙跪下,口称不敢,吓得瑟瑟发抖。
虞氏把东西收进怀里,问道:“子明先生可知个中详情?”
满仓点头,“先生夸姐姐大才,不过也嘱咐孙儿不可将此事外传,只待来日为官有了立身之本才可上达天听。”
虞氏点头,“先生稳妥之言,仓哥儿有此师真乃福气。”
她说着便看向杨满月,道:“月丫头,你可知此物一旦外传会造成何种结果?”
杨满月有些懵逼,茫然地摇头。
虞氏叹息了一声,“你虽聪慧可却不知世道险恶。若是此物传出,虽能教化世人,可你也会成了人的眼中钉。”
“啊?!”
她惊呼,“这……”
随即似有些明白过来了,小心翼翼地问道:“祖母的意思是说唐朝的那些世家吗?”
“这个比喻妥帖。”
虞氏赞赏地点头,“唐时的五大姓掌握人才与帝王相抗争,月丫头能想到这点,说明心里已有数了。”
她顿了下又道:“此物暂时保管起来,莫要再教其他人……”
杨满月垂着头,沉默了。
缩在袖口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凭什么?!
明明是这样好的教学法子却因那些权贵无法传播。那些虚伪的读书人,口口声声说要教化世人,传播圣道,可却把持着知识不向底层传播,把百姓当痴儿愚弄,难道穷人就该死吗?!
难道穷人连接受教育的机会都不该有吗?!
这可恶的世道!
在明朝待得越久,她就越能感受阶级的差异,这种差异让她难受!让她会想到穿越以来种种不公平的待遇,会让她与这些普普通通的明朝百姓有一种同命相连之感!
为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虞氏道:“祖母,每个人都有读书的权利,人,生而平等!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杨立信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由看向这个堂妹。
只见她瘦弱的身子此时站得笔直,如迎风盛开的傲菊,眼里是对命运不公的抗争,是对草根阶级的同情!
他的心不由震了下,有种东西冒了出来,他说不清是什么,可眼睛却莫名酸涩。好似一种久违的东西被掩藏过,现在又被寻出来了。
虞氏望着杨满月,少女的眉眼像极了儿媳,可风骨却像极了她的父亲。迎风自傲,自成风骨。
她这十二年虽没在杨家长大,可有了先祖的铁骨铮铮,令人动容。
是啊!
若不是铁骨铮铮,又怎能只身斗官吏?受尽刑罚还能作出那样的诗词来?!
虞氏眼前有些模糊,好似看到儿子就站在跟前一般,喃喃道:“好,好,好,恒儿教得好,教得好,不愧是我杨氏四知堂子孙,说得好,说得好。”
“不过……”
话锋又是一转,“此事关系重大,还需谨慎些。”
杨满月知虞氏担忧什么,便点头道:“祖母放心,孙女晓得轻重,没有把握时也不会出手。”
心里暗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是肯定希望天下臣民都识字的,那个人便是天子!”
想到这里,嘴角微微翘起,道:“教化之功,流芳百世,文治武功,有其一便为千古一帝!”
虞氏与杨立信又被吓了一跳,他们发现杨满月是个很敢想的,而且她似乎对皇权……
并不是那么畏惧?!
这个认知让虞氏心里有些害怕,胆大是不错,可胆子太大了那可就是祸了。
看着孙女眼里的自信,话到了嘴边却又是缩了回去。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多看着点吧,总是自家的骨肉,断没有寻着了还放着不管的道理。
轻咳了一声,也不打算再提这茬,只道:“老身让人寻个好日子,派人过来接你们,此事宜早不宜迟,早些认祖归宗,乃父与乃母也好安心。”
杨满月点头,“孙女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再歇几日便可动身。”
“倒也不差这几日。”
虞氏接过陈氏奉上的茶冲她笑了笑,道:“小七媳妇这些年也苦了你了,你且照顾好孩子,老身先回磐安去,过些日子便派人来接你们。”
陈氏忙点头,“是,老,不,娘……”
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媳妇一定好好照顾满月与仓哥儿。”
虞氏点头,显得有些疲惫,摆了摆手,道:“都是自家人,莫要多礼。”
她说罢便又细细嘱咐了几句,然后道:“时候不早了,且带老婆子去看看恒儿吧。”
气氛又变得沉闷,陈氏点头,收拾了一些东西便带着虞氏去了后山。
当老太太看见自己儿子与儿媳的墓就立在这荒野中时,再也忍不住泪水,扑到墓碑上大哭起来。
众人看得心酸,纷纷侧头擦泪。
陈氏擦着眼泪,抽泣道:“娘恕罪,因村人觉我跟满月不详,便不许夫君葬村外,还逼着我把姐姐的坟也迁了出来……”
满月有些吃惊,不过这事应该是这个身子的父亲刚去世时的事,自己不晓得倒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村人如此忌惮他们,在这讲究入土为安的年头居然还逼着陈氏把自己母亲再迁移,这,这也太……
果然,一听这话,哭着的虞氏顿时怒了!
“谁,是谁逼你的?可是那姓叶的小人?!”
虞氏完全没了之前的温柔慈母的模样,这会儿咬牙切齿的,面目狰狞得可怕。
陈氏不由哆嗦了下,垂着头不敢说话了。
虞氏一看这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顿时气得直用拐杖直捶地,咬牙道:“好哇!好一个狗量粮长,如此欺辱我杨家骨血,真当我杨家没人了吗?!信哥儿!”
“孙儿在!”
杨立信也大为气愤,他的七叔其实比他大不了几岁,自小一起玩大的。如今见七叔受此待遇也是气愤,恼怒地道:“这叶家小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不给点教训难出这口恶气!”
“拿上老身的名帖去主家一趟,就问他们管不管?不管的话,老身豁出这面子就自己去寻宁波知府了!”
杨满月打了个颤,忙道:“祖母勿恼,其实叶戚已经完了……”
说着便把其中细节都分说了一遍,然后道:“祖母何必因这小人脏了我们杨家的手?我们杨家千百年的清誉不能毁在这样的人手上。杨家对叶家来说是庞然大物,若是我等动手只会被世人小瞧,倒不如让他去,反正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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