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婳突如其来的雷霆发作叫三老太太和姚氏等人都惊呆了,一句贱人更是叫这些素日里自诩高贵的夫人们满脸紫胀窘迫得无地自容。
“也不过如此!”方婳挥挥手,叫忠叔把三房的人都清理出去,拉住凌妙的手说道,“凌姐姐,我们进去说话。”
说毕,挽着凌妙的手一同走进了大门。
大门口,三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方婳要做什么,怒而转身就想往里走,却被忠叔一步挡在了面前。
“混账!”三老太太勃然大怒,“什么时候这家里连个规矩都没有了?一个奴才,也敢拦着我吗?”
“三老太太。”
忠叔似笑非笑,眼里说不出的讥讽,“您说的很对,我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不过,奴才也知道吃谁的饭,就对谁忠心。我们姑娘这段日子对你们这些长辈如何,府里的人有目共睹。你们说自己宅子狭小不好住,姑娘便容你们在府里住下。你们嫌弃别处衬不起你们的身份,定要住正房,姑娘也容了。你们说姑娘身上重孝,怕与你们这些长辈有冲撞,姑娘二话不说搬到了府里最小最偏的小院子里头,还要怎么样呢?我家三四辈子的人都在方家,我也是在先侯爷跟前活了这几十年,说句轻狂的话,见的人也是形形色色,算不得少了。如你们这样大脸的,倒是头一次看见。”
“反了反了!”三老太太被气得眼前发黑,几欲晕去,“这是方家,是方家!我如何住不得?方婳没了爹娘,这宅子就该是族中公产!难不成,她一个失了贞洁的小丫头,倒要霸占着偌大的家业吗?可着京城去说,也没这个道理!”
赵氏也捂着脸泣道:“正是母亲的话了。先前我想着都是同族人,一家子的骨肉呢,叫六郎过继给大伯父,谁知道婳丫头半个字不吐!可知这丫头,心可太大了啊!”
李氏没哭,只是用帕子轻轻擦拭眼角,态度如何一看便知。
围观的众人尚未完全散去,又见到三老太太等人这般作态,都不由得心生愤怒。
方家的事情,也确实有不少的人拿着方婳失节一事传笑。然而大地上同情她的人还是更多些——那样一个柔弱女子,明明是为祖母扶灵进京,顺便为父亲看病,谁能料到发生了这些的事儿?可怜的小姑娘一个亲人都没了,听着方才的意思,还被族人逼迫嫁给杀父仇人,哪里还有天理呢?
还有那个顾家的什么二太太,哦,你儿子把人家方小姐的父亲打死了,被人家表哥给阉了,还好意思上门来求娶人家姑娘?脸怎么那么大呢?这种杀父大仇,那是不死不休的,怎么顾家就非得这么心心念念娶了方小姐进门?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脑子活络一些的,已经开始想到,英国公府家大势大,何曾会在意一个还是一团血肉的胎儿?说不定这就是个幌子,打着子嗣的名义把方小姐抢到国公府里去折磨,甚至害死!
啧啧,方小姐出嫁也好死了也好,这一栋大宅子可就归了那个老婆子一家了!
哎呦呦,好歹毒的心哪!
忠叔耳聪目明,听着底下人们的议论,心情大好。他相信,今天过后,三房和顾家那点儿龌龊的心思,会传遍了京城。至于他家小姐?
他家小姐当然最是良善的了,若不是被逼嫁给杀父仇人这事儿实在不是人干的,惹恼了她,怎么会把族人赶出府去呢?
外边的喧闹方婳已经听不见了,她领着凌妙来到了自己的住处,请凌妙坐了,亲自烹茶,端给凌妙,含笑道:“凌姐姐,家里没有好茶。这是我们之前住的地方盛产的一种冬竹叶,我趁着雪后踩下炒制而成的,你尝尝。”
凌妙接过来看,里边茶汤不算清亮,颜色有些发绿,闻着倒是隐隐有一股子竹叶的清香。轻轻啜了一口,但觉唇齿留香。
“好茶。”凌妙惊讶赞道,“便是平日里吃的雨前春茶,也不过如此了。”
方婳坐在她的对面,喝温水,苦笑道:“边境苦寒,一家子的生计勉强能够维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听祖母和父亲说,刚到那里的时候,家里的人一个一个都不适应,每日里哭天抹泪的。渐渐地才好了。不过,往日里到底是膏粱锦绣过来的,便是落魄了,吃喝穿戴的也要有个讲究。父亲素喜饮茶,我便从他的藏书里找到了一个炒茶的古方,制成了这个竹叶茶。”
她说话声音很好听,轻轻柔柔的,仿佛方才那个疾言厉色的少女,根本就不是她。
凌妙听她对从前的事情娓娓道来,没有半分的抱怨,脸上反而还带着一丝的怀念,知道她的心事,等她说完了,才开口轻声劝道:“往事不可追。无论如何,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方婳眼圈忽然一红,低声道,“若是可能,我真想伴着祖母和父亲永永远远地待在边城。”
那里虽然日子过得苦些,可好歹有亲人相伴。如今她回到了京城,见识了高门贵女的奢华生活,与贵为王爷的表兄相认了,然而祖母和父亲都不在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为何,她与凌妙这位未来的表嫂相见不过数次,却觉得眼前的人亲切极了。若还有人能够让自己依靠一下,让自己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大概也只有她了吧?
凌妙无声叹息,将终于显出了几分脆弱的方婳抱住了,小声道:“想哭,你就哭一场吧。等哭过了,就会发现,一个人走下去,也并没有什么。”
如她当年复生,得知满门被灭,兄长生死不知的时候,那种绝望不是别人一句轻描淡写的安慰能够抚平的。所以她会大恸之下跳下了山崖,若不是当时的萧离伸手相救,她或许早就是一缕孤魂了。
然而从昏迷中醒来后她便发现,死,才是这世间最简单的事情。如何背负着过往活下去,才是最为艰难的。
方婳靠在凌妙肩头痛快地哭了一场,许久后才止住了悲声,擦了擦眼泪。只是看到凌妙青色的绫绡袄已经湿了一大块,不由得面上讪讪,“我失态了。”
“能得美人肩头一哭,我之幸也!”凌妙摇头晃脑地说道,伸手挑起了方婳的下巴,“是不是哪?”
方婳没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啦,叫我看看你的脉。”凌妙示意方婳把手放在桌子上,细细把脉。
“现下你最重要的便是要调养好身体。”凌妙叹气,“可惜我学医的时日尚短,若是我师父或者楚师兄在京城里,定然不会像我这般无用的。”
提起来便觉得有气,正是用到苏季那老顽童的时候,偏生就不在!
她长叹一声,双手支着下巴,不说话了。
方婳的手不由自主地覆上了小腹,也沉默了。
忠叔进来回话的时候,便看到打开的圆月窗下,两个年轻的姑娘相对而坐,却都是愁眉苦脸的。
这是怎了?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也不进屋子,就站在游廊底下,对方婳回说已经将三房一大家子都赶了出去,外边顾家的人也灰溜溜走了。
“竟是没费什么事。”方婳淡淡道。
“哪儿啊,小姐你不知道,方才三老太太还要死要活的,一叠声喊着要撞在门口的狮子上头呢。”忠叔笑道,“大太太也是跟着要寻死觅活的,不过都没人理她们。她们越是闹得欢实,外头的人便越觉得小姐你才是可怜的苦主呢!”
“我知道了。”方婳点头,转而看凌妙,“凌姐姐,本朝一直有女户,不知道京城里好办不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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