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直跑回了自己的住处,顾氏依旧心中发慌。她扑到了妆台前,就见菱花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忍不住的,就伸手抚上了面颊。
人都说,女儿的容貌与她像了个十成十,都是明艳张扬的。但此时的女儿正值豆蔻年华,鲜妍妩媚的如同春日里盛开的娇花,无需脂粉涂抹,也不必珠宝绫罗加成,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叫人心仪。可是她自己呢?
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纵然多年的保养使得她看上去依旧是不过二十出头。但她的眼里,早就没有了未经世事的女孩儿的清澈明亮。
她嫁过人,生了一双儿女,又和离了。凌颢……当今钦封的定北侯,京城中多少名门闺秀心中的良人,为何会心悦她?
顾氏迷茫了。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她为何会想到这个?难道她不是应该疾言厉色地痛斥了凌颢?
他,他曾经是她的小叔子啊!
怔怔地愣着,甚至连锦儿进来,顾氏都没有察觉。
“小姐?”
自从顾氏和离后,锦儿对她的称呼是一时一变。先还叫夫人,如今又以未出阁时候的来称呼她了。
“小姐,你怎么了?”锦儿见顾氏在妆台前发呆,想到方才碰到的定北侯,心下多少有些了然了——定北侯自从回京后,时不时就出现在了她家小姐的面前,先时她还不明白,只以为那是从前小姐帮助过定北侯,定北侯纯粹是投桃报李,出于对长嫂的敬重。可小姐和离后,定北侯不但亲自出现在了武定侯府大门前,一路将她们护送到了别庄,更是殷勤上门,甚至还将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安顿在了别庄里做护院。那会儿锦儿就知道了定北侯的用意。
虽说这事儿有些惊世骇俗,但叫锦儿说,小姐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难道往后就孤零零一个人过了?没这个道理!
世子往后是要承继武定侯府的,小小姐被赐婚给了翊郡王,一娶一嫁的,都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小姐。小姐这前半生够坎坷的了,莫非往后还要孤独终老?
锦儿觉得,定北侯真心是个不错的对象了。与小姐年纪相仿,却未曾成过亲。听说原本皇后的娘家有个妹子,看中了定北侯的人品能为,皇后娘娘亲自做媒,定北侯都没有娶呢!这番深情,又有几个男人能够做到?
先回身关上了门,锦儿这才走到了顾氏身边。见她满头都是冷汗,眼中似乎还有水光,竟是有些失魂的模样。锦儿大吃一惊,连忙握住了顾氏的手,触手也是冰凉一片。
“小姐?”
刚要扬声叫了人来,被顾氏止住了。
顾氏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一时心悸,你去给我倒杯热茶来。”
锦儿只得扶着她回到床边坐下,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去圆桌旁倒了茶,又赶紧端了给顾氏,“小姐,仔细烫。”
喝下了两口热茶,顾氏才觉得心头上泛起了一丝热乎气,人也舒坦了不少。将茶杯交给了锦儿,自己无力地歪在了床头。
“小姐,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锦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咬咬嘴唇,又低声试探,“方才我看见二爷……哦不,是定北侯匆匆离开了。他还嘱咐我仔细照看着小姐,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叫我们家那口子进城去请大夫来好不好?再不然,叫小姐来看看?”
“不必。”顾氏忙抓住了锦儿,“我真没事。凌颢他……走了?”
“嗯。”锦儿抓过一床杏子红纱被子盖在了顾氏身上,“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好,您和侯爷吵架了?”
“没有。”
顾氏叫锦儿坐在自己的身边,锦儿从小就和顾氏一起长大,两个人之间名为主仆,实则要比姐妹还亲近。顾氏自从和离后,从来就没有想过再嫁,更不会想到她的身边竟有一个大好的男儿,暗暗地心悦她十几年了。
其实若凌颢不是这样骤然捅破了窗户纸,水磨工夫做下来,或许顾氏不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但他丝毫没有给顾氏一个缓冲的时候,一下子想要从“从前的小叔”转变为“有情郎”,顾氏怎么可能没有半分的抵触?
可话又说回来,顾氏不是神仙,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大抵上来说,除了最初的震惊和无措外,回过神来后竟还有丝丝的……小小的喜悦?
顾氏有些为自己的这份暗藏于心的虚荣而感到羞愧恼怒——她的儿子和女儿都已经到了能够成家的年纪,她怎么能……
“锦儿,以后他再上门,就说……不便招待吧。”
锦儿笑了,“您这是说什么呢?我的好小姐啊!定北侯是世子和小姐的亲叔叔,上门来看侄子侄女,难道您还能拦着?不是我说,侯爷对小姐和世子,真比亲父亲不差什么了!您不记得了,春猎时候小姐被人陷害遇险,是侯爷亲自带人冲进了围场里去救的,又给小姐出气,叫人都不敢再对小姐存了轻视侮慢的心思。就凭这一点,就比凌颂强!再说之前,明明都是凌家的女孩儿,侯爷对小姐怎么样?对三小姐又是什么样儿?那些个珠宝头面的,寻常人家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够见到过!”
“你这……莫非我没有给女儿的东西?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胡沁些什么了,眼皮子浅不浅?”顾氏没好气地瞪起了眼。
锦儿伸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是是是,我这张嘴啊,就是倒三不着两的。可小姐,我说句实在的话吧。从前您在武定侯府,小姐是实打实的侯门千金。赐婚给翊郡王,便是不够门当户对,也差不了多少。可如今呢,您带着小姐出来了,小姐就是个平民之身。国公府那边,国公爷指望不上,大爷又放了话出来说顾家与您再无干系。往后,小姐出了阁,谁还能给她撑腰?侯爷与世子和小姐亲近,正是他们的福气了!”
这一席话叫顾氏沉默了下来。
是啊,她如今破门而出,已经没有了贵女诰命的身份。严格说来,那就是个平头百姓。凌肃好说,只凌妙叫她放心不下。
翊郡王府,多少的人虎视眈眈想要塞个女儿进去?
凌妙是圣旨赐婚,正妃的名分是跑不了的。可除了正妃呢?
本朝律例,郡王可有一正妃,二侧妃,四庶妃,侍妾则无定数。虽说侧妃庶妃不入玉牒,但是放眼看去,满京城的王府中,哪一个侧妃身份低了?
凌妙跟着自己,就算现下得郡王喜爱,以后呢?万一有个什么,又有谁能是女儿的依仗?
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锦儿,锦儿却故意叫了起来,“人家替小姐操心,您这又瞪我?”
顾氏被她逗得笑了笑,只不过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了忧色。
锦儿也知道这事情着实有些惊世骇俗了,本朝并不禁再嫁之事,民间多有女子死了丈夫后再嫁的,只不过是高门府邸少见而已。更何况,顾氏这是和离,丈夫还在呢,再嫁从前的小叔子……
不知道得招来多少人的闲话!
情知此事也催不得,旁人也不好再出什么主意,锦儿便闭了嘴,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掏出针线来做,留下顾氏一个人半依着床头发呆。
至于黑着脸走了别庄的凌颢,倒是把跟他来的两个护卫吓了一跳——这脸,能阴出水来了!
走到了一半,凌颢眯起了眼,浓眉更是深深皱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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