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萱草堂里出来,凌妙想了想,一路去了凌如所住的明月阁。
明月阁,乃是她生母原先的院子。
凌颂自诩多情,其实最是个凉薄的男子。凌如的生母珠姨娘,曾经是凌颂的贴身丫鬟。高门之中,贴身服侍少爷的丫鬟们,总有一两个会被主人收用,成为通房。原本,这些陪伴着男主人一同长大的女子,大多会是男子的第一个女人,无论是否能成为姨娘,总会在男子心中留下些不一样的痕迹。
只不过可惜,珠姨娘遇到的是凌颂。
凌颂自诩风流多情,其实最是个凉薄的人。所谓的多情,也不过是遮掩他贪花好色的借口而已。珠姨娘被收房后,也确实受过几天宠爱,只不过这份宠爱终究抵不过别的女子的妩媚新鲜,不过一段时间后便被凌颂抛到了脑后。
凌如出生后,珠姨娘没几年便过世了。
老韩氏将凌如接到了萱草堂,也并不十分的在意。后来凌如长大些,老韩氏见她跟个没嘴葫芦似的,懦弱无用,便不耐烦了,指了珠姨娘住过的小院儿,叫她搬了进去。
人多是捧高踩低的,武定侯府里也不例外。
下人们见凌如既不得老夫人青眼,也不受侯爷宠爱,嫡母不亲近,生母已过世,根本无人庇护,对这位大小姐,自然也敷衍的很。
虽然不至于欺负她,克扣份例,但以次充好,或是偷偷贪墨,却是少不了的。
明月阁位于侯府花园的西侧,位置挺偏僻,小院子周围有一道活水,倒是将周围的花草树木滋养得极为茂盛。数百杆翠竹中,掩映着一个不大的院落,有些陈旧的粉墙,月洞门上黑漆斑驳脱落,看上去起码几年没有修缮过了。
凌妙皱了皱眉。
虽然侯府里的人都知道,老韩氏霸道不讲理,从来不许顾氏插手庶女的事务,但外人却不知情。凌如就算是庶出,也好歹是侯府的大小姐,若是被人看到了凌如竟住在这样的地方,恐怕都要说一句顾氏这个做嫡母的不慈了。
“小姐?”
跟在凌妙身后的海棠最是了解她,见她皱眉,便轻声道:“要不要去叫了管家过来?”
“不必了,先进去瞧瞧。”
走进院子,凌妙眉头皱的更深。明月阁,正房乃是一座小小的二层木楼。院中也有抄手游廊,也有厢房耳房,只是无论是楼柱,还是厢房耳房甚至游廊的栏杆,都陈旧斑驳。茵茵夏日里,竟透出几分的萧索之意。
这样的地方,不说与凌妙的锦绣坊相比,便是下人的住处也不及了。
“二小姐?”
正有个丫鬟从屋子里走出,见到凌妙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大姐姐呢?”凌妙黑沉沉的眸子里不见喜怒,只淡淡问道。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大小姐在楼上,方才夫人那里遣人送了她回来,说是大夫一会儿就到。”
凌妙点了点头,便上了楼。从楼梯上,便听到了凌如低低的哭声。
凌如住在二楼,屋子挺宽敞。凌妙四下里看了看,幸而,外边虽然破旧了点儿,但是里边的一应用具摆设倒是还不错的。六扇的山水屏风,鸡翅木的拔步床上垂着海棠红色的纱帐,多宝阁上摆着的各色小摆件,靠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长案,上边有只雨过天青色的美人耸肩瓶,里头插着新鲜的荷花。
“二妹妹?”凌如正躺在床上,额间覆着一块儿雪白的帕子,脸色也与帕子一般颜色,嘴唇更是浅淡无色,显得十分虚弱。
凌妙看着她,良久才冷笑,“大姐姐真是本事,竟将母亲的话都抛到了脑后么?”
凌如一怔,“什么?”
“母亲分明对你说过,你的亲事她自会做主,叫你安心。可你呢,转眼听见那些没半分关系的人几句话,竟自己去寻死?你可真有出息!”
在凌妙看来,这种自杀的行为简直就是懦弱到了极点!
别说之前顾氏已经承诺庇护与她,哪怕就是无人可靠,走投无路,起码也要先拉几个垫底的再死!
凌如倒好,听了官媒几句话,直接撞了墙!
凌如惨然一笑,“二妹妹,你不知我的难处。我……”
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好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凌妙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床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白玉雕莲花的小瓶子,“这是祛疤的灵药,等伤口愈合,每日涂上一些,用不了几天便看不到伤疤了。”
苏神医亲手做的,小少年阿七偷出来的,再没有不好的。
当初她身上被狼咬伤,那么重的伤,那么深的伤口,也不过是十来天便好了。
凌如愣住了,再没有想到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当然她也从来未曾亲近过的嫡妹,会将这样的灵药给了自己。
“我不能要……”她连忙推辞,“还是二妹妹留着……”
“得了,我有的是。给你就拿着,说不定过几天母亲就要给你定下亲事了。”
凌如僵住了。
“若我没有猜错,哥哥那里大概会有些消息。”凌肃之前提起的那个同窗,在凌妙看来就是非常不错的人选。不管凌肃出于什么心态帮助凌如,总之凌如亲事该是落在了那位同窗身上。当然,也得看人家同不同意。
正在说话间,外边凌如的丫鬟引着一位老大夫进来了。
老大夫须发皆白,倒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见凌如头上伤痕,老大夫也没多看,显然是很聪明的人。侯府内院里大多阴私事情,多看多问,性命就堪忧了。
细细看了伤势,又把了脉,老大夫抛了几句医书,便开了方子告辞离开。
这边凌妙见凌如已经不似方才那般颓靡,眉眼之间有了几分活色,便带了海棠出了明月阁。
站在院门口,才道:“去告诉管家,明日一天,将明月阁修缮一新。”
“一天?”海棠张嘴结舌地看着明月阁外边破落的墙门,咽了咽口水,“里边也要修缮?”
凌妙回头看她,纳罕:“平日里还聪明,怎么今天傻了?自然是要的。”
“恐怕一天功夫紧了些。”
凌妙冷笑,“你只管告诉管家,若是一天之内修缮不好,叫他将这位子让给能人吧。”
海棠吓了一跳,要知道管家可是侯爷的心腹人,据说是从小的伴读呢。见凌妙脸色冷厉,也没敢劝,连忙就去找管家了。
凌妙在侯府里的时候,叶王妃也已经回到了荣亲王府。
她本是个娇花儿似的人,大热天里往外走了一趟,回到自己的掬心院后,就觉得身子乏累。
换了轻薄的纱衣,懒洋洋地躺在了贵妃榻上,就立刻有侍女端着冰盆和新鲜的果子等物进来。打扇的,捶腿的,都忙得不亦乐乎。
“娘娘。”
叶王妃的心腹,也是她的乳母孙嬷嬷走了进来,使了个眼色,叫屋子里的侍女们都出去了。
“娘娘,可见到了人?”
苏嬷嬷见叶王妃闭着眼睛,眉头轻蹙,知道她必然是又犯了头疼,走到了叶王妃身后,替她揉着额角。
叶王妃嗯了一声,声音娇媚无比。
“见着了。”
孙嬷嬷轻声问道,“那,您瞧着那位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什么样儿?”叶王妃睁开了眼,回想着凌妙的模样,冷哼了一声,“模样儿长得倒是好,若单论长相,莫说承欢,就连萧容身边儿那个绝色的丫鬟,都要逊色几分。”
她没提自己的女儿萧眉,倒不是因为萧眉生的不好,只是下意识便觉得,凌妙还不配与萧眉相提并论。
孙嬷嬷手上动作慢了下来,纳罕道:“还能好到哪里去呢?”
萧容的长欣园里,不知道何时多出一个容颜绝丽,武功高强的侍女,就连王爷看见了,都有几分心动。只是碍于那是自己儿子的丫鬟,不好收房而已。
能比那丫鬟更出挑,得长成了什么样?
“不过是个狐狸精似的罢了。”叶王妃抬了抬手,孙嬷嬷便退后了几步。坐起身来,叶王妃端起圆几上的茶抿了一口,想到凌妙在自己跟前伶牙俐齿的模样,便觉得十分堵心。“没想到,萧离那小贱种表面装得跟座冰山似的,内里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
若说这王府里她最痛恨的是谁?并不是对她儿子威胁最大的萧容,而是从小就离了府上了战场,如今又分府别居的萧离。
萧容自小孱弱,在叶王妃看来并不是什么威胁。毕竟偌大的王府,怎么也不能交给一个病秧子不是?
她的儿子乃是长子,虽然那帮朝中的老不死总说他出生的时候,她还只是侧妃,认真追究起来萧天赐只能算庶出。但眼下,她已经是正妃了呀!
又有王爷宠爱,叶王妃始终坚信,假以时日,这王府世子之位,日后的荣亲王,必然是萧天赐的囊中之物。
但这前提,是要除去萧离。
那贱种自从立下战功,封了郡王后,在朝中声威日重,且皇帝还喜欢他。若是有他在,萧容就有强大的靠山。
若是可能,叶王妃都想亲手去弄死了萧离。
但这显然是不能的。
萧离自己武功高强,身边又有护卫,说不定还有暗卫一类的保护,再加上他在军中那些下属……叶王妃实在没有胆子直接向萧离出手。
然而孙嬷嬷却给她出了个主意。
萧离为了武定侯府的千金冲冠一怒,七夕又亲自上门接人游灯会,京里的消息传得飞快。
这位孙嬷嬷认为,凌妙必然是萧离极为看重的人,若是能够从她身上下手,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这也是为何今天叶王妃会出现在楚国公府的原因——手帕交小定,凌妙一定会去。
“除了长相外,那凌家小姐又是个什么性子呢?”
“伶牙俐齿,横冲直撞的。”叶王妃嗤笑,“亏得还是侯府出身,叫我看来,没什么规矩礼数,且冲动,易得罪了人去。”
孙嬷嬷抚掌一笑,“这就好了!娘娘,这门亲事,您可要大力促成才是!”
叶王妃不明所以,皱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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