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氏才被凌妙吓病了,这两日一闭上眼睛,便是当年的梅姨娘临死前枯瘦如骨的惨状。
而眼前的凌颢,身材高高大大的,一脸风霜,但五官中却不难看出当年梅姨娘的影子。
老韩氏大骇,尤其对上凌颢那双仿佛一切事情都了然于心的眼睛,她只吓得肝胆欲裂。
“你怎么回来了?”
凌颂扶着韩丽娘,小心翼翼迈了进来。
因韩丽娘腰间疼的厉害,着实无法走动,他只得将人先行安置在了萱草堂的耳房里——便是之前宋蓉蓉被杖责后住过的那间屋子。命人寻了活血化瘀的药来,亲自查看韩丽娘的伤势。
韩丽娘有个习惯,便是每日里沐浴过,要用上好的茉莉粉搽身子。多年下来,将一身肉皮儿养得娇嫩雪白不亚于十几岁的少女。
褪去衣衫,那雪堆似的身上有巴掌宽的一条淤青。凌颂心疼的不行,正亲手替她上药,便听见有丫鬟来回说有个高大的外男,号称府里的二老爷进了萱草堂。
凌颢常年居于关外,自从老侯爷过世后,他回京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来,都住在外边的宅子里。莫说萱草堂里的小丫鬟,便是武定侯府里年轻些的仆人,都只知道有位二老爷,却不知道二老爷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
因此凌颂听说凌颢归来,头一个反应便是不可能。
凌颢乃是武将,无旨不得擅离职守,这些天,可也没有听说有圣旨召武将入京啊。
来不及细想,便要起身过去看看。韩丽娘听说了凌颢回来,眼珠子转了转,理了理衣裳,也跟了来。
凌颢转头瞟了一眼凌颂,浓密的剑眉便皱了起来。
十余年未见,凌颂面容已经变了不少。最明显的,便是从前还有些意气风发的青年,已经有了些纵欲过度的虚浮。
“我回来了,大哥不欢迎?”凌颢军中养成的习气,不耐烦拐弯抹角地说话。他与凌颂之间本就是隔了母的,从小又不在一起长大,兄弟情分淡薄的很。
他一身的沙场杀伐之气,凌颂这个温柔乡绮绣丛里滚出来的人哪里受得住呢?被凌颢冷声一问,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哪里能呢?”韩丽娘轻声细气地开口了。她用自己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凌颢,“二表哥回来,姑母,表哥,定然都是欢喜的。一家子的亲骨肉,早就想念得厉害呢。”
她声音极是好听,虽早就没有了少女黄莺出谷般的清润,却另有一段柔媚入骨的风情。尤其那“想念”二字,更是说得低婉缠绵,竟有一种魅惑之感。
这就是自己的二表哥?
韩丽娘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她从小住在侯府里,却只见过凌颢两三次,还是远远看着他跟在老侯爷身后。她原本以为,凌颂已经是男子中难得的人物了,容貌俊美又有些文才,风流之中又带着一股子高门府邸的贵气。然而此时见到凌颢,韩丽娘觉得自己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看他就那么站在屋子里的正中,明明什么都没说没做,偏偏就叫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那腰身,那宽肩,那长腿……
这样的男人,天生就带着一股子悍性,一股子能叫女人拜伏在他身下的悍性!仿佛,只要跟着他,哪怕是天涯海角,吃糠咽菜,也全然的心甘情愿!
“二表哥既然回来了,是不是叫人去收拾了院子出来?”韩丽娘完全没有注意到老韩氏苍白的,已经被冷汗浸湿的脸,捏着帕子,腰间也不觉得疼了,款款上前,柔声道,“二表哥就住在松涛苑可好?那个院子最是宽敞不过,前边不远处还有姑父当年练功用的小校场,正适合表哥呢。”
说着便已经走到了凌颢跟前,抬起头,崇拜地看向凌颢。
“滚开!”凌颢不像凌颂,从来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且单凭韩丽娘方才的几句话,就可知道她在侯府里有多嚣张——正经的女主人还没有发话,她算个屁!
“烟视媚行的玩意儿,也配叫我一声表哥?”
“啊,表哥?”韩丽娘懵了,颤声道,“二表哥是在说我?”
声音里充满了哀怨。
“不说你说谁?”凌颢冷笑,“真的打量我不回京,就不知道你们那点儿龌龊的事情?滚,别在我跟前晃,否则,宰了你!”
“表哥!”韩丽娘伤心极了。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不懂风情的狠心男人?她一拧身子,便倒在了凌颂怀里,哽咽着叫道。这次,表哥二字却是在叫凌颂了。
“我是一片好心呀!“
“我知道,我知道。”凌颂拍了拍她的肩头,抬头怒道,“老二!你回来,就是要在家里逞威风?”
“哪里。”凌颢视线越过凌颂,看向了床上的老韩氏。不出意外的,就看到老韩氏浑浊的眼睛里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二人目光相对时候又心虚地闭上了眼。
“我只是来与太太说一声,圣上召我进京,往后就长留京城了。当年太太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将我留在身边?如今,正是心愿得偿的时候了,也叫太太高兴高兴。”
凌颂便不说话了。
当年,老韩氏为何要将凌颢留在京城,他那会儿还小,想不通。如今,却是再清楚不过。作为嫡妻,自己的母亲容不下这个庶弟。更何况,凌颢生母虽然早逝,但父亲却是一直将凌颢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份儿待遇,不但他这个长子,便是老三这个小儿子,也没有。母亲,焉有不气不恨?
留下凌颢在京城,无非是要磋磨他,甚至说,想要了他的命而已。
“你……圣上为何召你进京?”凌颂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莫非,你在西凉战事不利?”
本朝武将三年一次述职,其余时间并不许回京。若是战事不利,倒是能解释得通为何凌颢这时候便回来。
凌颢只觉得好笑,这位兄长,到底是吃了什么长到这样大,还成了个侯爷的呢?
这会儿,他倒是能明白,为何老侯爷过世前死死抓住他的手,逼着他立下誓言,不会去为难凌颂凌颇兄弟两个了。
“圣上召我进京,自然有圣上的用意。大哥,妄揣圣意,可是大罪。”
吓唬了一回老韩氏和凌颂,凌颢心中痛快了些,大笑着走出了萱草堂。
外边,日头已经升起了老高。蓝天之上如同水洗,碧色天成,大朵大朵的白色云彩静静浮在空中。春日里的阳光很是有些耀眼,凌颢不禁眯了眯眼。
这般的景致,是西凉所没有的。那里只有大漠风沙,只有马蹄声响,却叫他心中更加安宁些。
“二叔。”
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凌颢回过神来,便瞧见对面炫目的阳光里,缓缓走来一个少女。
这女孩儿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高挑,眉目如画,笑靥如花,竟不知道是春日暖阳夺目,还是她的笑意更加灿烂。
“阿妙?”
看着少女与那人极为相似的眉眼,凌颢缓和了脸色,微笑道。
虽是初见,但凌妙很是喜欢这位骁骑将军。从他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卫天的影子。
“二叔一路回京,想必路上辛苦了。母亲叫侄女来问,是否住在府中?侄女好去安排。”
“多谢……”凌颢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多谢你母亲惦记。你去跟她说,我住在自己的宅子里,就不劳她费心了。叫她,安心养好身体吧。”
你娘?
凌妙终于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从凌颢一出现,在称呼顾氏的时候,似乎就没有叫过一声大嫂!
正寻思间,便觉得头上一热,梳好的凌虚髻已经被凌颢的大手揉了几下,全都乱了!
凌颢还不自知,只慈爱笑道:“等我宅子收拾好了,你和阿肃一起过来玩。”
说完,大步离开了,留下了凌妙一个抓狂。
没过几日,凌颢陛见入朝。皇帝因他战场有功,特封了他为定远侯,并留京执掌禁军三营。
一时间,凌家一门双侯的话,果然便在京中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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