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瑶看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就不由失笑,“别草木皆兵,放轻松点。这地方虽偏僻,不过我们可以从这里赶路,别人也一样可以从这里赶路。”
虽说她们自离开京城之后,一路都十分顺利。不过朱雀想起宁煜对洛瑶的占有欲,无论何时都不敢掉以轻心。
想当初洛瑶被弄进皇宫时,连她都以为洛瑶真被逼服下什么失心药忘记了过去。
那段日子对她来说,简直比生不如死还让人煎熬。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朱雀半眯着眼,低声道,“公子,我们还是往山边靠一靠,先让他们过去再说。”
这是假定来者真是与她们无关的陌生人情况下,如若不然,说不定等下会有场恶战。
为了避免引起宁煜的注意,她们从离开京城开始,就一直没敢让太多人暗中跟随。也不敢与外界有过多联系,就怕不小心泄露行踪。主仆二人乔装改扮一路疾行,好不容易才跑了千里地,可千万别到这会还功亏一篑。
朱雀想到这里,心里越发揪得紧。
一转眼,奔跑有力又沉稳如石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洛瑶随意抬头望去,只见薄薄黄昏里,晚霞混着浅灰一层层自远处的山峦铺陈下来。铺到了策马疾奔而来的骑士身上,墨发飞扬,扬出他逆光而来的面部轮廓,在灰暗的颜色里反清晰如画。
“娘子,我来了。”
他低沉有力的嗓音张驰着无限缱绻思念柔情。
他一喊,洛瑶微微弯起的眉梢便立即忍不住有晶莹泪光潸然落下。
朱雀紧绷的神经一瞬放松,她望着灰暗薄光里疾马而来的骑士,一向冷艳的面庞也刹那露了欢喜笑意。
“你先去镇上。”这句话是朱雀在欢喜泪光泛起之后,听到的最动听一句话。一阵风掠风,待她再抬头。骏马一骑两人,已顷刻绝尘而去。缠杂着灰暗的淡淡霞光里,只留下他们浅浅一线的影子。
洛瑶此刻坐在马背上,抵着身后宽厚温暖的胸膛,几乎忍不住想要转过身去,狠狠抱住他精瘦腰身。
夜风徐徐,带走太阳的酷热,也让洛瑶空荡荡许久冰冷许久的心充满了温暖味道。
风不大,但马跑得不慢,洛瑶便静静闭着眼睛倚着身后那人怀抱放空自己激动澎湃的心情。直到速度慢下,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宁易非,你混蛋!”一言既出,她眼泪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掉。任凭他抱着她怎么擦都没有用,那晶莹剔透的眼泪就跟缺了堤似的,怎么都擦不完。
她无声饮泣肆意泪流时,宁易非只能无奈的任由她哭个痛快。
许久许久,久到宁易非前襟已经湿了一大片,才听闻怀里的人儿断断续续传来抽咽声。
“好了,娘子不哭了。再哭下去,老天爷该生气了。”
洛瑶已经发泄了一通,将这几个月来的痛苦委屈都通过泪水哭了出来,心情自然就畅快不少。不过这会刚哭过,她声音还带着鼻音,听了这话,倒没开口问。
宁易非故意顿了一下,才接着轻声逗她,“你抢了他的饭碗,他还怎么过活?”
“我会抢老天爷饭碗,还不是因为你。”洛瑶一听他戏谑的调侃,想起自己数月担惊受怕的辛酸,再也忍不住恶狠狠揪住他衣领,“宁易非,你说你是不是特别混蛋?”
她说着,抬起头来往周围左顾右盼一番,这才将视线再落到他俊脸上定定盯住。
“这是山谷,除了我们之外,周围无人。”宁易非爱怜地看着她,眸光盈漾出来的全是柔情,“娘子想做什么?”
洛瑶偏头打量他一眼,“那边的马车是你让人事前准备的?”
宁易非瞟了瞟就在他们左侧不过一丈远的马车,遂点头,“嗯,是我让人准备的。不过娘子你还没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我累了,要休息。”她环着他的腰不松,淡淡的语气里看不出撒娇意味,不过这动作……暗示有些明显。
宁易非心神一荡,立即将她打横抱起,迈开大步径直朝马车走去,“本来想先带你去那边解解乏的,不过既然你现在就累得慌,那就先上去休息一会再说。”
“怎么瘦得浑身只剩骨头架子?”宁易非抱着她,都一副小心翼翼之态,生怕将她碰着磕着弄疼了。目光落在她身上,满满都是心疼与愧疚,“一直不知道好好吃饭吗?”
洛瑶含糊咕哝一声,小手一直紧紧揪着他衣领,半分不松。
宁易非大手一挥,帘子无声自开。他抱她入内,除了可落脚的方寸之地外,车厢内部——简直就是一张舒适大床。
洛瑶一眼瞄见这马车内部结构,清瘦的脸立时飘过一抹可疑红晕。
与此同时,她也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接着半眯眼眸,盯着他阴恻恻一笑,“宁易非,一别数月,几历生死;现在,我要好好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将我健康的夫君弄出一身伤来,你有没有意见?”
宁易非瞧见她恶狠狠的眼神,就觉头皮一麻,再想起这几个月来她受的苦,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说得出有半分意见?
就算她现在拿刀子从他身上割块肉下来,他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许久以前他就说过,他的命就是她的。
不过想起眼前这瘦得一阵风就能刮跑的人儿,宁易非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不知这丫头想用什么方式来折磨他?
该不会一把金针一扎银针外加一堆苦药给他检查吧?
宁易非心情有些微忐忑,但身体已完全放松下来,一副坦然以对任洛瑶检查也绝不反对的姿态。
洛瑶眸光一闪,也不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她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就着一直紧揪他衣领的地方,蓦地用力将衣裳往两边一扯一分。
宁易非身上那件低调奢华的锦袍,在她粗暴蛮力之下,竟然“哧啦”一声被撕成了两半。
男子呆呆地看着她,好半晌,那氤氲情深的眸子才迟缓地眨了眨。
其实他真想说:娘子,你不用这么急色。如今我们重逢了,有的是时间恩爱。
这丫头难道不知道自己又瘦又累吗?
他一直隐忍着不碰她,就是怕她承受不住他几个月来的浓浓思念。
结果倒好,她直接撕他衣裳,还动手……。
宁易非眼睛蓦地瞪大,动手撕他衣裳的丫头,眨眼功夫就将他浑身上下都剥得一丝不挂。而且,她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样子——好像饿狼见到肉时兴奋放光的模样,直弄得他心里打鼓。
“娘子……?”
洛瑶不理他,没说话,连眼角也不曾往他脸上瞄一下。双眼一直盯着他身上,目光一点点自他脖子处开始往下移。那神情,认真专注又饱含深情。宁易非甚至觉得,撇开其中所有复杂的情绪不提,他只感觉到她目光寸寸下移带给他肌肤上如火的热度。
那热度不过片刻,就在他身上撩起灼灼如浪的大火。
“丫头,我忍不住了。”他低哑微沉的声线中透着极度隐忍,一声之后,他大手瞬间将她身上所有衣裳除个干净。
接着,他抱着她轻轻往马车铺设的被褥一仰,两人便双双倒在了柔软散发着阳光清香的锦被上。
“宁易非,我还没检查完毕,你着急什么。”关键时刻,洛瑶却挡住他就要压下来的唇,然后一翻身坐了上去,继续无比认真且冷静的用目光与指头寸寸检查他身体。
那感觉,就跟直接将宁易非丢进火炉里面烤一样。
可惜洛瑶却仿若不觉,完全无视自己手指过处所带起皮肤点点胭红,更似完全没瞧见男子已经极度隐忍下还微微颤抖而起的颤栗。
“很好,前胸一个长五寸深两寸的伤口,后背也来一个对称的;宁易非,你可真对得起我。”
她冷静又愤怒地幽幽一叹,无论语气还是眼神都没有一分一毫旖旎。
宁易非听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愤怒掩饰下深深恐惧与心疼。
“娘子,没保护好这副皮囊是我的错,不过现在……。”
“嘘,”洛瑶冷冷掠他一眼,十指移动,不遗余力的从他结实的胸膛婉转游移,一会功夫就转到了腰下,“你的腿还没检查。”
还检查?
再被她这么检查下去,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千军万马前,他可以毫无惧色。但这丫头一人,就足以打败他了。
宁易非哭笑不得的捉住她意图继续往下游离“检查”的双手,用力咬着牙,声间暗哑响在她耳畔,“娘子不觉得,现在该轮到我给你检查了吗?”
他一个翻身,再不容许她肆意在他身上点火,而自己反独善其身。
唇舌自生本能往最渴望之处压去,从最初温柔小心,慢慢到激烈狂热。肌肤相贴,热浪潮涌,在这暗色生香的销魂夜,女子惊呼与娇吟夹杂着男子隐忍的低吼与轻笑,叩响夜的安祥静谧,抵死缠绵的媚艳香气飘荡在夜空中,久久不曾散去。
待到月上中天,男子抱着香汗如雨的人儿,低低喘着气,终于安静了下来。
两人相拥而卧,在安静的夜空下呼吸相缠,“娘子,饿了吧?”
“先来吃点东西。”他说罢,翻身起来取来一套干净衣物给她穿上,又变戏法似的从马车内壁取下还温热的食物。
“瞧你把自己饿得骨头都硌人,就知道你一定没有好好吃饭,现在先吃些容易消化的。嗯,不要吃太饱,一会我再带你去个好地方。”
洛瑶看着他扒拉出来那一盅盅类似补品的食物,实在没什么胃口,“我不吃了,现在就去行吗?”
“不行。”宁易非沉下脸,不过看见她累得软软绵绵的样子,就无奈叹口气,又柔声道,“不按时吃饭本就对身体不好,你现在还这样子,是打算一直待在车上?”
洛瑶皱着小脸,小心翼翼的目光从他手里拿着的碗游离到他脸上,“你拿着的是什么?”
“甭管是什么,你若是累着不想动手,那我喂你,你负责张嘴就行。”
他说喂就喂,细心的先感受一下温度,确定不冷不烫之后才往她唇边送,“乖,赶紧吃,吃完了我们就下去。”
洛瑶对上他坚持的眼神,只能慢慢张嘴。
用了小半碗的羹汤与小半碗肉碎松露,洛瑶便摇头表示再吃不下。
“真吃不下了?”宁易非认真凝视着她,见她摇头,只好搁下碗,“好,那我们下车。”
洛瑶双腿才着地,就觉得自己酸软无力得双腿打颤。她怨嗔地瞪他一眼,“都怪你,现在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还怎么下去?”
“不是有我吗?”宁易非弯着唇角,发出一声愉悦低笑。长臂一伸,便将她轻轻抱起。
银白月色下,宁易非抱着她行走在山地上简直如履平地一般,走得又稳又快。
两人转过一个山拗,便见有一面清澈如镜的湖泊。
洛瑶乍然望见湖泊,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宁易非,这湖泊有什么特别之处?”
“娘子这双眼睛可不得了,”宁易非夸张一笑,很明显逗乐她的意味,“这湖泊可不是普通湖泊,这里的湖水与相邻那面山底下的地下河相连。这不仅是活湖水,还是由一个温泉眼流动带来的泉水。”
“这么大一面湖,竟然是温泉?”洛瑶微怔,随后更加欢喜。
宁易非看见她欢喜难以自抑的模样,心头柔软一片,眼神更温柔如浩瀚无边的大海一样静静倒映着她的身影,“我偶然发现这处温泉,而且发觉它对去除疲劳特别有用,就想着带你来这里泡一泡。”
说罢,他已趁机解了她衣衫,然后直接抱着她跃入湖中。
湖边离岸约两丈处,正好有块十分平整的大石。宁易非抱着她直接到了大石旁边,“这里的水不是太深,站起来的话刚到脖子,我们就在这里泡一会好了。”
“你赶路这些日子一定累坏了,嗯,你靠着石头闭上眼睛,我给你揉揉让你放松放松。”
洛瑶一入温暖的湖水,就觉得浑身毛孔都舒服得叫嚣着争先恐后舒张开来。她确实也累极,这数月以来,不仅是身体累极,心里那根弦也一直紧绷着几乎到了崩溃的极限。现在身处如此平静舒适的湖泊,她一闭上眼睛,就舒服得再不想动。
宁易非为她舒活筋骨让她放松,她闭目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存的平静,完全放空了脑子,慢慢的眼皮越来越重,直到完全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醒来,乍然看见与她近在咫尺面对面的含笑俊脸,她还怔怔迷茫的定着眼珠不会动。
许久,她红唇轻启,满腹心酸低低吐字,“如果这是场梦,那就让它迟些再醒吧。”
宁易非听得心头一痛,笑脸登时换了满满心疼与愧疚,他微微用力将她揽入怀中,下巴就抵在她脑袋清香四溢的秀发上,“傻丫头,这不是梦。我回来了,我真的就在你身边。现在,你就在我怀里,听着我有力的心跳。”
洛瑶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盯着他俊俦依旧的面容,澄澈双眸渐渐堆满了欢喜与感动。她双手轻轻环上他脖子,又故意往他怀蹭了蹭,惹得他一声压抑气恼的低吟。她轻声娇笑如银铃,鼻尖几乎同时抵着他鼻梁,她方幽幽一叹,“宁易非,我确实感受到你强有力的心跳了。”
“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我能一直感觉到它如此有力的跳动。”
宁易非怔了一下,回过味来,心头更添浓浓酸涩。
“傻丫头,我保证以后一定在你后面才死。”生离死别的悲伤痛苦,以后就留给他好了。
“那说好了。”洛瑶笑吟吟看着他,眼中光芒狡黠一闪,已伸出手指与他拉钩,“谁食言谁是小狗。”
“好。”他抱着她,埋头嗅着她玉颈馨香,发出满足喟叹。
待心头激荡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才记起一件重要的事,“睡饱了吧?那就起来吃东西。”
洛瑶连忙推开他跳了起来,“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提,我真觉得饿得前胸都贴后背了。”
“那就下来洗漱,然后用早膳。”
洛瑶下了马车,看见外面草地上齐齐整整摆放着洗漱用的东西,还有不远处还摆放着桌椅与食物……。
她忍不住羞愧的捂住了脸,“刚才白虎他们来过了?哎呀,宁易非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简直丢死人了。”
宁易非过来扒开她的手,凝着她双眸,认真地轻笑道,“我的女人,我喜欢让她睡到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用不着看别人眼光与脸色。”
“宁易非,大清早的,就不要说这么煽情的话了。”洛瑶故意板着脸,然而眼中溢出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不过,确实挺让人感动的。”她忽地踮起脚尖往他脸上亲了一口,看着他惊喜挑眉的模样,她愉快轻笑,“这是奖励。”
两人洗漱完毕,因为洛瑶饿得狠,用膳时反倒安静了。主要是洛瑶没时间空出嘴巴来说话,宁易非优雅的看着她,一边慢条斯理劝道,“你慢些,可别噎着。”
待到两人吃饱喝足,从重逢之后就一直刻意撇开一边不提的事情也终于要正式面对了。
“宁易非,现在什么打算?”
宁易非笑而不答,反抬手指了指四周,“你看这山谷的景色是不是特别美?我们今天就在这游玩一天好不好?”
洛瑶心下了然,今天过后,迎接他们的只会是沉重且不确定的未来。既然今天是属于他们紧张前放纵的美好一天,她何不放开心态享受。
“好啊。”
两人边说边往谷中走去。
许久,洛瑶扭头看他一眼,轻声道,“说说你在春风渡的情况吧。”
她要知道,那些生死相隔的日子,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宁易非沉默许久,才故作轻松的开口,“就是大意遭了暗算坠了一次崖,受了些伤睡的日子久了些而已。”
洛瑶眸光一缩,心头狠狠被痛楚缠上,她停下脚步轻轻抚上他脸庞,柔柔道,“该不会睡醒之后就来个美人以身相许的吧?”
宁易非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个小心眼的丫头,“你弄错了吧?就算以身相许,那不是该我这个被救的人许别人?”
洛瑶哼了哼,佯装恼怒瞪他,“这么说,还真被美人相救了?”
“美人?”宁易非扬了扬眉,看她的眸光深情流漾,微勾的唇角却逸出促狭笑声。
他笑够了,才扬着眉欢声道,“那这个美人可真特别。不但长着华发白须,还有一张皱纹横生的脸。最主要,这位特别的美人还嗜酒如命。当初可天天在我耳边嚷着,还是臭丫头酿的雪梅酒最有味道,那个臭丫头也就这个酒拿得出手。”
洛瑶脸上佯怒之色一下转变成惊喜万分的模样,“真的,那老家伙真那么说?”
“不是美人吗?”宁易非戏谑的看着她,“怎么变得那么快,一不留神就成老家伙?”
洛瑶斜眼睨他,“你少得意。要当初真遇上什么美人而不是那个糟老头的话,你也许就真一睡不醒了。”
“这个倒是事实。”宁易非也随之感慨的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侥幸你师傅赶到那个地方,我还真没法再看见你。”
洛瑶眸光暗了暗,“这可不是侥幸。”
她师傅会跑到春风渡附近,当然不是闲的,而是心疼她这个徒弟,接到她来信请求之后日夜兼程赶过去的。
如若不然,宁易非出事时,那老家伙哪能那么巧就在崖底下救到他。
当时宁易非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回京中,她就一直担心她师傅没有及时赶过去。或者赶了过去,却没在他失踪之地遇上他。
可恨这年头传递消息极慢,她师傅收到她去信之后一直没有回音,她心里才七上八下一直忐忑担忧着。
若当初她收到她师傅回音,说不定她也就不会……。
一念至此,洛瑶心里又生出深深庆幸来。
还好她师傅真心疼爱她,真怕她将来成为寡妇,收到她去信请求二话不说就赶往春风渡。
不过现在即使宁易非故意避重就轻说他当初伤势不重,她也可以想像得出其时他伤势应重到危及性命。
若不然,也不会一直昏迷数月不醒。
就算她没看他身上的伤疤,她也能想像得出来当时他的情况有多凶险。
“对了,既然我师傅将你救走,后来为什么会传来你已化身白骨的消息?”
宁易非默了一会,才缓缓道,“你师傅说,当初将我救走之后,因情况十分复杂,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后来我一直偷懒睡着,而青龙白虎他们几次下来崖底寻我,都寻不着踪迹。”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透了些凉意,“也是那时,我下落不明的消息被有心人不受控的传回京中。”
“再后面,他们扩大搜寻范围,终寻到一副被野兽啃咬过的尸骨,就误以为我已经……。”
“洛瑶,对不起,我害你担心害你痛苦流泪,还差点食言……我……。”宁易非低沉的语调透出浓浓自责,他看着洛瑶,眸底的隐痛也难以抑制的涌了出来。
洛瑶伸手抚上他脸庞,含笑眼眸却有泪光隐隐闪动,“傻瓜,知道对不起我,那就吸取教训保护好自己,以后别再做出类似让我痛不欲生的事来,好不好?”
宁易非用力点了点头,“好,以后我再不让你伤心。”
有件事,洛瑶不提,不代表宁易非不知道。但是,那个隐痛注定会永远存在彼此心底。也许随着时间冲淡,他们遗憾的心情才能慢慢缓解。
洛瑶抚着他同样清瘦许多的脸庞,心里对那个无缘降生这世间的孩子,也渐渐释怀了。也许那个孩子当日离去,才能换回宁易非的性命。
天道轮回,那个孩子虽然无缘降生,但她会永远记住他感激他。她宁愿相信因为他的牺牲,才换回他父亲生机。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宁易非清醒过来之后,知道他的死讯已传回京中,还听说洛瑶因他的死而悲伤过度染上急疾,在前往春风渡的途中因病离世。听到这些消息,他当时差点直接又倒下去。
幸好不到半天功夫,他知道了事情真伪,知道了她平安无事却……被宁煜施以手段弄进皇宫换了身份。
那时,他经历过悲喜两重天之后,差点当即急疯。
“娘子,说说这几个月你在京城的情况吧。”虽然她现在已安好出现他眼前,可对于过去她受那些罪那些苦,光靠只字片语哪里能够说得清楚?
她受过的苦痛,他都该牢牢记在心上。
“我没什么好说的。”洛瑶默了默,有些事她确实不愿意再提,想了一会,她同样避重就轻挑了件不怎么要紧的事来说,“真要说,那就是卫老侧妃那一房,他们非要作死;于是,我只好成全他们,送他们去死了。”
宁易非想起卫王府那一摊糟心事,眉心轻轻蹙了蹙,看她的眼神更多几分深沉爱意,“辛苦你了。”
洛瑶与他相视一笑,“不辛苦。”
只要他还在,再大的苦难都会过去。
“不提那些了,”洛瑶故作轻松地看着他,“不是说今天我们在这里待一整天吗?请问夫君有什么安排?”
宁易非低头一笑,神情满是爱怜宠溺,“娘子今天只管放开心怀,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而他这个不令洛瑶失望,其实就是对月小酌再来段人生当歌而已。
以前他与洛瑶不是没做过此等浪漫之事,不过别后重逢再来段久违的浪漫往事,两人心境都有了大变化。
觉得这样静好的岁月实在难得,夜里,两人幕天席地背靠背观星听风。而洛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去,总之有宁易非在身边,她就觉得踏实安心,能够全然放松不加设防的入睡。
待到她再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明光初露的时刻。
而且,她醒来的地方是镇上。
“早。”
宁易非扬眉看着含笑而起的人儿,声音也带着满足的愉悦,“早。”
“起来洗漱吧,吃过早膳,我们该启程了。”
洛瑶默了默,脸上笑意未减,但眼眸神采却淡了淡,“好。”
启程,朝天子所在的京城方向。
就在昨日他们摒弃一切,躲在山谷里游玩时,时局已经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宁煜得知宁易非意外生还的消息,他震惊之余,几乎立刻就有了针对宁易非的动作。而第一件事,就是炮制种种证据,证明宁易非叛国投敌。第二件事,是利用这个罪名,将卫王府与安国公府等人都控制起来。
第三件事,就是下令召集天泽各地驻军共同对抗宁易非。
不过,他要做的第三件事尚未开始来得及实施,就被宁易非精心隐瞒又突然爆出的战果给击溃了。
宁煜做下前两件事之后,一直与纳真帕部胶着的拉锯战,这时终于取得突破性胜利。宁家军不但一口气覆灭纳真帕部过半数兵马,更直接将他们打回老家,远远赶离了与天泽接壤的地界。
另外,在宁易非的主导下,纳真帕部除了战败退走之外,还递上降书对天泽俯首称臣。
这份捷报送到京城,等于直接用事实粉碎了宁煜之前罗列的罪名。
接下来,情况开始出现逆转性变化。
那就是纳真帕部曾与宁煜签订过绝密的文书。这份文书的内容,包括了宁煜暗中资助现在的汗王上位,以及汗王即位后佯攻天泽春风渡的事实。
宁易非想方设法从纳真帕部拿到了这份内容绝密的原件文书,同时让人复抄数千份,以最快速度散发到天泽各州县。
此外,宁易非还向宁煜现学现卖,将几年前虎头一役有人偷出军布防图送给敌军的事,也扣到宁煜头上。
而洛瑶假装失忆在皇宫闲逛那些日子,也暗中收集了宁煜勾结纳真帕部出卖自己江山利益的证据。那些证据,同样也抄了数千份分发到各州县。
一时间,天泽朝野上下从哗然到震惊,之后再到出现大范围的反对讨伐宁煜当政的浪潮。
宁易非接着又拿出天泽建朝之初,圣祖留下的密诏之一。这份密诏的内容,就是一旦他的后代子孙以“叛国谋反”此等罪名要对卫王府赶尽杀绝时,卫王府的子孙可拿出这份密诏平反。并且此后凭此密诏取代他的后世子孙,直接登基为王统治天泽。
圣祖密诏从历代卫王爷手中代代相传,已经传了一百多年,时至今日才开封得见天日。
这份密诏一出,天下臣民几乎悉数都站在了宁易非这边。声讨要求宁煜下台禅位给宁易非的呼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但是,宁煜作为一个帝王,就算真到穷途末路,他也不见得会愿意以这种方式退场。
更何况现在,他觉得自己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境地。
他连下数令召集各路大军讨伐宁易非与宁家军,只不过他命令下达之后,真正愿意遵照执行的却寥寥无几。
而宁易非与宁家军则扛着圣祖密诏的大旗,以清除祸国殃民勾结外敌残杀自己百姓的君主为名,一路率领宁家军从春风渡辗转攻往京城。
有圣祖密诏在,宁易非所领的宁家军无疑是师出有名的正义之军。一路所遇各地驻军除极少数意思意思抵抗之外,大多数都纷纷加入宁家军的队伍,一同声讨宁煜,要求宁煜主动禅位。
很快,宁家军就势如破竹般攻到了距京城不到五百里的沧州城,只要将这座城池攻下,京城最后一道屏障也就失去了。
即使沧州城的守官是宁煜嫡系,他率军殊死抵抗,也抵抗不了气势如虹的宁家军多少日子。
沧州城一失守,宁易非率领宁家军立刻挥师直逼京城。
宁煜不愿在京城坐以待毙,也弃了金銮殿与龙袍,戎装甲胄战马银袍,率了拱卫京畿的十之八九的兵力,直奔与沧州城交界处的断头崖,准备与宁易非来一场殊死之战。
烈日炎炎,宁煜策马而来,他在坡头上巍巍而立;望着自坡下迎着日光缓缓而上的一人一骑,终于有一种扎心扎肺的“日薄西山”之感。
宁易非身后,是行止划一纪律严明的宁家军。
宁煜所骑,是枣红的汗血宝马;宁易非所骑,亦是马中名种。不过毛色骏黑,更衬得马背上面那人英挺不凡。
“棋呆,好久不见。”两人在坡顶遥遥相望,宁煜一开口,却似他们突然回到了十二三岁的少年时期。
熟稔的语气,相同的称呼;可惜,时移世易,他们从昔日知交好友演变成了今日不死不休的仇敌。
宁易非默了默,面色淡淡,“确实很久。”离上一次宁煜还用这种口吻这个称呼,那已经是经年前的事了。
“棋呆,你知道吗?”两军对敌,双方大军都在身后掠阵,他们两个主帅却似哥俩好般闲聊起来,“从小到大,我都一直十分妒忌你。”
“我原以为,我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我终于可以超越你。却原来再回首,才发现我错得厉害。高处不胜寒啊……。”他笑容轻浅无奈苦涩,种种情绪都隐在其中,“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但愿那个时候,你不会跟我一样后悔。
“幼时,你父母双全,兄长爱护;他们对你从来没有任何严苛的要求,你做什么都可以由着自己性子与喜好。在他们去世之前,你一直过得意气风发无忧无虑。”宁煜自嘲地扬了扬眉,“可我?虽也父母双全,兄弟众多。我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你拥有那些让人妒忌的快乐。”
宁易非默然。
先帝儿子众多,自然不会对宁煜有过多关注。而且,身为帝王,本就亲情淡薄。而周贵妃,从小就一直给宁煜灌输将来要做人上人的观点,一直不停逼迫他做得优秀更优秀以讨先帝欢心。
这一点,宁煜确实比不上他。
“即使后来,你经历了几年人生最黑暗痛苦难熬的时光,可你终究是幸运的。”
重新站了起来,还得幸运之神眷顾,赢得了她一颗死心塌地的心。
宁易非抿唇不语,宁煜又继续道,“希望以后你能一直幸运下去。”
你幸运,她就会一直幸福下去吧?
宁易非当没看出他眼底凝聚的浓浓悲凉,慢慢抬起剑,指着宁煜,冷声道,“我觉得,我们之间无需再聚旧。”
他们的旧情,早在宁煜对他起了杀意,并将杀心贯彻执行时,已经随风而逝了。
宁煜却似没看到他的剑一样,悲凉低笑着,仍说个不停,“她是不是一直在军中?现在站在最前面那个瘦小的紧张往这边盯着那个,就是她吧?”
“听说宁家军中有个医术极好的大夫,一直在救人。还听说,那个瘦小的大夫就是卫王爷的亲随。”宁煜又笑,眺望的目光柔和里掺着让人看不清的复杂神色,“我竟一直不知她会医术,难怪了。”
难怪他那时给她喂了失心药,她都没有忘记过去的事情。
原本她一早就防备着他。
现在想想,那颗药丸当时喂进她嘴里,应该就被她藏在舌根下了吧?
宁煜忽然想起一事,颇不是滋味问道,“你的腿也是她治好的?”
这话虽是问句,可他的语气却是再确定无疑。
“我想跟她说几句话,能让她到这来吗?”
宁易非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宁煜又道,“你放心,不管我立场如何,有一点也是跟你一样的。她安好,乃吾余生之愿。”
换句话说,他绝不会伤害洛瑶。
宁易非默默考虑了一会,才轻轻点头,然后回头朝大军那边打了个手势。
穿着亲兵服的洛瑶显得更加娇小,大概因为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军队中跑来跑去,看起来倒没有以前那样弱不禁风,而且人也晒黑了些。弃钗而易,绑了跟男子一样的发髻,又稍稍改变了一下面貌,看着倒真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子。
待她慢腾腾走到坡头上,宁煜看见她这模样,还怔了一会,目光才渐渐变得柔软复杂。
洛瑶站在宁易非旁边,再次面对宁煜时,无论神情还是目光都平静冷漠得跟看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你要见我?”洛瑶望向下了战马,仍一身精贵战袍加身的年轻帝王,漠然开口,“有什么话你说。”
“洛……”宁煜苦笑,再见到她的震动被他在呼吸间压于心间,“你果然没有忘记过去的事情。”
洛瑶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在见到她之前,宁煜本来有千百个疑问想要问她;可真正面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再对着这冷漠的眉眼,宁煜心中满腹疑问都化为一声苍凉低叹。
半响,他慢慢道,“看来你过得挺好,那我就放心了。”
宁易非不曾因为她曾住进宫里,就对她心生芥蒂,这样,他真可以放下心来了。
洛瑶还是寒着脸没吱声。
宁煜又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吗?”
洛瑶终于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冷漠中透着隐隐愤怒,“我原本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不过现在你提起,有几件事不妨亲自当面向你求证。”
“宁易非出发前往春风渡之前,我祖父突然出事摔倒昏迷不醒,这是不是你让人做的?”
她声音轻浅如风,可那轻风吹过,却无端让人带起满身哆嗦的料峭寒意。
宁煜目光微微一颤,半晌,他哑沉声音响起,“是。不过我并没有……。”
“我知道了。”洛瑶毫不留情打断他。
宁煜想说并没有让人将她祖父弄成重伤垂危吗?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是洛映竹借着他的命令稍微改了一下意思,所以她祖父当时差点熬不过来。
洛映竹固然罪不可恕。但若没有他这般起意,洛映竹又怎么有机会有胆子敢这么做?说到底,真正罪魁祸首是宁煜。
而且后面,洛映竹还威胁雅苑里面一个老人对她祖父实行二次伤害。
洛瑶想起这些,心里的怒火就难以平息。
她闭了闭眼睛,另外那些对她造成更深伤害的事情,她忽然就不想问了。问了又如何?宁煜承认了又如何?
后果已经造成,不管认不认,她手里都掌握了证据。而她,永远也不会原谅宁煜带给她的伤害。
“算了,我没什么可问的。”
洛瑶垂下眼眸,一副漠然又疏离的抗拒之态。
宁煜看见她这神情,心里只觉瘆得慌。昔日她笑意晏晏与他相处的画面就这样猝不及防跃出他脑海。
一种叫悔恨的情绪,在她转身刹那,忽如遇风即长的草瞬间缠满他身心。
“洛妹妹,你恨我吗?”
洛瑶脚步微滞,她没有回头,清越冷淡的声音随风送去,“不,恨一个人既需要勇气又需要力气。我愿我的余生,都将这些勇气与力气拿来爱人。”
就是说,从今以后,他在她心里跟个了无痕迹的陌生人没什么差别?
“洛妹妹,我好后悔。如果……,你能原谅我吗?”
宁煜的声音微微一顿,断续的中间似乎夹杂一丝释怀、痛意,还有深深期望。
洛瑶仍没回头,这时,宁易非的呼吸一重,“别!”
他疾呼出口,空气却同时有利刃入肉才发出的让人感觉血淋淋残酷声响。
随即飘来“哧”一声,宁煜解脱般呢喃低笑,“洛妹妹,别了。”
洛瑶霍地回首,却见宁煜右手按着胸口,而他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匕首除了刀柄外,已然全部没入他心脏。
在她回首望去之际,他唇角牵着纯净解脱的浅笑,轻轻一笑,却在所有人反应之前,猛地转身往前面深不可测的悬崖纵身一跃。
洛瑶晃了晃,小脸霎时雪白一片。
宁易非急急掠了过去,但连宁煜一片衣角也没有捉到。
谁也没有想到,宁煜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自绝。更没有想到,他当胸刺了自己一刀之后,还纵身跳下悬崖,这一跳,自是必死无疑。
难怪他之前要选择抢在宁易非攻进去之前在断头崖拦住宁家军,他是一早就打算了要从这里跳下去……。
洛瑶听着从悬崖下盘旋而上的风,幽幽荡荡飘过身边,她神情有些恍惚地望着站在崖边衣袂翻飞的男子。
在想:难怪宁煜之前问她那个问题时,声音里透着绝望与解脱,原来他早就决定了以这种方式离场。
这时,谁也没留意有个人影从旁边的草丛冲了出来。
那人一冲出来,就奔着洛瑶而去,并且发疯般大吼大叫,“都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他,你怎么不去死。”
洛瑶微微有些吃惊,待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奔到她身边,并且一头撞到她身上。瞧那架势,就是想直接将她撞落悬崖给宁煜陪葬。
洛瑶失神之下,并不曾料想到撞她的人有如此大的力道。
毕竟以洛映竹——没错,眼下这个没有半分昔日洛四小姐风采作男子打扮的人,就是失踪了好些日子的洛映竹。
毕竟以洛映竹的身子,实在很难想像得出她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洛瑶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她推着往悬崖倒退有丈余远。
“找死!”宁易非一声暴戾怒喝,在洛瑶被撞得更接近悬崖之前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与此同时,他毫不留情朝洛映竹打出一掌。
洛映竹立刻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往悬崖底下飞去。
洛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身子瞬间坠落下去,心里此刻涌上万般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以洛映竹对宁煜的痴心不悔,也许与宁煜同生共死,对洛映竹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洛映竹会走上今日的不归路,固然与她自己越来越偏执的心思脱不了关系;但洛瑶想起昔日在皇宫洛映竹所说,又觉得早已死了多时的颜侧妃实在作恶多端。
当日在老王爷寿宴设计让洛映竹失去清白的人,无疑就是颜侧妃。
正因为失了清白还于爱情无望,洛映竹后来才会变得那么疯狂完全迷失了良善本性。
“唉……!”
一声绵长叹息,不知为谁而叹,又出自何人之口。但叹息一出,便随风呜呜咽咽幽幽飘荡于天地中,久久不绝。
由于宁煜自尽跳崖,宁易非等同不战而胜。
没有悬念,宁易非不是打回京城的,而是被迎回京城的。他手里有圣祖密诏,可直接登基为帝。他还是卫王府唯一传承的人,他收复失地抗敌卫国有功……。
在宁煜发动战争与他对战之初,天下臣民归心就站在宁易非这边。所以,他进城门时,街道两旁都站满了热烈欢迎的百姓与——朝臣。
洛瑶有些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路边不时往宁易非身上抛绣帕花球什么的大胆姑娘,心想这些面容娇羞眉眼含春的小姑娘们,是不是都忘了一件事?都集体忘了现在高踞马上的俊俦殿下是个已经有妻室的人?
这些围观的人群里,自然还有维持秩序的官兵。当然,也少不了牵挂他们关心他们的亲友。
洛瑶依旧是亲随打扮跟在宁易非身后,宁易非原意是让她恢复身份以女装示人,跟他并肩入城接受大伙热情欢迎。
却被洛瑶以不乐意被大伙当猴子般围观给拒绝了。
这时,她忽望见人群中一张清俊坚毅的脸。她正想挥手与洛璟打招呼,却忽见旁边窜出个英姿飒爽的少女,扯着洛璟袖子追问,“洛璟,你妹妹现在平安归来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终身大事了?你说,你什么时候去平西将军府提亲?”
洛瑶好笑的挑了挑眉,随即又深感欣慰。看她哥哥对颜溪并不抗拒的模样,她哥哥的好事近了。
颜溪成为她嫂子的话,她觉得这个结果似乎挺不错。
人群中,有声音不停的兴奋在喊,“看这边,看这边。”
洛瑶抬头往茶楼望去,只见茶楼二层窗边的位置,有个妇人拿着帕子不停向他们挥舞。
她视线划过妇人身后紧张得如临大敌的男人,再凝落妇人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洛瑶唇角慢慢欢喜上扬,“夫君,姐姐在茶楼上面,很快你就要做舅舅了。”
她离京几个月,看来许多人许多事都有了新变化。令人欣慰的是,这些变化都是可喜的变化。
也许这几个月里,左家大公子奋起直追,终于再次打动了宁惜今芳心。才有了如今两人幸福恩爱,才有了爱子将临。
还有她哥哥,也与颜溪有了长足进展。
嗯,不知道明珠与宁枫之间发展得怎样了。
还有安国公府,她那个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三妹妹洛夏莲,是不是也在这短短几个月里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洛瑶这般想着,笑意自她唇畔弥漫,渐渐爬满了她眉梢眼角。
宁易非略略偏头往茶楼望了一眼,略觉惊讶道,“姐姐的身体被你调养好了?”
他们美满和谐是好事,可她身后那位左大公子,他还是看得不怎么顺眼……。
“娘子,”他往她身边悄悄凑近了些,“我们现在就回府。”
洛瑶疑惑挑眉,“怎么了?”
宁易非瞥一眼茶楼那边,低低道,“生孩子。”
闻言,洛瑶差点一头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她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然后绷着脸悄悄给他竖起大拇指。原来受刺激了,不过卫王殿下,你这刺激是不是来得太强烈了些?
当然,宁易非想立刻回府抱媳妇上床生孩子这事,自然不可能实现。起码现在这时刻无法实现,不管他愿不原意,都被迎进了皇宫。
而洛瑶,以太劳累为由,悄悄撇下他单独溜回了卫王府。
宁煜自绝而亡,就造成了天泽现在群龙无首的局面,宁易非被簇拥进宫之后,各种等待处理的问题直令他忙得团团转,直到天黑还抽不开身吃口热饭。
“皇帝这种活,真不是人干的。”他咬牙低声抱怨一句,遥望着京城某个方向,那里,有他心爱的妻子……。
他想了想,忽然撇开那些对他纠缠不休的大臣们,直接施展轻功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宫。
翌日,洛瑶还在睡梦中,却不得不与宁易非一样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
因为宁煜生前曾留了两道遗诏,一道是禅让帝位给宁易非的;另外一道,则是指名留给她的。
“遗诏,又是遗诏。”洛瑶揉着眼睛,带着几分恶狠狠的味道万分嫌弃吐了一句恼火又无奈的话。
宁煜人已不在,对于他之前所做的种种是非功过,洛瑶不会刻意想起也不会刻意遗忘。原想着,一切就交给岁月来渐渐洗涤沉淀。
但现在,遗诏二字,令洛瑶不得不回想起那个人来。
待宁易非与洛瑶坐马车进到宫中,满朝文武大臣都已到齐了。
“卫王殿下已到,现在宣读先帝遗诏吧。”丞相一开口,负责保管遗诏的大臣徐徐展开圣旨念了起来。
遗诏的内容大家已提前知晓,就是表明让宁易非遵照圣祖密诏登基为帝的意思。
“这里另有一份遗诏是留给卫王妃的,先帝旨意,卫王妃可自行留下圣旨,无需当众宣读。”
这一下,连洛瑶也对遗诏的内容好奇起来。
不过她接过遗诏打开速速一眼扫过,立即又飞快将圣旨卷起收好。这种内容的遗诏,还是留着她自己看好了。
宁易非见她神色一瞬变得复杂莫名,心中一动,忍不住悄悄道,“什么内容?”
洛瑶偏了一下头,狡黠打量他一眼,“不告诉你。”
她绝不会说,宁煜给她留了一条退路。一旦宁易非负她,她就可拿出这份圣旨……。
宁易非看见她娇俏可人的模样,眼神一深,有种想直接撂挑子不接这劳子什皇位的冲动,而想直接将她抱回家恩爱去。
可惜,众目睽睽之下,宁易非这个深沉的愿望注定只能深沉到底。
接下来,就是由钦天监尽快择出黄道吉日,让宁易非这个新皇早日登基。
君定,国泰,民才能安。
当然,新皇登基大典,是与封后大典同日举行的。
而日子就定在五天之后。
如此一来,不但宁易非忙得团团转,连洛瑶这位准皇后也同样忙得脚不沾地。
为了享受他们最后的自由,洛瑶与宁易非都坚决在大典举行之前绝不住进皇宫,而是继续住在卫王府。
“夫君,我说,要不我们还是逃吧?”忙到三更半夜之后,浑身腰酸腿痛倒在床上不愿动的洛瑶眨巴着眼睛,低声盅惑着容貌绝伦的男子,“什么九五之尊,一国之母?还是让给别人吧。”
什么尊贵荣耀?
洛瑶一想到她得穿上那身足足九层的凤袍穿一整天,她就心酸得想哭。
她现在压根一点当皇后的喜悦也没有,满心就只觉得这是个无穷无尽的折磨。皇后的头衔还未正式落在她身上,她都已经开始这苦难的历程了。
“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乔装成男子在外逍遥行医的日子,那时候多自由自在啊。夫君,以后我们真要在那个金壁辉煌的富贵牢笼里住一辈子么?”
她能不能现在反悔?
宁易非看着她哀怨的小脸,也一脸无奈,“娘子,我们逃不出去的,从我拿出圣祖密诏那天起,我们身边就时刻多了一支神出鬼没的护龙卫。只要他们在,我们逃到什么地方都会被请回来,而且前后时辰差,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洛瑶悻悻叹气,“以你的武功,竟然最多只能逃脱半个时辰?他们到底什么样的存在?”
“什么样的存在我也不太清楚。”宁易非神情比她更无奈,“只知道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亮出圣祖密诏的人。”
洛瑶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你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不太好?”无时无刻被不知名的,连身手也不知的护龙卫保护?
嗯,她怎么觉得这更像监视?
“你放心。”宁易非见她皱眉,看出她心底惧意,连忙将她揽入怀里轻声安慰,“只要我乖乖登基,并且一年之内不出什么意外;他们就会自动现身,自此从暗处走向明处,世间再无护龙卫的存在。”
“一年?”洛瑶骇然,“我们还得接受这种强行保护一年之久?”
她有些崩溃的捂着脑袋,“宁易非,我不想跟你住进皇宫了,你说怎么办?”
“那你想住哪里?”
洛瑶笑了笑,“我想,我还是住在卫王府比较好。”
宁易非扬眉附和,“好啊,以后我就陪你住卫王府好了。”
“横竖皇宫那么大地方,我们住进去也冷冷清清。日后让大臣将政务都拿来卫王府处理就行,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夜深了,娘子不是说累吗?赶紧休息吧。”
说罢,他搂着她,竟然闭着眼睛,很快就传出均匀呼吸声。
无论是逃跑,还是弃皇宫而住卫王府,这两件事,洛瑶也只能在宁易非面前提提,或者偶尔闲时在心里想想罢了。
有时候,越是身在高处,越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肆意任性。
五日后,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如期而至。
从天亮开始,洛瑶的苦难就开始了。大典如常顺利进行,一切顺利得让洛瑶好想哭。她幻想着万一有哪个出来搅局,中断一下大典,说不定她还能中途歇一会呢。
宁易非登基之后,比之前更忙碌了。
而他登基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论功行赏。
毕竟,当初他与宁煜对峙之际,很多人都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支持帮助他。
该赏的都赏完之后,终于轮到了对四大国公府及卫王府的封赏问题。
“宁枫上前听封。”金銮殿上,宁易非威严声音响起,“即日前,卫王府由你接任卫王爷。另,原宁家军划分为二,其中二十万归卫王府由宁枫管辖,另外二十万由划归朝庭。”
这个旨意一下,不但惊了宁枫,也惊了殿中一众大臣。
“陛下,臣……”宁枫出列要拒绝,宁易非大手一挥,“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宁枫的功劳,除了周旋于宁煜当中竭力保全了卫王府众人之外,宁易非最主要看中了他的忠心与才能。
至于已经没落的平国公府?宁易非让老平国公保留爵位与封号直至辞世,待他辞世之后,爵位与封号还有那座府邸,到时也统一收归朝庭。
至于北堂牧?
在封赏前,宁易非私下问过这家伙的意愿,北堂牧表示还是愿意继续回军队里待着。说是北堂征已然能够站起来,他在京城也待腻了,不如回边疆与一帮汉子待着痛快。
至于北堂牧的功劳?
他虽然回京待了不短的时间,但他之前所带那支军队,仍一直听令于他。在宁易非从春风渡攻回京城之中,可谓出了不少力。
另外,还有洛璟之前所带那十万兵马,同样也在其中出了大力。还有就是,别看玉公子席无痕在朝中无官无职,但他在天下学子文人当中威望甚高。他也在当中的舆论导向发挥了积极必不可少的作用。
另外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一下,就是当初的骠骑将军颜北。这个人,不是颜溪的亲哥,而是她一个平时没多少联系的族兄。但这个人,当初曾帮助洛瑶瞒天过海离开京城,避过宁煜的监视。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洛瑶或宁易非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所以在封赏之前,宁易非都私下询问过他们意见。
依着宁易非的意思,原本是要让席无痕入朝为官贡献他的才华为天泽百姓造福的。
可惜玉公子志不在此,无比坚决的拒绝了他的殷切期盼。
就连定国公府,席无痕也无意继承。
最后,说到洛璟。
大舅子洛璟表示,“瑶瑶以后孤身一人在皇宫,我不放心。我请求留在京中,至于南疆的兵马,我可以推荐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原骠骑将军颜北。
于是,宁易非秉持人尽其用的原则,将颜北调出京城去驻守南疆。而洛璟,则留在京中取代颜北原来的位置。
新帝大肆封赏过后,京中接连操办起了两场热闹的婚事。
先是洛璟将颜溪娶进门;接着是宁枫这个新上任的卫王爷,终于将北堂明珠娶回家中。
据说在北堂明珠出嫁之后的次日,北堂夫人逮着北堂牧展开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攻势,务必说服这个长子今年内给她娶个儿媳妇回来。
“你瞧瞧,现在连你妹妹明珠都成亲了,你想想你自己今年都多少岁了?你给娘一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才领个儿媳妇回来给我瞧瞧?”
面对开启碎碎念模式开始逼婚的母亲大人,北堂牧头疼得只想转身拔腿就逃。可惜早被北堂夫人识破他的伎俩,他还没开始逃,她就先抹上眼泪了,“我真是命苦啊,等这杯媳妇茶,都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娘,哎,我的好娘哎!”北堂牧连连软声求饶,“我马上就给你找个儿媳妇回来,你别哭了行不行?”
北堂夫人狐疑地盯着他,“真的?这次没骗我?”
“不骗,不骗,”不骗是小狗。
北堂牧边说边转着眼珠往后退,很快就脱离了北堂夫人可拦阻的范围,他连忙翻身越过栅栏往外奔去,“娘,我回边疆给你找儿媳妇去,没事你不用太想念我。”
声未落,他人影已经不见了。
北堂夫人见状,只能悻悻地无比烦恼地叹了口气,“臭小子,真说到做到才好。”
时间一晃,便过了一年。
在外洒脱逍遥游历近一年的玉公子匆匆赶回了京中,而且这会,就在皇宫里与宁易非一道焦急的等在凤栖宫中。
凤栖宫里面,不时传出洛瑶痛苦的叫喊声。
“哎,你说,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生下孩子?”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很难相信平素笑若春风温润从容的玉公子,也会有惊惶着急忐忑不安的一面。
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跟皇后的夫君——宁易非的着急担忧程度不相上下。
听着洛瑶在里面叫了老半天,宁易非原本就提心吊胆着急得坐不住;眼下看着这个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家伙,一进宫就晃在眼前增加他的焦虑,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玉公子奔波一路不累吗?还是坐下来歇着吧。”宁易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心里狠狠骂了一万遍那个多事将席无痕通知回京的家伙。
他媳妇生孩子,席无痕凑什么热闹?
可别告诉他,事至今日,席无痕对他媳妇还有那点心思。
席无痕略略蹙着眉,半晌才回他一句,“不累。”
这时,里面又传出洛瑶痛苦不已的叫喊声。这声音听得宁易非直想冲进去大骂稳婆,到底会不会给人接生!
在万般煎熬焦急等待里,时光似乎过得特别慢。
宁易非觉得,他等在外面的感觉,一刻钟都比一年还要漫长。
洛瑶从早上就开始阵痛了,眼见太阳都快下山,里面还只传出她喊痛的声音。
倍受煎熬的宁易非忍不住狠狠一拳打在地上,他担心打在墙壁的话,声音传到里面会影响洛瑶心神。
“早知她那么辛苦,就不生孩子了。”
这一听就知道是心疼媳妇的气话。
不过席无痕在旁边听着,却眼睛一亮,“嗯,这话我赞同。”
宁易非听闻他回应,登时恼火盯他一眼,“我自己的媳妇我自己会疼,你瞎赞同什么?”
“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我当然不愿意看见她受苦,既然你也同意她生孩子辛苦,以后可得加倍对她好。”
宁易非冷笑一声,“这还用你说。”
“不对,你的救命恩人……。”
两人正在唇枪舌战的抬杠,里面这时突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宁易非与席无痕对望一眼,立即激动欢喜得傻笑起来,“生了,这下好了。她终于不用再疼了。”
话未说完,他已一个箭步就往产房里面闯。却被堵在门口的稳婆毫不留情赶了出去,“别进来别进来,皇后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没生出来呢。”
宁易非呆了一下,随后吓得脸色煞白。
“还有一个?”
难怪之前他觉得洛瑶的肚子大得过份,原还以为里面的小子太贪吃,原来是怀了双胎。
那丫头为怕他担心,一直都瞒着他这事,直到现在生产……。
席无痕听闻这话,也惊得双腿一软,“哪皇后娘娘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正好有个稳婆将先出生的孩子抱了出来,这才有人回答一句,“放心吧,娘娘精神挺好,再鼓鼓劲,很快就能将另一个孩子生下来。”
这话刚落,里面果然再次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一会,有稳婆接连将清理干净的孩子抱了出来,“恭喜陛下,娘娘生了一对龙凤胎,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
宁易非没看孩子一眼,只着急往产房里面闯,“那皇后怎么样?她现在生完了,我可以进去看她了吧?”
“陛下放心,娘娘很好。只是有些累,现在已经睡着了。”稳婆这下没再拦着宁易非,她们都知道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
席无痕也想进产房亲自看看洛瑶才安心,不过宁易非是她夫君,可以不顾避讳进去,他却只能在门口张望一下。
幸好已经知道她平安无事,席无痕悬了多日的心,总算也能悄悄放下来。
三日后,北堂牧马不停蹄的赶路,只能赶得上那对龙凤胎的洗三礼。
为了不在这对龙凤胎的满月宴留下遗憾,也为了能够看一眼生下孩子之后的洛瑶,确定她是否真健康无虞,北堂牧留在府里生生忍受了北堂夫人一个月的唠叨。
看着满大殿好奇又满怀期待的宾客,北堂牧握着酒杯,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起身直接跑去凤栖宫。
幸好,在他觉得自己隐忍快到极限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太监美妙的唱传声,“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大皇子与二公主驾到。”
北堂牧瞪大了眼睛,当然,他不能失礼直直盯着洛瑶。她现在是皇后,他绝不能给他招来一点非议。
风华绝伦的帝王……宁易非忒不知事,怎么站这边挡他视线?
北堂牧蹙了蹙眉,不动声色换了个位置往凤袍加身的清贵女子望去。生了孩子的洛瑶比过去略显丰腴,不过那张红润的脸,看起来确实比过去瘦巴巴的样子顺眼多了。
嗯,看起来生孩子对她身体应该没什么影响,那他就放心了。
“今天,是小儿与小女的满月宴,朕非常感谢众位能够参加今天的喜宴。”宁易非慈爱地看了看由奶娘抱着的两个孩子,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又道,“值着今天这个喜庆的日子,朕现在宣布一件事。”
他微微一顿,威严又深幽的眸光有意无意往席无痕身上凝了凝。
“大皇子宁御泽上前听旨。”
众人一惊,茫然间惶惶得面面相觑。
奶娘抱着大皇子跪在他前面代接圣旨。
宁易非慢慢环顾众人一眼,威重沉稳的声音缓缓响在大殿,“今起,册封你为天泽太子。”
众人哗然。
册封一个刚满月的婴儿为太子?这是不是太儿戏了?
宁易非挥了挥手,大殿再次安静下来,他望着席无痕,再抛一记重锤,“今起,封席无痕为太子太傅,官赐正二品。”
“以后,太子的教导就有劳太傅席大人了。”
众人真被宁易非接二连三的“惊喜”惊得晕头转向了。
北堂牧挑了挑眉,从明天起,席无痕就得进宫负责教导那个小奶娃?哈哈,这个太子太傅封得真是太妙了。
不过,幸灾乐祸的同时,他眼神又微微黯淡下来。
能够日日进宫教导那个小奶娃也是让人羡慕的差事,最起码在这皇宫里头,能够距离她近一些,偶尔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谁让他没有席无痕的本事,就算……罢了,这喜宴之后,他还是滚回边疆吧,能够替他们守好大门,知道她在皇城生活得幸福无忧,他余愿——足矣。
宴席中,有人两眼发光的打量着席无痕,无比羡慕道,“席夫人,玉公子真是能干,竟然让陛下皇后如此看重,一下封为正二品太子太傅。”
“我听说玉公子尚未娶妻,不知席夫人心里可有中意的姑娘?”
席夫人的视线从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男子身上收回,淡淡瞥了眼旁边的夫人,客气道,“儿大不由娘,无痕的婚事由他说了算,我这个做娘的只要看着他平平安安就高兴。”
旁边的夫人却看不出她疏离拒绝,喋喋不休道,“这可怎么行?婚姻之事向来凭媒灼之言父母之命,岂能由着他自己。”
“玉公子今年应该二十有余了吧?席夫人不是我说你,你真不能这么由着他,该替他操办起婚事来……。”
席夫人看似微笑耐心听着,实际她的目光与心思却完全落在了席无痕身上。
她这个傻儿子不容易对一个姑娘动心,一旦动心——只怕就是一辈子。看他眼下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虽不愿意被束缚在皇宫的方寸之地,他心里更向往无拘无束的山川大河。
但是,为了那个笑意淡淡威仪尊贵天成的女子,他却甘愿放弃心中热爱困在这高墙之中。
可见,他对那个女子的心思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席家的子嗣传承不靠他,血脉依然能够繁衍不息的传承下去。既然如此,她为什么非要逼他去做自己不快乐的事呢?
如果他觉得能够静静守在那个女子身边,是件幸福快乐的事,她作为母亲,又有什么理由不成全反而要狠心剥夺他坚守这份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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