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遮去了大部分令人燥热的阳光,小摊的边上已经被五六个人团团围着,其中一个穿着宽松绸衫的中年男子,更是已经蹲下身,拿着放大镜细细观看。
“胎色细白,胎质纯净,内施白釉,外壁蓝地珐琅彩缠枝牡丹纹装饰,碗底有‘康熙御制’图章式款,也不见贼光。”
轻细的呢喃声,获得了围观者的点头,单从表面看,这碎瓷确实很是附和清康熙年间珐琅彩瓷的特点。更别说,这碗面以宝石蓝为地色,以紫红、金黄、草绿色绘就缠枝牡丹,特征实在太鲜明。
简直就与皇室博物院的那件相差无几啊!
“总不会是皇室博物院那件吧?”
有人嘀咕了句,声音很轻,引得周边几人都皱了皱眉。
物以稀为贵,蓝地珐琅彩缠枝牡丹纹碗作为康熙年间的御用瓷碗,又经过三四百年夹杂着战乱的岁月,到而今大概便是独一无二了。皇室博物院那件,经过国内几位最顶尖文物鉴定领域泰山北斗的确认,当是真品无疑。
而眼前这一件,确实颇有些悬……
碎瓷与完整品的价值自然不可一概而论,但若是真品,还是有收藏的价值的,绝不会出现无人问津的状况。
可关键是,是不是真品?
以简洺的眼力,目前为止还看不出这一点,因此她只是静静的看着。
“老板,开个价吧!”那个蹲着身的中年男子抬起头,突然淡淡的说道。
“老三,这是看好了?”
中年男子身旁的老者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便诧异的开口问道,中年男子并未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那一直沉默寡言的老板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中年男子当即就皱起了眉头:“老板你这是天价了。”
“30方,已经是行价。”老板摇摇头,泛黄的面色瞧着有几分病态,他板着脸,并不肯松口,显然是要绷价。
气氛一下子有些沉默下来,围观的人都微蹙着眉头,张了张一脸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没开口。
30方便是30万人民币,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中年男子显然陷入了犹豫中,且多半有放弃的趋向。
“老板,30方,这些碎瓷就让给我吧。”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场几人都往后看去,便见到一位身穿白衬衣黑裤的青年含笑走来。
这青年五官清隽,气质雅人深致,若不看那身现代化的装束,简直就像是水墨画中走出的人。
“请包上吧,阿六。”
青年含笑着向在场的人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便微微侧头叫道,他身后不远处当即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快步走来,递了一张支票给摊主。
摊主一动没动,原本便泛着病态的脸色,此时更是铁青一片,他坐在小马扎上,放在膝盖处的双手难掩颤抖,眼神也微微有些呆滞,额头的汗水更是越冒越多。
这样的神态,只要不是傻的,都看出了一些问题。
趋利避凶是人的本能,围观的人都偷偷瞥了眼那清隽的青年,纷纷散开,就连那原本蹲着的中年男子也起了身。
若是长长见识,简洺也乐意看个热闹,但目前显然不是,她抿了抿嘴,也跟在后面准备离开。
“谢……谢少。”
脚步刚一迈,简洺耳畔便传入了摊主那轻细而颤抖的声音,带着点恐慌与干涸,仿佛这几个字是被硬生生的挤出。
姓谢?
简洺脚步顿了顿,又觉得应该没这么巧,哪会随便路上就能遇到陈留谢氏的人呢。
“王慎之可满世界的在找你,你倒是胆儿大。”
青年的轻笑声温和而低哑,又夹杂说不出的醇厚悠扬,简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去。
单看那修长挺拔的背影,简洺就仿佛感受到这大太阳下,有种清透凉爽的气息在滋生,她眨了眨眼,心中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一口叫出王慎之的名字,又姓谢,简洺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否认。
陈留谢氏的人出现了!
“姑娘,是不是有事?”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简洺瞬间回过神,她看到青年已经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目光如冬日暖阳般温煦,整个人彬彬有礼,却难掩其中丝丝缕缕让人并不反感的疏离感。
若是按照剧情提醒中,她与谢长珞的初见是在“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堡枪击事件”,而这件事显然不会是在近期。
上个世界发生的事,让简洺莫名有了几分迫切感,她并不打算按部就班,难得能这么巧合的遇上陈留谢氏的人,简洺觉得就这样离去会是她的损失。
脑海中念头飞快的转动,她瞧着性子看上去似乎很好相处的青年,张了张嘴说道:“你好,我想问谢长珞最近可会来东洲?”
青年的眼底有讶异一闪而过,他浅浅的笑了笑,温声说道:“他近日确实会来东洲,请问你是?”
“我叫简洺,我找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请恕我不能告诉你。”简洺面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她搬出自己刚才想好的那套说辞,最后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青年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他点点头,并没有什么不耐烦:“好的,我会帮忙转告他。”
“谢谢。”
目的达到,这青年果然是想象中的好性格,简洺心情有些不错,她感激的看了眼,才转身离开。
“大少。”
简洺的背影转眼便被建筑物挡去了视线,青年却还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那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手拿着已经被收起来的碎瓷片,一手提着面无血色的摊主,走到青年身边恭敬的叫道。
青年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摊主,目光温煦而悠远:“简洺,简氏财团的嫡系,是不是会很有意思?”
“阿六不知。”大汉纳闷的看了眼,然后诚实的摇摇头。
青年听到这种回答,顿时又轻笑了一声:“走吧。”
简洺不知道她只报了个名字,那青年就清楚了她的底细,她这会儿正蹲在一个古钱币摊前,抿着嘴细细瞧着。
只上了几堂课,就想着捡漏,不得不说有些儿戏,但经验都是实践出来的,简洺对这种事倒也兴致勃勃。
“小姑娘,我这可是都从铲地皮的那儿纳来的,货真价值……”
摊主啰啰嗦嗦说了一大段,见简洺只埋着头不搭理,灌了口矿泉水,便也不再废话。
摊上的钱币大多都是圆形方孔的,极少有刀币。
现在可以见到的钱币,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发掘品,一种是传世品。发掘品在地下埋藏了许多年,其表面都长满了铜锈色,传世品也因空气中氧化作用,表面有一层包浆,呈黑色或铜色。
流传至今,真正的古钱币到底不可能成堆成堆的出现,简洺敢肯定,这一小堆古钱币中或许有真品,但至少有一部分是伪造的。而伪造的方法,多半是作用在钱币锈色上,因此钱币锈色的辨伪是古钱币真假判断中的重要关键之处。
鉴定判断古钱币的真假,一般而言有七种,分别是看铜质、观锈色、看铸市铭文、听声音、了解铸造方法、闻气味与观版别。
简洺心中回忆着,便小心的取过两枚一般被锈迹遮盖着的方形圆孔古钱币。
锈迹斑斑显然是发掘品,出土的发掘品钱币,一般而言表面锈色已经深深渍入钱币里面,因为其分子结构稳定、紧密,所以真锈很不容易擦掉。可若是伪造锈色则不然,伪锈多在钱币表面,被称作浮锈或粉状锈,比较轻浮,容易脱落。(注)
脑中闪过几个方法,可都不适合现在,简洺用了笨办法,她将两枚都有锈迹的古钱币细细摩擦,一旦立马有锈迹脱落,就将其放回去。除此之外,她也将两枚钱币置于手心,让其碰撞作响,听音辨别。
拿纸巾擦了下额头的汗,简洺瞧了眼时间,这才发现,离她与钟纯离开的时间已经一个小时多一点了。在太阳底下晒久了,难免有点头脑发胀,简洺晃了晃脑袋,取了自己挑选好有点确定性的六枚钱币。
摊主略略一扫,便报了价:“得嘞,也不占你小姑娘便宜,三十块。”
简洺看了眼手中的钱币,顿时蹙了蹙眉,摊主报价的三十块,自然不是人民币三十块,而是古玩行话,三十块的意思就是三千元。
三千元六枚钱币,这要在普通人看来无疑很傻,简洺对自己到有些信心,她故作为难的皱起了眉头,瘪着嘴说道:“再低些呗。”
“小姑娘,这可不能再低咯,已经是行价了,你看单你手上的这枚崇宁通宝,市面上怎么说也得值这个价呢。”说着,摊主伸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小一千的价位。
“品相不好。”
简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开始讨价还价,摊主倒也不是个脾气暴躁的,扯皮了会,就应下了两千五百元的价格。
虽然成功还了价,但摊主的态度却难免让简洺有些纠结,单是那崇宁通宝就小一千,剩下的五枚在简洺的判断中少说也是四五百的价位。
这样看来,这里头似乎不全是真品啊,毕竟摊主肯定不会让自己亏。
简洺默默的想着,她其实觉得都是真品,暗叹一声,她瞧了眼时间,快步往约定的地方返回。
钟纯的速度比简洺快,简洺远远便看到她站在树荫下,正低着头在手心弄着什么。
“洺洺,回来了,怎么样啊!”抬眼看到简洺过来,钟纯面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她将手中的几枚古钱币装入锦囊,而后待简洺走近继续说道:“我刚刚联系了顾教授,他正好有空,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呦,你这是早有打算啊!”听到这话,简洺不由斜了她一眼,调侃着说道。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也是到了这里才想起来的,没人帮我们判断都不能确切的确定真假。”
钟纯急急摆手解释着,简洺不由闷笑一声:“行了,那就走吧,判断出来,我们再去吃午饭。”
两人拦了的士,回返到学校,直奔顾教授办公室。
顾教授便是今早教授关于古钱币鉴定的那一位,他本身就是华国知名鉴定师,专攻古钱币这一领域,极具权威性。
两人进办公室的时候,里头就只有顾教授一人。
“拿来看看。”
顾教授看着两人,顿时笑了笑,钟纯听到这话,下意识的看向简洺。
“一起拿出来,看我做什么。”
简洺径直将自己的六枚钱币从锦囊中取出,放到顾教授面前。
“崇重无勾宁,价值一千元左右,可惜是伪造的;绍圣元宝星月,价值三百左右,真品;祥符元宝折二,价值四百左右,真品……”
顾教授先瞧简洺那六枚钱币,一枚枚的看过去,到后来简洺忍不住暗叹一声,六枚钱币只有有半数真品,价值统共也就一千左右,而她花了两千五。
那枚价值小一千的崇宁通宝,竟然是伪造的!
简洺有点郁闷,虽然两千元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可是这种挫败的感觉,还是让她有些感慨。
对于古董鉴定,钟纯显然比简洺更有天赋,她一共是七枚钱币,花费了三千五,真品有五枚,总共价值五千左右,换句话说,她是小小的捡漏了。
“……古玩靠的就是熟记熟背,多实践存经验。甚至实践与经验比纸上谈兵更为重要,不要感到失落,上了几节课就有这样的成绩,其实并不差。”
将几枚伪造钱币的漏洞一一指出后,顾教授笑着说道,言语之间,自然有安慰简洺的意思。
简洺方才的情绪其实只是突然涌现,并未持续太久,因此听到这话便利索的点了点头。
用句众所周知的话,失败乃成功之母,她至少还有几枚真品呢,其实也不算太差。
简洺对于这类事一向放得开,自我安慰过后,便没了什么情绪。
“快到中饭时间,你们两个还没吃午饭吧,今天正好有个忘年交过来,你们师母大展厨艺,就一起去吧。”
顾教授笑呵呵的站起身,神色慈和,简洺眨了眨眼,觉得这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不等钟纯开口,便欢快的应了下来。
顾教授瞧着两人的小动作,面上笑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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