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旭阳跃出天际,瞬间将大片的雾霭驱散,山野间草木忽然间便如睡醒了一般,焕发出勃勃生机。
高岗上,岳陵和萧灵儿并肩站在上面,远远的看着渐去渐远的车驾。沈青竹她们,终是去了。
想着沈妹妹离去前那番哀婉的求肯,岳陵再也忍不住酸涩,不觉间已是潸然泪下。
沈青竹分明已经知道了他和陆芜菁的事儿,但在最后关头,却是半句也没多问。只是谆谆以莫要有了新人而忘了旧人相嘱,一言一句中,固然满是对岳陵的眷恋钟爱之情,却也不无几分红颜易逝的自伤。
岳陵两世为人,对沈青竹的这份爱恋自是感动至极,但此刻心情激荡,却是更源自于美人儿的那份自伤。
岁月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一份今生的感伤,但对于岳陵来说,却是一种厚重的沉默。
那只能是一种沉默,不能和任何人诉说,和任何人分享。那种沉默沉重的让他窒息,有种揪心的心悸。
今时今日的一切,恍如一场大梦。那梦中,昔日何尝没有这样一个倩影,也曾这么向他倾诉过?
可当时的他,哪里会了解生命的真谛,虚情假意,瞒哄欺骗早已贯穿了他整个人生。如今回想起来,竟有种让他喘不过气来的酸楚。
好吧,往事已矣,今生便拼了一切,也绝不再让其虚掷!
萧灵儿静静的站在他身边,目光中大是惊奇。她实在想不到,这个一贯嘻嘻哈哈的家伙,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伤离别虽常常为文人们吟唱,但萧灵儿总是有些不屑,觉得他们大多都是在无病呻吟。
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曾一度以为是个无形浪子的男人,在这送行的清晨,却眼角含泪。
迎着朝日之下,那滴闪烁着的晶莹,让她忽然顿悟,就是这滴泪水,才是伤别离真正的诠释。
她的心弦,不期然的颤动了。
“你既舍不得她,何不与她一起返回?若是没有你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意,如今这边的事儿早已做完,又何至如今这般伤感。”
她心中柔情涌动,偏嘴上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指责的意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么矛盾的事情,总是能那么自然的发生在她和这个男人之间。
岳陵悚然警醒,装作不在意的举袖抹过眼角,将泪痕拭去。这才转头看向她,撇嘴道:“感情能当饭吃吗?我若不努力赚钱,又怎么养活她们?难道大家只每天你侬我侬,然后一起等死就是情深?”
萧灵儿听他说得不客气,不由气恼,怒道:“偏你总有这些歪理。若都如你这般说,那世上那些贫贱夫妻,岂不是个个悲剧?难道便只富人家才能笙瑟相合,白头到老?真谬论!”
岳陵哈哈一笑,遥遥再看了一眼沈青竹离去的方向,这才转身往山下走去。边走边哂笑道:“都说你聪慧精明、洞察世事,可我怎么觉得就那么不靠谱呢?你难道没听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千古名言吗?”
萧灵儿一呆,苦思半响后,不由的面红耳赤。因为她实在想不起,这句话是出自哪里的。
这句话本是出自唐代元稹的“遣悲怀”一诗。全诗为: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这首诗其实是元稹为怀念亡妻所作,字字句句之间,全是思念亡妻生前之事,其诗情真义切,感人至深。
而到了后世,往往便有些不通诗词之人,偏要假作风流,硬生生将这首诗最末一句拿出来,以形容贫苦夫妻生活艰苦的窘境。实为狗屁不通、望文生义之举。
岳陵此时拿出这句话来,便有捉弄萧灵儿之意。
那元稹所在的唐朝,在这个时空压根就不存在,萧灵儿又如何能得知?更不用说原文中的词义了。
“也不知从何处寻来这些靡词滥句,偏拿来显摆。若真是什么千古名言,为何我却不曾听过?”
萧灵儿羞红着双颊,低头跟在岳陵身后走着,恨恨的低声咕哝道。
岳陵耳目何等灵敏,自是听的一句不漏,不由心中暗笑。只是那笑意终不过在心中打个转,便又慢慢的淡了。拂袖一笑,仰天长吟而行,清越之音便朗朗而起。
“……..离离别别,生生死死,聚散总在常态,慢说其中痴儿女。且等鲲鹏振翅,再上高云,苍头执手夜话。去也罢,合也罢,但得合龛眠,不忆一生长情……..”
他自吐蕃归来,接连和陆芜菁与沈青竹两番分离,此时再加上勾起前世的心思,不觉间心中忧伤难去,一时消散不得。
他心中苦闷,行止之间便忽然带出几分疏狂之意。这首小令却不是任何名人所作,正是他此刻心中情绪激涌,即兴而发。
萧灵儿侧耳听着,只觉其中满含着不甘随波逐流的豪情,闻之令人心情激越,但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悲怆,豪情之后竟生出几分辛酸,一时间,不由的有些痴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再无半句交谈。直到了山下,习春迎上接着,这才同登一车往城中而回。
前面御者打了个响亮的鞭鞘,驴车粼粼而动。此时,岳陵经过一番发散,总算心情渐渐平复。
这离情别绪一去,以他难耐寂寞的性子,便又有些故态复萌了。
“你怎么不跟宝儿一起回去?留在这儿,可是舍不得我?哎呀,你这样深情,我是接受好,还是不接受好呢?如果接受,会不会有些对不起青竹?”
斜斜的倚在车壁上,他嘴角微微勾起,开始调侃起萧灵儿来。不知为什么,他越是看到萧灵儿一副不理他的样子,他便越是想逗弄她。
萧灵儿大窘,待到送完众人离去,便只剩两人独处。此刻偏又只一辆车,这登徒子也不知避讳,堂而皇之的与她共乘一车不说,这会儿竟还敢来调戏她,真真是让她恨的有些咬牙切齿了。
“你!无耻!”
不知为何,全然失了往日捉弄人的那份淡定,萧灵儿羞恼之下,不由的脱口骂道。
岳陵哈哈一笑,全然不在乎,仍只是笑嘻嘻的看着她。还是那种肆无忌惮的,直勾勾的看。
萧灵儿只觉那两道可恶的目光,似乎透过了自己的衣衫,便那么直接的落到了肌肤之上,甚至都能感到那其中带着的灼热。
“你答应了铁伯伯的事,以你的惫懒脾性,若没有人看着,又如何让人放心的下?哼,我警告你,若你敢欺骗咱们,铁伯伯再是大度,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实在拿这无赖没了办法,萧灵儿只得将臻首扭过一边,假作观看窗外景色,嘴上却不轻不重的威胁了这厮一下,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报复。
岳陵眼珠儿转转,忽然笑道:“哎呀,那是不是表示,只要我不把那事儿办完,你就不会离开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宁可一直拖下去,哈哈,有如此美人儿相伴,就算让那老道来杀了我,也是大大值得的。这便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萧灵儿听的脸颊更红,一时间气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是羞怒同时,又不由的暗暗苦思,这句话又是出自哪里?为何他随便说一句,自己都不知道。
一时间,不由的大为气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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