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仿佛开了闸门。
谩骂声宛若泄洪一般,喧嚷开来。
所有的难民都在指着杨知府骂。
“贪官!一定是收了姓高的的银子了!”
“高典史做了那么多坏事,逄小王爷路见不平,你却把人赶走,你这样的也配当知府吗!”
“狗官,官官相护,不给我们老百姓活路!”
“狗官,狗官!”
“打死他!打死他!”
难民们的怒气原本已经被逄枭的正义之举抚平,谁知杨知府这般行事,却将所有百姓的怒火推上了下一个高峰。
大家抓了地上的泥巴和石子就往杨知府的身上丢去。
杨知府的随从和护卫们急忙将他护在当中,一个个老母鸡似的张开臂膀,生怕知府大人受伤。然而还是有不少泥土和石子丢在了杨知府的脸上和头上。
杨知府哪里受过这等憋屈?
他慌忙的高声道:“不是本府不处置高典史,而是忠顺亲王他越权,他……”
“吃屎去吧!你这狗官,少在这里胡扯!”
杨知府话没说完,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团马粪砸中了脸。
“呸,呸呸呸!”杨知府抹着脸剧烈的咳嗽起来。狼狈的样子前所未有。
然而百姓们这还不罢休,他们的找不到人给他们伸冤,钱大善人还被打的重伤倒地,被人抬到了一边到现在还还昏迷不醒。
他们没吃的,没喝的,没有一身暖和衣裳,下一顿的着落还不知在何处,好容易有人给他们出头,却被杨知府给拒绝了。美其名曰说什么越权,难道这不是他包庇手下?
他们的未来已经看不到光明了。被欺负成了这样,与其默默地饿死,冻死,还不如现在出一口恶气!
难民们忍无可忍,愤怒的向前冲来。有的往衙门里冲去,有的往杨知府和高典史跟前冲来,还有的往高府的方向冲去。
不止如此,绝望的难民们对富贵家里都很仇视,他们还有人起了报复心里,往其余不相干的人家冲去。
杨知府一看,忙挥舞着双臂:“你们都住手!你们要惩治什么人,本府都答应。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啊!”
然而混乱之中,还有谁能听见杨知府的叫嚷声?
大家都奔着出一口恶气的心思,大吼着发泄着,往四处乱冲。
杨知府的冷汗都下来了。
这样下去,衙门附近的人家岂不是都要遭殃?那可就是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大事件了!他这个默默无闻的知府,难道要因为这种事被记录在史书上?
就是圣上知道了,也没他的好果子吃啊!
杨知府左顾右盼,根本不知还有什么办法。猛然回头,恰好就看到了墙角处抱成一团往后缩的尉迟燕和顾世雄,杨知府当即就大怒。
好啊尉迟燕个狗贼!本府保的是你的人,你这会子却王八脖子一缩不管了,你算什么东西!
可是人潮纷乱,就是他说什么骂什么也不会有人听得到。
不能任凭这件事发展下去了!
杨知府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往平南军离开的方向挤去。而他的随从和护卫都忙着帮他抵挡冲上来要痛揍他的难民们。
“王爷,王爷留步!王爷留步啊!”
杨知府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状若癫狂的艰难的朝着逄枭的方向大吼。
他的头发散乱,衣裳污浊,脸上还被丢过马粪,然而这时他根本就顾不上这些。
逄枭其实根本就没想走,否则他们的马队岂不是眨眼就会不见了,还能轮得到杨知府来追?
听见杨知府的声音,逄枭回过头来,精虎卫们立即上前去将杨知府接了过来,以免他还没跟王爷说上话就被难民打死了。
“王爷!”杨知府气喘吁吁,焦急的道:“王爷,你看城里都乱成了这样,你怎能袖手不管啊!”
逄枭翻身跃下马背,抱着秦宜宁站定后,才转而看向杨知府,好笑道:“方才不是杨知府说本王逾越吗?你让本王走,本王就只好走。你不让本王插手,本王也只好不插手,怎么现在又成了本王袖手不管?杨知府未免也太难伺候了吧!”
杨知府知道逄枭这是在怪他,他这会子也顾不上面子了,再乱下去,他的小命和全家的性命都要没了。
杨知府急忙扫地一揖,恳求道:“求王爷让兵马出手,平息此次打乱。否则再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逄枭道:“这是你让本王管的,可不是本王越权行事了吧?”
“不是,不是。”杨知府被气的胃疼。
逄枭便回身对秦宜宁道:“王妃,你说本王该不该管?”
秦宜宁这时忍笑其实已经忍的很辛苦。
逄枭不是胡来的人,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他其实早就已经安排人去护着周边人家的大门了。这么做只不过是要吓唬杨知府,让他来求他。
秦宜宁故作沉吟道:“其实王爷被诬陷越权逾越,妾身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是王爷还是与杨知府精诚合作,才能保障旧都的平稳。”
“那好吧。”逄枭笑道:“那就听王妃的。”
精虎卫们对逄枭与秦宜宁的恩爱早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平南军这些精锐却不知道。
他们只当逄枭是个响当当的硬汉,谁料想这硬汉也有柔情的一面?而且王爷还丝毫不介意在外人的面前表现出对媳妇的疼爱,甚至愿意在这等事上让她说出自己的看法,这样的尊重可不是哪个男人都能给自己老婆的。
汉子们这些天早就对逄枭心服口服,如今又看到逄枭这般疼老婆,铁汉柔情,这在众人的眼里就显得更加珍贵了。
大家都嘿嘿的笑起来。
逄枭就回身高声道:“兄弟们,快去阻拦难民吧,快别站这儿笑了。”
“是!”
平南军和精虎卫,以及逄枭很早就安排在暗处身穿便衣的人立即配合着行动起来
不过一炷香时间,暴乱的场面就平息下来,不在是千人怒吼的震撼,只偶尔听见有人骂人。
逄枭站在空地中央,高声道:“乡亲们,大家都安静,听本王说一句。”
蹲在人群里的虎子和穆静湖对视了一眼。
虎子立即高声道:“都别吵吵,听一听王爷说什么!”
穆静湖也用胳膊拐了身边的人一下,“听听王爷怎么说吧,王爷是个好人。”
有混在难民中的人相互传递,难民们的情绪很快就都平息下来,大家都安静了。
逄枭朗声道:“乡亲们,方才杨知府与本王说,愿意答应大家活儿的任何要求,只要大家伙儿能别在闹事。本王想着,杨知府这么说也是为了大家好。所以就帮衬他与大家说和说和。
“你们看,若是再闹下去,最后大家的结果都不会好。还有那些一怒之下还想去抢劫别人的,你们说那行为对吗?被朝廷抓到了,是不是得砍头啊?
“你们受了委屈,愤怒之下骂骂人,这是人之常情,就是谁知道了都会同情大家的。可是一旦大家真的成了制造暴乱的杀人犯,那么朝廷唯一的做法,就是派兵来镇压平息民乱!
“历史上那些百姓们聚众闹事的,你们知道大家都是什么下场吗?”
逄枭的话音洪亮,话说的浅显易懂,在所有人都冷静下来的时候,温和的将成破厉害都说清楚,虽然没有说出怪罪之意,但吓唬的却已经很到位了。
老百姓们被怒火冲昏了头也不过是一阵子,大家都是安分守己惯了的,又有几个能有胆量去承受法律的制裁?谁会诚心想去作恶?谁又会不惧怕死亡?
所以逄枭的一番话,直说的所有人都自觉的闭了嘴,且都慌乱了起来。
逄枭安静的踱步,给了所有的难民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自己如果继续为非作歹会有的下场,直到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惧怕为何物,这才继续道:
“所以现在杨知府答应大家这些条件,着实是在照顾大家了,杨知府是个读书人,脑子有些迂腐,但心不坏,大家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我在这里帮忙做个证。
“咱们大家伙经历了战乱,灾荒,好容易才活了下来,水也没有必要去做伤害人的事,大家说是不是?咱们为的不是妻儿老小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吗?”
“是啊,我们就是想活下去而已。”人群里,有人捂着脸呜咽着哭了。
这一哭,着实让所有人都跟着心酸的掉了泪。
大家都哭了起来。
饿着肚子,冒着寒风,闹了这么一大场,几经波折差点丢了小命,最后才得到一个能与当官的谈条件的机会。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惶恐,还以后对未来无限的恐慌和惧怕。
“我们不过是想活下去,想有口饭吃。”
“我们想让高典史得到应有的惩罚!”
“还要让高典史放了被他抓去的大善人!”
“还有,我们想有个暖和的住处。
“要是条件不好,我们这些大人冷一点不要紧,好歹给我家娃娃和我八十多岁的老娘一个暖和的地方过冬啊!”
……
大家七嘴八舌的提条件。
可是他们的提出的条件,没有一个过分的。
他们提出的条件,让秦宜宁听着都觉得心酸。
这就是朴实的百姓。
他们没有野心,也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让家人活下去,想孝顺老人,想让孩子过的好一点。
说白了,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身为人最基本的尊严罢了。
可是在眼前这个乱世,就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秦宜宁落寞的垂眸,眼中已有心酸的泪光在闪动。
站在墙角惊魂未定的尉迟燕,此时也是一阵难言的心酸、沉痛和深深的愧疚。
这些都是他曾经的子民。他的子民只是想活的有个人样儿,可是他这个帝王却做不到。
亡了国,丢了家,害死妻妾,如今他还在苟延残喘,想要重新夺回大燕的政权,他没有近距离的接触这些百姓,所以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些百姓们的想法和感受。
尉迟燕在寒风中,望着衣衫褴褛的难民们,听着他们卑微的乞求和哭声,第一次无比沉重的叩问自己的内心。
他做的,真的对吗?
逄枭的心情也无比沉重。
他垂眸看向身旁面色紧绷的杨知府沉声问道:“杨知府,你听到了吗?”
杨知府抿着唇许久才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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