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宇文赫不至于当众发飙,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这位脾气古怪的皇帝会不会不走寻常路,整出点什么幺蛾子。
她松了口气。
不过萧如月最庆幸的是,宇文成练今日没出现在这里。
他不定什么时候杀出来,但此时不在,已经很不错了。
“国家开科取士,正是为了选贤举能,你们三人既然能够从会试的上千名学子之中脱颖而出,便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宇文赫的目光在杜子衡崔敬轩和萧如月三人身上分别扫过,最后定在萧如月脸上,徐徐道——
“会试之时你们该展示的文采辞藻都已经展示过了,主考岳相和监考官萧尚书也都认同了你们的文章,今日殿试就不必再重复同一件事了。”
杜子衡与崔敬轩闻言背上都僵了僵,大气都不敢出了。
“那君上的意思是……”宇文赫话音才落,岳相便紧跟着问道。
他毕竟是会试的主考官,多关心一下也理所当然的。
但萧如月看了眼岳相,这老人家说话也忍不住往萧如月这里看来,他那眼神仿佛是在说:皇后娘娘在殿试,出大难题真的合适么?
岳相他老人家难不成是觉得,她在会试写的文章是别人代笔的?
思及此,萧如月看了座上的宇文赫一眼,险些笑出声。
在岳相的心里,给她代笔的兴许就是座上这位丰神俊朗的君上了。
真是天大的冤枉。
杜子衡和崔敬轩头次面君,又到了关键时刻,都低着头,紧张得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自然顾不上去看她是个什么状态。
宇文赫向萧如月投来一抹无可奈何的目光,这才看着岳相说道:“岳相是一国宰辅,大夏国情如何你最是清楚。国家开科取士选出来的人才自然是要为黎民请命为百姓谋福祉,不是么?”
他墨瞳清冷,语调平和,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却都重如泰山。
岳相无可反驳,只能讷讷点了头,“君上英明。”
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君上英明。”
宇文赫嘴角微微一扬,不知是在笑还是嘲讽。
他拿起两份奏折,扬了扬,说道:“荆州通判上折子,弹劾荆州刺史:私相授受贪污受贿买官卖官;荆州刺史又上折,言辞凿凿辩驳说通判是诬陷于他,真正买官卖官的人是荆州通判,并且状告荆州通判私自圈占百姓良田,抢占民女。”
“两方僵持不下,朕便派了个钦差前去查案,可是钦差到了荆州不到三日,便因大火死在了荆州官驿,整个驿馆也付之一炬。你们说,这件事,还要不要派人去查,派谁去,该怎么查。”
此话一出,整个麟德殿陷入一片死寂。
杜子衡与崔敬轩这两个头次面君的人就不用说了。
岳相等人表情也全都呆住了。
就连萧如月也愣在原地,震惊无比。
荆州的事情宇文赫之前与她提过,说要派个钦差去荆州的,派去的人竟然死在了荆州驿馆?!
她萧如月看着宇文赫,最近他一直很忙很忙,难不成也何这件事有关系?
派去荆州的钦差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担心她的身子么?
瞧岳相和景煜的神情,他们应该是知情的,他们吃惊的应该是,君上居然把这么大的事情公诸于众吧。
萧如月心中沉了沉,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荆州刺史与通判互相弹劾,其中必有蹊跷。荆州是大将军的食邑封地,且不论朝廷派去的钦差究竟为何会不小心到因为一场大火丧生于荆州驿馆,荆州刺史通判有问题又死了名朝廷钦差,大将军是不是应该出面负责查清此事?”
“阁下此言差矣。”半晌没吭声的崔敬轩突然说话了,“荆州虽说是大将军的食邑封地,但终归是我大夏王土,理应由君上派遣刑部、大理寺的官员前去查勘才是。若叫大将军调查,岂不是越俎代庖?”
书生气到底是书生气,虽说有些愤青,但说到国事民生,骨子里一腔热血就燃起来了。
杜子衡此时也不甘落于人后,站出来说道:“崔兄此话也不对。荆州是我大夏王土不假,但到底是大将军的食邑封地。君上若要一次调查荆州的两位封疆大吏,势必要有大将军的配合,否则,一但这两位封疆大吏出了什么状况,荆州上万百姓当如何?”
萧如月又说道:“杜兄言之有理,但也不尽然,荆州通判与刺史互相弹劾,不一定就是两位封疆大吏都有问题,此时去找大将军配合,若是大将军性急之下一口气斩杀了两位大员,待查清之后若有人是清白的,岂不是错杀好人,还会闹得荆州天下大乱?”
“大将军虽是武将,可以不是莽撞之人,当不至于如此。”杜子衡说道,说完自己又陷入沉思,“但司徒贤弟言之有理啊。”
崔敬轩又不乐意了,“简直是胡扯乱扯,荆州是我大夏王土,理应由大理寺与刑部官员前去查勘,荆州是大将军的封地,但大将军未曾管好他的封地便是失职。按照我大夏律法,待查清荆州刺史与通判之事后,大将军也势必要领一个失职失察之罪。”
……
这会试三甲说话就争起来了。
诸位朝臣你看我去看你,竟然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果然是后生可畏。
这三位个个伶牙俐齿,说起话来有理有据,但也都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
众人头疼不已。
杜子衡、崔敬轩、萧如月三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
几位尚书大人听得入戏,一时技痒也跟着讨论起来。殿试俨然成了朝堂议事。
岳相也是听得目瞪口呆……不,他是心里惊讶不已,脸上还要绷着。
若说之前他还觉得皇后娘娘会试的文章是由人代笔,此时此刻他已经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此能言善道,却又擅于迂回婉转,与会试行文的风格如出一辙。
龙椅中的宇文赫静静听着,面无表情,眉头微敛却是瞧不出喜怒。
正阔辩熊谈的萧如月,忽然瞥见座上的君上冲她眨了一眨眼,她到嘴边的话一顿,差点接不上气了。
美色误人,蓝颜祸水啊!
等她说完,也朝宇文赫抛了一波媚眼,眼神中不乏顽皮与狡黠神色。
宇文赫没由来的骨头一酥,心中好笑:她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叫人占了便宜。
他瞧了瞧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再看看气定神闲的她,一股骄傲油然而生。
方维庸站的离宇文赫最近,他见自家君上那副骄傲的模样,偷偷捂嘴忍着笑。
一个荆州的问题,这殿里十几个人,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真的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不相让,谁也不肯松口。
麟德殿就这么吵成了市集。
连那个倚老卖老的兵部尚书秋老头也没能忍住,加入了争辩的行列之中,他的嗓门那么大,说不过人家就妄图用嗓门碾压别人,结果别人的声音又一句盖过了他。
萧如月第一次体会到宇文赫口中所说的:“一群饱读圣贤书却吵得像市井泼妇无赖的酸腐读书人。”
萧如月有点同情座上的皇帝了:每天看这么一群老头子吵吵得面红耳赤,就差下手互扯衣服表示自己的愤慨不平了,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她的耳朵都要炸了。
不过,也幸好有这场辩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没人去注意她这个会试第三年的少年是不是和皇后娘娘长得相似。
就在麟德殿的屋顶都快被掀翻了的时候,外头传来通禀的声音——
“魏王爷觐见。”
前一刻殿里还吵的要翻天,下一刻,就全都偃旗息鼓了。
宇文赫似乎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看见那个身穿朝服刚刚迈进殿门姗姗来迟的宇文成练,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意味深长。
深不可测。
“臣拜见君上,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宇文成练一来便做足了姿态,撩起他的官袍,双膝跪了下去。
宇文赫淡淡说了一句:“皇叔免礼平身”,便叫人赐座。
宇文成练心安理得地坐下来,扫了众人一眼,“今日殿试似乎比往常都要热闹些,各位大人鲜少这么积极的。”一副对众人的表现十分满意的嘴脸。
萧如月心中冷笑,眼底的眸光也冷了冷。
宇文成练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为之一怔。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又看了一眼。
萧如月淡然地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
她根本不担心宇文成练认出她来会如何。
他认出来,也绝不会说破。
相反的,对于宇文成练这种心怀不轨的人来说,他肯定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从今往后,他便有了要挟她的借口了。
果然不出萧如月所料,宇文成练眼里的惊讶,很快就变成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皇后娘娘女扮男装混入会试考试之中,还敢大摇大摆上麟德殿来参加殿试,这件事,君上不会不知,还有岳相那个老东西。他肯定也参与其中了。
宇文赫,这回看你还不被我抓住把柄。你可是连的宝贝皇后都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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