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
“我……”唐千峰见他面对着自己,可目光却直直地,毫无神采,脸上不由露出困惑的神情,“掌门大侠,您没事吧?”
“有事的是你吧。”行云平静说着,自顾自走到一座凉亭内,慢条斯理坐了下来,淡淡道,“何事?”
唐千峰看着他似冷非冷的态度,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干脆捡起包袱,屁颠屁颠跑到他对面坐下,实话实说:“还能有什么事啊?掌门大侠不会把自己答应过的事给忘了吧?我可是前前后后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爬上来的啊!当初还说要来接我……”说着嘟嘟囔囔,还有些不好意思。
闻听此言,行云恍惚明白过了,淡淡笑道:“原来如此。实在抱歉,前段时间大事小事全堆到了一起,还真是忘了。”
“啊?”唐千峰顿时垮下脸,满腹委屈,“我就知道我唐千峰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不过没关系!”他装腔作势地嗅了嗅鼻子,转眼又嘿嘿笑道,“只要掌门大侠还肯收我为徒……”
岂料话没说完,行云断然拒绝:“对不起,我不能收你为徒。”
闻言,唐千峰大惊失色:“为什么?”
他垂眸,无奈长叹:“因为现在的我法力和内力尽失,而且双目失明。自身都难保了,又怎么做你的师父?”
“啊?”唐千峰瞠目结舌,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抖出几个字来,“怎……怎么会这样?师……师父……”
行云摇了摇头:“唐千峰,我没有能力做你的师父,你还是走吧。”说着起身离开。
唐千峰如坐针毡,一时急得眼珠子转来转去,眼看着行云的背影越走越远,他心一横,拎起包袱就追了上去。
“师父!你等等!”唐千峰拦住他,伸手刻意在他面前挥了挥,再看这空荡荡的院落,急问,“我师姐呢?不会因为师父您瞎了她就跑了吧?”
像是一句话触动了内心,行云哀伤地笑了一笑,眨去眸中氤氲的水雾,什么也没说,漫步向前走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唐千峰急得原地直跳脚,“我唐千峰怎么这么倒霉啊?还想着年底过来给师父您老人家拜年顺便奉上一杯徒弟茶正式拜入苍篱门下,结果一路爬上山来不但把送给您的礼品都吃光了,现在还要空着手回去?我……我可不想饿死在这苍篱山上呀!”
唐千峰当然不会就此罢休,而且问题不单单因为害怕饿死,更重要的是,人都来了,如果不学点本事回去,他哪有脸面对父老乡亲,面对老爹和七十八位妹妹啊?无论如何,他都要拜师学艺,光宗耀祖!
转眼到了中午,唐千峰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搜刮了几间厨房连同雪地里的野菜一并搬上了灶台,一边做饭一边心疼着师父粗陋的饮食,忍不住两行热泪哗哗直落。
这会儿,他目光坚定,正嚼着胡萝卜自言自语:“师父!您放心!以后有徒儿在,一定不会再让您饿肚子!徒儿我一定把您养的白白胖胖,将来恢复了法力就能教我本事了!”
说到这儿,他自己嘻嘻哈哈得意起来,完全没注意到门外走进来的身影。
“你在干什么?”行云蹙着眉头,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唐千峰正在兴头上,也顾不得满脸炭黑,龇牙咧嘴笑道:“我做饭呢师父!这儿油烟重您出去等会儿马上就好!”
行云叹气:“你怎么还没走?”
他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笑道:“呵呵,师父你看,我刚来,总得……嘿嘿,吃了饭再走吧?”
“我是担心你把厨房烧了,小心点!”
“嘿嘿!不会的您放心!”
岂料这话音刚落,唐千峰顿时“哇”地一声从炉灶后头跳了起来,原来不知怎么搞得,屁股居然着起火来,痛得他蹦上蹦下,弄得厨房鸡飞狗跳。
一旁的行云火速拎起地上的水桶,哗啦一声瞬间把他浇成了一只落汤鸡……
半个时辰后。
禅房内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啊——哎哟喂!痛!痛死我了!师父!师父您轻点啊!哎哟……”
行云被弄得哭笑不得,本来就摸着黑不太好上药,结果被他一吼,拿着药罐的手愣是一颤,差点掉下去摔个粉碎,他一急,忍不住斥责:“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痛都忍受不了,将来还想拜师学艺?”
唐千峰糗红了脸,趴在榻上嘟嘟囔囔:“本来……就很痛嘛……”
行云摇摇头,一不做二不休,一股脑儿把罐子里的金疮药洒了下去,顿时一阵更惊悚的嚎哭震破云霄,数只大雁扑簌簌掉落。
“呜呜呜呜……师父………呜呜……”
“唉。”行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站了起来,一路摸索到木橱前,将药罐放回原处,突然,他的左耳动了一下,窗外一道身影下意识地往侧闪躲。
“出来吧。”他平静说到。
窗外白色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慢慢露出了真面目,娇柔白皙的脸庞无任何表情,清冷的目光却在看到行云时,情不自禁柔和下来。
唐千峰好奇地昂头一看,脸上立刻露出怪笑,贼兮兮地瞧了行云一眼,心想着:呀呵!莫非是师娘?
风间斩柔步履轻盈走了进来,目不转睛看着行云一脸困惑的表情,那双毫无焦距的眼睛似乎难以辨认走近他的究竟是谁。
原来,他真的双目失明。
……
是夜,一声叹息吐出幽幽轻雾。
唐千峰一瘸一拐地将几道小菜端上了桌,看着面对面安静沉默的两人,他抓了抓头发,识趣地蹲坐到角落里,一手托腮,一手抓一胡萝卜,细细地啃。
风间斩柔兀自斟满一杯酒,递到行云面前,浅笑道:“你的小徒弟真可爱,红烧胡萝卜,胡萝卜炒丝,胡萝卜蛋花汤,真有意思。”
行云嘴角一扯,没笑的出来,角落里的唐千峰却猫着腰,战战兢兢逃了出去。
风间斩柔愈发觉得好笑,饶有兴趣地夹了一块胡萝卜,看着对面依旧表情严肃的行云,突然没了胃口。
“听说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你的眼睛一直没有好转吗?”
他垂眸,手在桌上小心地摸索了一下,端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口,道:“比起万劫不复,我这点小小的惩罚实在不值一提。”
“惩罚?谁要惩罚你?”斩柔一急,气恼起来。
行云淡淡一笑,手轻抚着锁骨间挂着的泪滴吊坠,眉宇间看不出一丝伤感,平静道:”是劫亦非劫,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什么?”风间斩柔担忧地看着他,忍不住道,“云大哥,不如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阿紫,她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他置若罔闻,将空了的酒杯递过去:“今朝有酒今朝醉,管那么多烦心事作甚?”
无奈,斩柔只好为他斟满,看着他一饮而尽,心情倒也舒畅了许多,于是大笑一声,同他连干数杯,好不痛快。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又到了阳春三月。
这一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清风拂过脸颊,他嗅着空气中的花草芳香,脑海中浮现出以往的春日美景,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
两个多月了,唐千峰和斩柔几乎把太清宫当成了自己的家,一个每日砍柴烧水洗衣做饭忙得不亦乐乎,一个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助他提升内力,时间长了,他也不再赶他们走,渐渐地也默认了唐千峰这个徒弟。
但对于风间斩柔,他始终无法敞开心扉,哪怕她想尽一切办法对他好,最后也只能换来一句“谢谢”。
他注定要辜负这个对他情深义重的女子。
想到这,行云不禁幽幽一叹,随即心口猛烈一疼,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心如刀绞。
就在这段期间,平静了十几年的定北侯府迎来了绝美倾城的烁月公主,她的出现,顿时让这座古老的宅院恢复了勃然生机,人人艳羡的同时,不禁又面面相觑。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而是推着一张木制的轮椅,轮椅上坐着的,竟然就是英年早逝的定北侯司马锐!
自此,定北侯诈死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夜冥国,同时,前来府中探望的百官贵胄更是络绎不绝。
直到今日,热闹了几个月的定北侯府方才稍稍恢复了宁静。
“爹,你看,春天一到,满院的花儿都开了,真美。”
蜿蜒的长廊里,司马如月缓缓地推着轮椅,黑亮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她穿着鹅黄色的短衫儒裙,粉黛未施,却依旧清丽柔美,惹得不远处静静观望的男子心猿意马。
“她就是司马如月?”夜元重眯眼紧盯着那道缓慢前进的窈窕身影,嘴角扬起轻佻的笑。
身后一名白脸红唇的公公摇着花扇妖娆笑道:“回陛下,正是。而且据说她之前还有个名字,叫月痕,曾是苍篱山的关门弟子呢!”
“哦?”夜元重状似疑惑,又问,“那她应该会法术了?”
“这个……”花公公沉吟了一会儿,贼眯眯地笑道,“估计法术还不低呢!陛下……恐怕得花点心思才能到手哦!”
夜元重笑而不语,径直朝着那道翩翩倩影悠哉走去。
缓缓前行的身影突然顿住,司马如月惊觉诧异,警惕地望着渐行渐近的男人,儒裙无风飘舞,连手中的轮椅似乎也在发出一种怪异的吱呀声。
“哈哈哈哈!”夜元重豪爽大笑,走上前,破天荒放下了皇帝架子,对着面无表情的司马锐行揖,“侯爷近来可好?不会怪朕这么晚才来看你吧?”说着刻意瞄了一眼表情冷漠的司马如月,道,“前些日子朕罹患奇疾,还多亏了江湖神医紫姑娘妙手回春。唉,只是这紫姑娘行踪飘忽不定,听说常来为侯爷诊治,想必应该……”
“你想干什么?”司马如月冷硬地抛出一句,拉着轮椅故意退后几步。
夜元重讪讪一笑:“朕不过是想赏赐她些东西聊表谢意。”
“不必了,紫姐姐要是为了这个,就不会救你了。在她眼里,没有什么皇帝,只有病人。”司马如月说完,不客气地蔑视了他一眼,推着轮椅绕道而去。
真奇怪,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怎会如此熟悉,且极不舒服?
夜元重怔怔地愣了一会儿,转头望着她离去的窈窕背影,突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冷冷笑了。
好一个傲慢的小丫头!还真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呢!
……
是夜,静谧的卧房内闪烁着微弱的烛光。
司马如月将被子掖好,抬眸看着依旧睁着眼睛呆呆望着天花板的司马锐,轻声道:“爹,该安歇了。”
一如既往的安静,司马锐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眸中隐隐闪着泪光,直到那些光芒滑落下来,他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胸口一阵起伏后,无奈地平静了下去。
心口酸疼,司马如月知道,这种有口难言,浑身动弹不得的感觉远比死更让人难以忍受。
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天道不公!
不!这一切都是那个该死的男人造成的!
既然短期内寻不到治病良方,不如趁早把这笔账好好算算!
明眸炯亮,她绝美的脸上露出嗜血的冷笑。
与此同时,梦里一声破天怒啸吓得行云惊醒过来,冷汗涔涔而下,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睁得硕大。他撑着卧榻喘息了好一阵方才平静下来,瞬间感到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
“千峰……千峰……”
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唐千峰衣冠不整地闯了进来,急赤白脸大叫:“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我……”行云皱了皱眉,轻叹,“现在什么时辰了?”
唐千峰愣了愣,半梦半醒朝门外瞅了一眼,喃喃道:“差不多……快三更了吧。师父,您没事儿吧?”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您……您没睡啊?”唐千峰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师父那是心累!笨蛋!”不知何时出现的风间斩柔倚在门框打着哈欠,见行云身上单薄的亵衣已被汗水浸透,忙走过去,“你这徒弟怎么当的?没看见你师父浑身都湿透了吗?赶快拿件干净的过来,别让师父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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