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庆说那人是他的堂兄武怀运,原司农少卿、宣城县公武士棱之子,不过,自从数年前将武士棱将武珝姐妹逼出家门后,武士彟便与长兄断绝了往来,后来,武珝嫁入崔家,武士棱送来的添妆等等,全被武珝派人退了出去,送至崔府的礼,也被拒收。而武士棱则因行为不检由从四品上司农少卿降为从五品下某宫苑总监,爵位则由从二品的开国县公直接降为从五品下开国县男,也算官位、爵位相等了。其后,武士棱夫妇数次上门求见,均被挡在门外,想通过旁人求情,才开口,便被崔崇等人止住。对这种卑劣之人,崔瑾是不想见到的。之所以没有刻意打压,也是看他也姓“武”,给武珝留一份脸面罢了。
房遗爱一听此人的名字,不由“扑哧”一笑:“哎哟,这名字取得真是……呵呵,好得很呢!怀运,怀孕!呵呵,好深远的意义。”
李治捧着肚子笑倒在崔瑾身上,喘不过气来。李愔和李贞转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好了,好了,不要作怪了!”崔瑾给李治揉着肚子。这名字也让他愣了一下,不过,后世见到的奇葩名字够多了,这算不了什么。
武元庆在车外很是尴尬,垂着头单膝跪地,不敢多说。武怀运听到他们的对话,哪里还不知是李鬼遇到了李逵,被正主抓到了正着。他心里也是很气愤的,原本他为右卫从五品下奉车都尉,但就因自家老娘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贪了叔父留给武珝姊妹的财物,便落到这种天怒人怨的下场,自己也被赶到洛阳当了个小小的正八品下仓曹参军事。不是后来赶紧亲自去杨家道歉的么?是那两个臭丫头不愿回武府。也算武二娘走了运,居然就被崔家小十三郎看中了,还给她求了个郡君的封号。哼哼,虽说得了天子赐婚,但也不过是表面好看,说来说去还不是一个“妾”,偏偏做出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有本事就与武氏完全脱离关系,没有娘家的依靠,在崔家能过得好?
“武校尉,现在不是追究你的过错。你且问你那堂兄几个问题,一是为何要强买他人财物;二是为何要强抢良家女子;三是为何要无故伤人;四是为何要冒充他人亲戚?”崔瑾语气凉凉地道。
“喏!”武元庆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武怀运。他也是数次上过战场,手里也是沾染了血腥的,那气场一散发出来,让武怀运连连后退数步,好不易才稳住脚跟,扯着脸皮谄笑道:“元……元庆,咱们可是嫡亲的堂兄弟啊,以前你到京城来为兄我都没有亏待你啊!呵呵,二娘嫁到崔家,我也沾沾光不是?”
“呸!”武元庆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你是忘了,家父可是亲口说与你家断绝往来的。当初,你家贪墨二娘、三娘的财物时为何不想着是自家亲戚?逼迫她们出府、不闻不问时为何不想着是自家亲戚?武阳郡公是何人?某兄弟二人都不敢自称为‘舅兄’,你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打着他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说,你是不是故意的破坏武阳郡公的名声?利用武阳郡公舅兄的名号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没有!”武怀运连忙叫屈,“我是第一次,对,这才是第一次说出与武阳郡公的关系。不信?我可以发誓……”
李治凉凉地道:“若是发誓都可以,那还要衙门作甚?还是交给当地衙门,让他们好生审一审。既然连一个小小的花农都敢欺负,他在此肯定不止做了这件恶事!”
房遗爱也道:“正是,居然还恶意损害小十三郎的好名声,是可忍孰不可忍!查,一定得好好地查,将他的祖宗八辈儿都查个清清楚楚……哎呀,错了啊,小十三郎,叔父我一时口误,那啥,武氏是你的岳家哈,但是这武士棱一家不是已经断绝关系了么,就算不得亲戚了。哎,怪不得当初能做出那等恶劣之事,现在又倚强凌弱、欺男霸女,看来,这根子都烂了,得好好地修剪修剪,不然,应国公的名声都会被连累了。”
崔玦见兄长神色淡漠,知道他最恨这等卑劣之人,便低声道:“兄长,只怕事情闹得过大,嫂嫂那里会不会?总之也是她的娘家人不是?”
这些年,崔琰和崔珣与武珝没有啥联系,所以也谈不上感情,也就没有发言权。
武元庆其实也是不想将此事闹腾出去,毕竟是同根,武怀运没脸,也是自家没脸,即便当初父亲一狠心说什么断绝关系,但这几年听家中来信,说年节时仍是有来往的,只是母亲不大理会伯父伯母一家,让自家娘子去处理。但是,他又不敢给武怀运求情,因为这几年,虽说与崔瑾面对面接触得少,但也是经常远远地看着的,深知他的性子。
果然,崔瑾淡淡地道:“你嫂嫂是明白事理之人。玦儿,你要知道,要想博取好名声,树立好形象,这要靠长期的努力,但想破坏,只是转眼之间。今日,若不严惩,旁人会如何看待博陵崔氏?不过,此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待回京后,便要对崔氏上下进行一番清理,或许,时间过久了,某些人记性不好,又忘了当年的那番清查,忘了定下的规矩!”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家族大了,即便上面的人个个谨慎小心,但下面的人却也不免有仗势欺人的。
崔玦只得道了声“是”。既然兄长早已主意,自己也不再多言。另外,他心中也着实气愤,那武怀运算什么亲戚,居然敢借用兄长的名号在外为非作歹,这传到言官耳朵里,平白又是一场官司。
武元庆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只得挥挥手,一群士兵上前将武怀运及其随从一并拿下。武怀运大声嚷着:“元庆,你作甚?咱们可是兄弟啊,虽然叔父不再了,但你也是武家的人不是?”
“住口!”武元庆气得上前给他一脚,将他踢了个踉跄,倒在地上。“蠢货,自个儿做错了事儿不赶紧认错赔罪,居然还敢将我牵连进去!哼,二娘眼里可没有你们这家子亲戚。”他低声喝道,“还不速速从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然,待会儿可不是我能说得上话的了!”他知道,崔瑾既然让他出面处理此事,就是给武家留一个面子。
崔瑾不耐烦地挥挥手:“武校尉将这群人带到一边去,另外,让他先赔花农一百贯钱作为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陪伴费和精神损失费。”一百贯,也算一大笔赔偿了,能让武怀运小小的心疼好一阵。这也是见他尚未造成更大的恶劣影响,没有给他人造成更大的伤害。当然,若是待会儿审理出有其他世间,那就交由官府按律处置,绝不姑息。
医药费、误工费,这个大家都懂,但后面的啥营养费、陪伴费和精神损失费是什么玩意儿?武元庆眼睛抽搐一下,这蠢货可怎么就不消停一些了?当年伯父和两个堂兄都已经被狠狠收拾了一顿,还没吸取教训。随即,他又想到自己兄弟二人,连连暗呼“幸运”,当年若非父亲强制将兄弟俩送到妹婿跟前,又被妹婿扔进兵营,哥俩还是那无所事事、欺凌继母姊妹、强要姊妹零花钱的无耻纨绔。现在回想起来,不由脸红,居然为了那一丁点儿钱便去哄骗、威胁妹妹,太没出息了!他挺了挺胸膛,拱手喝道:“卑职遵命!”
崔瑾等人便不再理会他们,下车走向花农的小院儿。此时,陈根一家四口已经恭谨地站在大门口,陈根面颊上是清晰的巴掌印,很是狼狈。
“多谢各位郎君!”陈根躬身拱手,小心翼翼地道。看这阵势,不知是何等贵人驾到,瞧瞧,那么多人高马大、穿着明光铠甲的士兵,该不是哪位王爷吧?
“不必多礼!”崔瑾和蔼地道,“此次是想看看你培育的新品牡丹。”
“请郎君稍后片刻!”陈根连忙到后院儿抬了一盆花出来。所说已经是初秋,但这牡丹仍开得艳丽。房遗爱等人惊讶地叫起来:“哎呀,居然是同株两色!”
李治抚摸着下颌,偏着脑袋想了想,道:“表兄,这是不是和娉婷表姊培育的双色玫瑰同样法子?”
植株生长势强,花朵丰满,同株、同枝开紫红、粉白两色花朵,甚为奇特。崔瑾眼睛缩了缩,这不是“二乔”么,但是,应该是出自宋代元丰年间银李园,原称“洛阳锦”,移至曹州后改称“二乔”。不仅能同株、同枝开紫红、粉白两色花朵,还能同一朵花上紫红和粉白两色同在。真是高手在民间,居然提前了一个朝代出现在世人眼里。“果真是新品种!”崔瑾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这盆牡丹,“不知可取名字?”他问。
“不……不曾,还没想好,想的名儿都不好!”陈根哆嗦着回答。其实,他先取了个“二色红”,觉得不好,又取了个“洛阳锦”,但是女儿说不太贴切。
“花开二色艳无双,便叫‘二乔’吧!”崔瑾叹息道。
众人纷纷叫好。
崔瑾又叹道:“二乔,花千层,起楼,异色不同。每朵紫、白二色,亦有半红半白者,或正红正白不等。可惜,可惜,这只是最初培育成的品种,仅为一株两色,若是能一花两色才算真正的‘二乔’呢!”
陈根一震,眼中冒着精光,低喃道:“可以吗?一花两色,不能吧?这已经是费了十几年的功夫,才终于培育出一株双色。哎,一花两色,真是不敢想!”他连连摇头。这些年,为了培育新品种牡丹,这个家已经败落得不像话了,连妻子得病都没钱医治。还有女儿,既能干有体贴,模样又周正,就因为没有钱置办嫁妆,也一直没许人家。哎,为了这些花儿,自己入魔没关系,却是生生连累了老娘和妻女。他垂下头,心中凄苦。
“阿娘!”陈根的女儿低呼一声。原来是他重病的妻子先前因为武怀运闹腾,支撑着从床榻上爬起来,现在终于倒下。
崔瑾皱了皱眉,转头对李宝道:“宝叔,麻烦赶紧派人回城请位大夫来。”
李宝提议道:“只是不知这位娘子是得了什么病,若是知晓,也好带些药材来。”既然要做好事,便有始有终也好让人欠下人情。昨晚,他听崔瑾说要亲自前来,便琢磨着,是不是看上了这个花农。
崔瑾便问陈根可否已请人诊治过。陈根答,说是操劳过度,加之吃了上顿没下顿,受了风寒,便一病不起。
崔瑾一听,简直无语。哪怕是多卖几盆花,也不会让家人吃不起饭啊!真不愧为“花痴”,宁可亏了自己和家人都舍不得买心爱的牡丹。
“多谢郎君!”陈根偷偷瞅了瞅崔瑾,只觉眼前一亮,愣了愣,这位郎君的容颜简直胜过那国色牡丹啊!崔瑾的眼风淡淡扫过,他心中一凛,赶紧埋下头去。“这位……郎君,小人,小人没钱,只能用这盆牡丹换取药资。哦,若是不够,后院还有数百株花,虽非新品种,但品相也是极好的,您若不嫌弃,便一并拿去吧!”陈根说着,却如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心脏,让他心痛不已。可是,再如何心疼,都比不过妻子的命。若是这位郎君大方慈悲,多赏赐几个钱,还能给女儿置办嫁妆。至于这些花,罢了罢了,卖就卖了吧,为了这些花,让这家也破败不堪,还连累到了老娘和妻女。他捂住了脸,一下子跪倒在地,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
李治哼哼两声,冷笑道:“真是个痴子!这花重要还是家人的性命重要?孰轻孰重,难道到此刻还拧不清?即便今日给你再多的钱,过不了多久,还不是会被你败光,那时,还有谁能救你?”
“这,这……呜呜,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对不起家人,这些年让她们吃苦了……”都是已过而立之年的人了,居然还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李治咧咧嘴,不屑地转过身去,眼睛却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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