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里见秋风,
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
行人临发又开封。
这日,柴绍、崔瑾等人便已到洛阳。与长安便近在咫尺了。当然,这是李治从地图上看,不到一指的距离。崔瑾写了几封书信,令人速速送回京去。
东都洛阳,是隋后期的首都,隋炀帝大业元年(605)营建。东南通江都、太湖、浙江,东北通山东、涿郡,西通关中长安的大运河,是华夏文明和中华民族的主要发源地,是东汉、曹魏、西晋、北魏及隋唐时期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隋唐大运河的中心枢纽。
唐定天下后,将都城定在长安,但洛阳并未沉寂下来,反倒是更增添了历史的厚重与沉淀,加之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虽无京城长安的喧闹和拥挤,却多了几分从容不迫,多了几分包容大度,就如那看淡世间繁华的老人,面对一切荣华富贵都能淡然处置。
行走在洛阳城内,嗅着那不时从高墙小院儿内飘来的国色天香,让人不由想推开那扇门,看看那门内富丽堂皇的“花中之王”牡丹。洛阳是牡丹之城,隋炀帝时“辟地周二百里为西苑……昭天下境内所有鸟兽草木驿至京师……易州进二十箱牡丹”。《隋志素问篇》中说道:“清明次五时牡丹华。”洛阳牡丹始于隋,盛于唐,而“甲天下”于宋,最终“花开时节动京城”。
对这些花花草草,崔瑾是极有兴趣的,寻思着要给长孙聘婷收集一些绝好的品种,说不得便能培育出魏紫、姚黄、豆绿、墨魁、二乔、娇容三变等名贵品种。故此,崔瑾便建议多在洛阳修整几日。海货早就已经销售完,连同海上捕捞的鱼,若非特意留了一些到长安,也是卖得干干净净。
此时,眼见距离李承乾大婚还有十几日,柴绍便允许最多在洛阳待三日。
崔瑾便立即令贵祥传唤本地的信息负责人,让他赶紧去收集各种较为名贵的牡丹品种。然后,便带着几个儿郎走街串巷观赏当地美景去了。
后世,洛阳围绕“千年帝都,牡丹花城,丝路起点,山水洛阳”,打造成国际著名的旅游城市。第一站,崔瑾便要求去龙门石窟。众人不解,房遗爱直言不讳地问道:“小十三郎,你不是道家弟子么,怎要去拜那佛家神像?”
崔瑾扬扬眉,自从拜了袁天罡为师后,自己便被深深地打上了道家的烙印。他只得解释道:“不为那佛像,只因两千余件碑刻题记。”
崔玦笑眯眯地拍拍身边厚厚的一叠纸张:“房二叔,这可是功课哟!兄长说,每人都必须临拓至少十份碑刻。”
房遗爱一听,赶紧闭嘴,心中一阵哀嚎。哎哟,这好不容易出来玩耍一会儿,都要做功课,这小十三郎真是太无趣了。
程处默兄弟摸摸脑袋,憨厚地道:“表弟,咱兄弟的字儿虽有不少长进,但要拓写碑文,呵呵,怕是要把人家的石碑弄坏了吧?”
尉迟兄弟连连点头,他们最是头疼读书写字了,但偏生崔瑾管得严厉,每日都布置了功课,将时辰分得清清楚楚,若一项未完成,那对不起,今儿你就不用吃饭睡觉了,得先将功课做好才行。为此,他们是吃够了苦头,比与人打架还要痛苦。
崔瑾淡淡地扫了众儿郎一眼,却只问崔琰:“琰弟,你以为呢?”
崔琰一本正经地回答:“能欣赏到前人巨匠之书法,真切感受其笔韵,是何等有幸?说不得,多拓写几张,多临摹几份,便能掌握更多的书法技巧。”
崔珣点头表示赞同,崔玦欣慰地拍拍崔琰的肩膀。
房遗爱撇撇嘴,这下子,便要一整日都待在龙门石窟与那些佛像作伴了。不过,他环视四周,还好,作伴的人挺多的。话说,他是追喜欢看尉迟兄弟笑话的,黑脸大汉,笨手笨脚,让他们舞枪弄剑倒也罢了,拿着那笔,却重如千斤,写一篇大字下来,便是汗水淋漓,全身湿透,也不知他们年幼时是如何启蒙的,会不会气死了老夫子。瞧着尉迟兄弟哭丧着的脸,房遗爱极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崔瑾扬扬眉,浅笑道:“房二叔如今的字正到了一个瓶颈,今次可要好生体会理解才是,多多拓写,反复临摹,如此才能有所突破。所以,你的任务可不仅是十份哟,加倍,不,至少三倍才行!”
“啊?”房遗爱的笑声立即被掐断,张大了嘴,眨眨眼,“不会吧?小十三郎,叔父我好像这几日没做错什么吧?让我仔细想想,我敢肯定,每日的功课都保质保量完成的,没有偷奸耍滑,没有敷衍了事,非常认真。这个,晋王殿下可以作证。对不对,晋王殿下?”
李治耸耸肩,拍掉他企图攀附自己的魔抓:“少啰嗦,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表兄这是为你好,要知道,这是千载难寻‘突破’的机会啊!”
“不会吧?晋王殿下,你太没义气了!”房遗爱不满地嘀咕着。
崔瑾大手一挥:“出发!”于是,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众儿郎向龙门石窟进发。儿郎众多,各家护卫便是好大一群,加上柴绍派出的士兵,便是上千众,惊得路人纷纷躲避。但看那虎狼一般的士兵护卫,便在知道这群人不好惹。其实,为防碰到路人,马速并不快。虽说扰民,但崔瑾并不敢真的做出那“微服私访”之事。这些儿郎,且不说有三位王爷,便是其余众人,一个个都是出身不凡,精贵得很。之前,他早就派人前往龙门石窟,将里里外外全都搜查几遍,但凡是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之人,都关押起来。上次京城遇险后,他便极为谨慎。即便自己还会有如此好的运气,能够躲避歹人的暗箭,但旁人呢?身边还有三个心爱的小弟。
在龙门石窟待了整整一日,崔瑾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若是以他的意思,即便是待上半月一月都是不嫌多的。只是,此次时间紧迫,只待下次再来了。
马车内,崔玦认真地欣赏着各人拓写的碑刻,叹了口气:“还是兄长写的最有神韵,其余,哎,徒有其表罢了!”他又拿起自己拓写的那叠字儿,摇摇头,很不满意。
崔瑾不由暗笑。不过十岁大的孩子,再如何努力,也只能是写得比旁人工整些罢了,如何能与自己这种两世人相比?“玦弟不要妄自菲薄,你还小,无论是手劲儿还是见识,都有所欠缺,再过几年,便能超过为兄了。”他安慰道。
放下纸张,崔玦叹息道:“兄长无需安慰小弟,想当初兄长才三岁时,写出的字儿便已让虞师惊叹,十年过后,更是神采飘逸,入骨十分,一个个字儿就如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形态各异,有神有韵。就算再过几年小弟的字长进了,难道兄长不是再进一步?不过,小弟并不气馁,一直都以兄长为前进的榜样。”
几个弟弟都一脸崇敬地看着兄长。虽为兄弟,崔瑾心中却视作儿子般。谁叫他两世加起来已经是中年蜀黍?摸了摸几个小弟们的脑袋,温和地道:“只要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做最好的自己,这便够了。兄长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愿你们能一生平安幸福,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哦,还有,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儿女,这便足够了。至于责任,便让自己担着吧,谁叫自己是长子呢?
“此言差矣!”崔琰最是煞风景,肉嘟嘟的小脸板得严肃认真,“作为崔氏子,岂能不顾家族利益?作为兄弟,岂能不为兄长分忧?兄长为了这个家,为了弟妹们,不断筹划,没有一日清闲,小弟虽年幼无知,却也知道,这几年,兄长看似风光无比,实则处处谨慎小心,一步都不敢走错,一句话都不敢说错。所以,小弟要尽快地成长起来,尽快地成为兄长的左臂右膀!”
“珣儿也是!”崔珣也急忙表态。
天啦,这才是多大的孩子?六岁,刚刚当上小学生,便说出这番感人的话来。难道,这时代的小孩子都这般早熟?崔瑾好不心疼,对崔玦道:“玦儿,这些可都是你教的?琰儿、珣儿还小,不要剥夺了他们美好的童年,要寓教于乐,寓学于乐,不可为读书而读书,为学习而学习,为长大而长大。哎,都是为兄的错,这几年经常在外,忽视了对你们的教导。”他很是自责。虽然,他一再强调,小孩子要在乐趣中学习,在学习中寻找乐趣。但是,因为这几年大部分时间或是忙碌各项事务,或是出海,在家待着的时间少,只是给弟妹们布置下了各自的功课,其余便交给先生了。而崔玦前几年是他亲自教导的,所以感情自然不同,最是心疼自家兄长,恨不得早一点长大,为兄长分忧解难,所以,在教育几个弟妹时,不免就严厉了些,着急了些。又经常给弟妹们讲兄长是如何惊才绝艳,是如何聪慧过人,是如何辛苦操劳,是如何艰难涉险,并一再告诫弟妹们,不可辜负了兄长的期望,不可浪费了兄长的心血,学习要认真刻苦,生活要勤俭节约,等等。
崔玦眨眨眼,自己好像没有如何逼迫弟妹们啊,也多是给他们讲道理摆事实,然后他们便乖乖地、认真地、努力地学习。爹娘都说自己管教得很好,没有让他们操心。虽然珣弟活泼了些,但也很有分寸,从未给家里惹麻烦。
崔瑾按着他的肩膀,叹道:“以后,为兄亲自教你们。虽然比不得大儒,但教导你们也绰绰有余了。”不过小学生,难道让他们学成人的知识?拔苗助长最是要不得,伤仲永的故事让人警醒。
于是,崔瑾便背诵了一篇《伤仲永》,当然,将其中的“明道中”(宋仁宗赵祯年号),和“王子曰”(王安石说),都一一修改。最后,他问道:“玦弟以为如何?”
崔玦偏了偏脑袋,回道:“兄长,玦儿会让弟妹们安安心心读书,不许随意炫耀。”
崔瑾摇摇头,再次道:“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
助苗长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又问:“玦弟可解?”
崔玦垂下头,低声解释,心中却道,自己真的是错了?可是,自己也是不想坠了兄长的好名声啊!别人都说,兄长是文曲星转世,所以才生而知之,而自己却是知道,兄长平素是如何勤奋,即便是出海在船上,每日都给自己布置了功课。别人都说,兄长之才识已比肩当世大儒,但兄长却是日日苦读不辍。
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崔瑾哪里不知他的心思。但是,他能说,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玦弟啊,你就不要和自己比较了,前世呢,自己便是专门研究历史的专家,许多书籍,咱都早已研究过了。而这一世,自己又有了得天独厚的好处,那便是记性超级好,看书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所以才能记得那么牢固,加上“年龄”不同,见识不同,理解也不同。但是,他不能说,说了,传出去,怕要被架在火上烧烤。
见几个可爱的弟弟听了自己的话,很是沮丧,崔瑾便笑道:“好了,玦儿,请房二叔他们到此处来,现在我要开始讲故事了。琰儿,你要做好记录,将故事整理一下,注释拼音,投给你嫂嫂,给自己赚点零花钱。”
得了召唤,一群儿郎坐满了屋。好在,这是柴绍在洛阳的一处宅子,专门给崔瑾安排了一个有会客厅的院子。
现在,崔瑾要讲的是《伊索寓言》中的《农夫与蛇》。白话文,通俗易懂。《伊索寓言》相传为公元前六世纪,被释放的古希腊奴隶伊索所著,搜集所有古希腊民间故事,并加入印度、阿拉伯及基督教故事,共三百五十七篇。崔瑾给大家的解释是,从收集到的各国书籍中得知,然后翻译过来。正好,他们才从天竺、波斯等地归来,又买了大量的书册,里面便有各种教育类、文学类的书。只是,因那些从各国买来的奴仆们还在学习汉语,其翻译能力还有待提高。那些书册,大量的是用皮革制作而成,到唐代,造纸术才逐渐传开,西方国家书本是用羊皮做的,只有贵族才能用得起。就如大唐,读书也是有钱人才能玩得转的,要不,你便得依靠家族,得了谁的资助,不然,连饭都吃不起,你还读什么书?自古,读书便是烧钱的事儿啊!古代如此,现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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