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和长孙氏都想要李治留在京城,若单单是在苏州也便罢了,但到了海上,谁能保证就无波无浪,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论多大的本事,都只能无可奈何。但是,他们苦口婆心地说了一番又一番话,李承乾和李恪也轮番上阵劝说,李治却依然是咬住牙要跟着崔瑾前去。最后,李治留着眼泪恳切地对李承乾道:“长兄,你不知表兄是多辛苦,有稚奴在他身旁,好歹也能出出主意,就算是帮不了什么忙,说话解闷也好。你们知道海上危险,难道姑父姑母就不知?你们担心我会出事,难道姑父姑母就不担心?可是,他们依然忍着痛让表兄去冒险,只是为了多替大唐寻找一条赚钱的路子,多替大唐打下一片领土。长兄,就让稚奴陪在表兄身边吧,看着他,让他少冒险,在他不得不涉险的时候陪着他!”
李承乾的心被狠狠地撞击着,好痛,好痛,痛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李治抬起略略红肿的眼,唇角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或是讥讽,或是得意,或是苦涩,一闪而过,又是满脸满目的痛心和难过。然后,他开始哽咽地讲述崔瑾在苏州的点点滴滴,比如在扬州停靠那夜被人刺杀,比如到了苏州被士族孤立,比如到岛上遇到天气不适生病,比如忍辱负重与土著人称兄道弟,比如为采摘燕窝差点从数丈高的峭壁摔下来,比如攻打吕宋差点被火烧死……
李承乾眼睛隐隐有泪。他一直知道,每过几月送来的那一箱箱贵重之物得之不易,最初,也忐忑不安,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然后,李治深深地叹息着,道,每日,崔瑾除了读书写字,还要研究兵法,并与将士们进行沙盘演练,同时,还要与柴绍、安修仁等探讨行进路线,并且还得挤出时间写各种计划方案,甚至为教育改革编写教材教案。总之,就没见他都空闲的时候。“长兄啊,小弟虽不才,但替表兄整理资料抄抄书总是成吧?”李治为自己的才识不够很是懊恼,拍拍脑袋,道,“现在,连杜老二都懂事许多,主动打理着苏州的产业,难道小弟就眼睁睁看着表兄一个人忙碌不休而躲在京城等着数银子?这太不地道了!你和三王兄不能出京城,那就让小弟去好了。”他砰砰砰地拍着胸膛,意志非常坚决。心中暗道,哼哼,想让我留在京城当摆设,没门儿?跟着表兄多好啊,吃的玩的见到的,都是你们一辈子无法想象的。当惯了自由飞翔的雄鹰,谁愿意做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同时,他有开始警惕起来,哎呀,说不得房老二也要被他爹娘劝着留下,待会儿出了宫,我可得赶紧去让人给他送封信去,千万不要一时心软就答应下来。
李承乾被说得心中苦涩不已,转过脸去,默默地擦了擦眼,待他回过身,李治偷偷一瞟,见到他眼睛有些红润,心头暗笑。愧疚吧,谁让你这些年一直坐享其成?哼哼,居然还肖想……罢了,罢了,我还是跟着表兄一起去寻找另一片比大唐更要广阔的天地,离你们远远的,那个位置太诱人,已经折腾去了一个隐太子、一个越王李泰,我就不掺和了,不然会让表兄为难的。哎,不知表兄在你和我之间会如何选呢?真想知道啊!罢了罢了,怎能让他选择呢?
李治心头万般思绪,幽幽地吐了口气。门外的内侍轻轻唤了声,将李承乾和李治惊醒过来。李承乾忙收敛心神,轻轻嗓子,让内侍进来。
内侍将一个木箱搬进来。是崔瑾令人送来的,打开一看,原来是先前李治提到的开设官方学堂各年级的教材教案,一本本,整整齐齐地码列着,与他们平素见到的完全不同,分为语文、算学、自然、历史、地理、政治、音乐等等,崔瑾一个字一个字工工整整地书写,每一个字,都像一团火在燃耗,映红了李承乾和李治的眼睛,随后,也映红了李世民的心。
轻轻地抚摸着这些教材,李世民深深地叹口气:“小十三郎,果然是文曲星转世!”唯有如此,才懂得这么多。他,果然是全心全意为了这大唐,为了这李氏的江山,并无野心。虽然自己一直给予他无比的崇信,但说内心没有防范是不可能的。比如送给他的那些护卫,比如柴绍和安修仁的密奏。即便,他们都说崔瑾从未说过任何不利于大唐,不利于皇家的话,但心里总是不踏实。如此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总是让他心头不安。
与赵郡李氏的谈判非常成功,在京城、苏州、扬州等地开设官办学堂,凡五岁以上的适龄儿童均可进入学堂读书,若是家庭困难的,可以申请减免学杂费和生活费,六年的基础教育结束,经考核合格,按照一定比例可以进入三年制中级教育,当然,成绩极为突出的可以获得奖学金抵扣学杂费,家庭困难的,可以向学堂申请勤工俭学。这项教育改革,由赵郡李氏向各世家作解释,务必让大部分士族,特别是试点地区的士族不抵制,并积极参与其中。所谓的“参与”,便是向学堂捐钱捐物,支持大唐的基础教育事业。
李世民一想到那些世家郁闷痛苦的嘴脸,心头就舒畅无比。他知道,官办学堂开设后,那些士族子弟肯定是不会去报名的,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天下的寒门庶子更多,只要给他们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机会,说不定比那些世家子更勤奋更努力,也能从中发现不少人才,如此,便能慢慢地摆脱世家对朝堂的控制。他想起崔瑾曾经说的话,一个国家的运转,高官重臣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下面最基层的官吏。一栋房屋,根基不稳,无论上面使用了多好的材料,都无法经受得其风雨和地震。崔瑾解释,地震就是地动,即地龙翻身。李世民想,那些学子若是能考取功名更好,即便今后不能进入庙堂,但学了这么多年,在基层当个小吏也好,一州一衙,除了入流的官吏,更多的是不入流的小吏。他想起崔瑾形容的“温水煮青蛙”,不禁暗笑,这形容非常好,循序渐进,在不知不觉中将这朝堂大半的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再受世家的危险。想彻底掌握是不可能的。这样,他也满足了。
想到五姓七宗,李世民就从内心厌恶和憎恨,即便这几年与皇家的关系非常密切。崔瑾淡淡地笑道:“即便崔卢李郑王衰败了,圣上能保证没有张刘陈杨赵,或者其他世家?就如那海浪,此起彼伏,按下这边,便冒出那一边。谁比谁的吃相更好?所以,只有逐渐消除世家在朝堂和民间的影响力,但并不能完全消除世家。”
李世民的脸色非常难看。崔瑾轻轻地道:“圣上,微臣也是世家子呢!不过,博陵崔氏,永远忠君,不与大唐李氏作对,不参与皇位争夺,微臣可以让祖父将这一条写入族规。”虽然,自己也犯规了,已经参与其中,但他们不知不是?
忠君,就是忠于当前的君王,其余,随皇子们去争抢,谁争赢了便支持谁。李世民听懂了崔瑾的意思。虽然听着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算满意。算了算去,这些朝代更替,其间无不隐藏了世家的身影,比如,大唐李氏,就是得到了几大世家的暗自支持,否则,哪有那么容易推翻隋杨江山?正因如此,李世民更是警惕世家的能量,更要千方百计地打击世家的实力。这些年,根据崔瑾的建议,逐步改进科举制度,让更多了寒门士子进入朝堂,进入基层官衙,这也大大地改变了一向由士族把持地方的局面。若是现在又推行官办学堂,让更多的寒门庶子有机会接受教育,那更会对士族造成极大的打击。想到这里,李世民对自己的女婿更是满意了。
“小十三郎,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无论是官职还是爵位,只要是朕能够办到!”李世民一时心头激动,大手一挥,慷慨地道。话音刚落,不由暗自后悔,真想打自己的脸,若是崔瑾待会儿提出升一升爵位,那可怎么办?已经是正二品开国郡公了,难不成封为从一品国公?如此,即便是自己敢封,大臣们也不同意啊!虽然,按照小十三郎所做的贡献,封个国公也不算为过,但毕竟年纪还小,另外,许多事儿不能摆在明面上来。
见到他尴尬的笑容,眼中的忐忑,崔瑾哪里不知他的想法,笑道:“微臣本无大功,但已是郡公,这让微臣一直心中不安,深恐有负圣恩,才千方百计想着报答圣上的一片爱护之情。这些年,虽有功劳,但都不足一提,哪里还敢向圣上邀功请赏的?”
李世民微微松了口气,脸上带了真诚的笑容:“你啊,你啊,虽说都是自家人,但有功得赏。嗯,不要客气,尽管提,只要不是狮子大张口,某必会应允的,哪怕是要求提前将兕子娶进家门,某都会忍痛割爱。”他哈哈大笑。
崔瑾也呵呵笑起来。哼哼,你倒是想得美,还没将自家女儿喂养大就推给我了?他眨眨眼,为难地道:“岳父大人,其实小婿真的不缺什么了,钱财再多有何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够用就行。小婿真的不太缺钱。高官俸禄?哎,职位越高,权力越大,这肩上的责任就越大,麻烦得很!所以,这一项,小婿也没有兴趣。实在要赏赐,那就将《兰亭集序》赏给小婿吧,小婿只有这个爱好了!”他眼巴巴地瞅着李世民。
听到最后一句,李世民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心一抽一抽的,他很想摇头,但是,看到崔瑾真诚的笑容,想到他这些年所做的贡献,想到他即将做出的贡献,他说不出“不行”两个字。
半晌,崔瑾长长地叹口气,摆摆手,摇摇头:“罢了罢了,君子不夺人之爱,既然岳父大人舍不得,小婿便不要任何赏赐了。哎,此生不能拥有《兰亭集序》,不能见识王右军真迹,今生之憾,今生之憾啊!”他垂下头,意兴阑珊地走出御书房。
李世民挣扎着,好不易回过神来,却发现书房内早没了崔瑾的身影。忙唤人进来询问,内侍答道,武阳郡公已经出宫去了。问起神色。内侍不解,如实答道,好像,或许,心情不太好,因为平素都是笑眯眯的,见到内侍都会打招呼,但此次没有。
李世民很是懊恼。回去与长孙氏一说,长孙氏抿唇笑道:“圣上明知小十三郎一直就惦记着《兰亭集序》,您还偏偏让他选赏赐,这不是让您自个儿为难么?”
“其实,也不是不想给,只是舍不得啊!”李世民犹豫地道。想当年,自己是使出了多少计策,才终于得到了《兰亭集序》,连最喜爱的儿子都舍不得给,何况还是别人?不过,这小十三郎也算是半子。哎,舍不得啊!
于是,在犹豫中,在纠结中,一首曲子传入李世民的耳朵,曲名为《兰亭序》。
“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月下门推心细如你脚步碎,忙不迭千年碑易拓,却难拓你的美,真迹绝真心能给谁?……”
虽然那词儿有些不通畅,但足以表现崔瑾对未能得到那份名帖的苦闷。最后,这事儿连晋阳公主都知道了,一向乖巧听话的晋阳公主守着李世民哭诉:“阿耶,您肯定是不疼爱兕子了!”
李世民连忙给她抹泪,嘴里道:“哪会哪会?你听谁胡说的?告诉阿耶,阿耶让人打他板子!”
晋阳公主睁大明媚的眼睛,泪水一滴滴地往下掉,如同击打着李世民的胸口,让他好不心痛。
“呜呜,表兄给阿耶赚了那么多钱,想要一本字帖您都不愿意,以后他还是兕子的郎君,是您的女婿呢,您都舍不得,您太让人失望了,太让人伤心了!呜呜,兕子好命苦,遇到这样吝啬的阿耶,以后肯定也不会给兕子嫁妆!呜呜,兕子好可怜!”晋阳公主哇哇大哭,哭得李世民肝肠寸断。哎哟,小祖宗啊,若是其他,即便是爵位,我都舍得,偏偏是《兰亭集序》,这不是要挖我的心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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