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历史上,自秦朝开始,御史专门为监察性质的官职,一直延续到清朝。《汉书·百官公卿表》:“监御史,秦官,掌监郡,汉省。”汉御史因职务不同有侍御史、治书侍御史。唐代设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
大殿内,鸦雀无声。李世民微微蹙眉,他不知崔瑾这是何意。说实话,李世民也听讨要这些言官,脾气又臭又硬,无时无刻不盯着别人的错,哪怕是指甲壳这般小的事儿,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大惊小怪,整天浇别人凉水,扯别人后腿,倒别人乱。好像在他们眼里,只有不吃不喝不哭不笑的神仙才是无法挑剔的。但是,李世民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原本就得位不正,让人诟病,所以,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公无私,为了显示自己的胸怀博大,他不得不捏着鼻子让大臣们畅所欲言,即便是对皇家、对自己有何不满,也尽管提,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从而促使自己不断修正错误和缺点,成为古往今来最贤德、最圣明的皇帝。于是,他给予御史台偌大权利,鼓励言官们要勇于、敢于揭发文武百官的亵渎失职、失礼之处,揭发官吏的亲戚朋友的违法违规违纪违德行为,甚至皇帝的不当、不妥言行。有了皇帝的支持,这些言官自然对皇帝的信任结草衔环涌泉相报,甚至,不顾自我安危,犯言直谏,若你不听,那好,我就撞死在这大殿之上,让世人都传颂我的大无畏,虽死犹荣啊!比如,原御史大夫魏征,这老家伙那张嘴是臭得让李世民吃不好饭睡不着觉,经常跟李世民对着干,这样不妥,那样不对,好像李世民全身上下就没一丁点儿让他中意的,所以,常常让李世民下不了台,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凌迟处死。但是啊,他只能在自己的书房或内宫大发雷霆,转过身来,又让人重赏魏征,赞赏他是自己的镜子,每日照一照,便能寻找到自己的不妥当之处,哪日不照,便浑身不舒服。去年,魏征上奏《十渐不克终疏》,列举了李世民搜求珍玩、纵欲以劳役百姓、昵小人、疏君子、崇尚奢靡、频事游猎、无事兴兵、使百姓疲于徭役等不克终十渐。李世民非常委屈,却又只得欣然接受,然后,今年年初,将魏征迁为光禄大夫,崔慕升为御史大夫,如此,耳根子才清净许多。因为崔慕是非常务实之人,他要求弹劾官吏,必须有调查有实据,不可因个人喜好或道听途说便风闻上奏,特别是关系到个人名声的问题,更要谨慎再谨慎。不过,因为主掌这御史台时间不长,而这些言官大部分都是寒门出身,很是有些骨气、硬气、臭脾气,听了崔慕的吩咐,却也没当成回事儿,依然我行我素。后来,被崔慕明的暗的收拾了几次,才稍有收敛。不料,今日,这汪御史是不是昨晚睡糊涂了,居然敢当场捋虎须,得罪皇家、世家、勋贵中的得意人儿。更没想到,一向谦和有礼的崔瑾,居然笑眯眯地说言官们风闻奏事的错误的,是有害的,是不利于团结的。
崔慕皱着眉头,对崔瑾轻轻摇摇头。这是数百年留下的传统,不可乱议,不可乱改。
前御史大夫魏征站出来,板着脸道:“武阳郡公,不知你这是何意?难道,这朝堂上不设御史台,无人监督百官,任朝纲败坏,任君王昏庸,任地方不仁,任官官相护,这便是好的?”
大臣们纷纷皱眉,这魏征是吃错了药?现在你已经不是御史大夫,偌大把岁数了,怎与少年郎一般见识?认真说来,崔瑾虽然年幼,但做的事儿,哪一件不是为国为民,哪一件不值得流芳百世,你魏征除了整日鸡蛋里挑刺,还会做什么?不就是想着自己是隐太子的铁杆,为了显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之处,为了让天子多瞧几眼,才装腔作势,做出一副除了自己,这天下便没有君子的模样,也好在这位帝王因为得位不正,心中发虚,不得不忍气吞声任人指着辱骂。
李俊冷冷地哼了哼,正想替自己的侄孙抱不平。长孙无忌笑盈盈地摇晃着走出来:“魏大夫,今儿早晨你了吃没?”
魏征不解地眨眨眼,很想讥讽他,这是朝堂上,你说这些废话干嘛?但是,见人家满脸笑意、满目真诚的模样,他只得闷声答道:“吃了。”
“请问吃的什么?”长孙无忌满意地点点头。
“水晶灌汤包、红枣银耳粥、一叠小菜。”魏征得意地道。自己一向非常节俭的,你可捉不住我的错儿。
长孙无忌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哎,还是魏大夫日子过得好啊!可怜小十三郎小小年纪为了让大唐仓满库足,一年有十个月在外奔波,经常接连几日、十几日地饥啃干粮、渴喝雨水、困睡山洞,有几日能够像魏大夫这样吃灌汤包,喝养生粥,还有新鲜的菜蔬?甚至,他和晋王殿下、房家二郎几番差点儿丢了性命!就因为阻碍了贼人的叛逆之路,在天子脚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差点被人射杀。若真让贼人得逞,那么,谁还敢为这大唐、为这朝廷献计献策,因为,这会挡了某些人的道,会碍了某些人的眼!你说说,这仅仅是因为小十三郎一人之事?捉拿逆贼,维护社会秩序,人人有责,何况,官府和朝廷还给了赏金。”
长孙无忌平素在朝堂上不爱开口,但谁也不敢轻视他,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进入李世民寝宫的外臣。他与李世民之间的关系,不仅是郎舅,更如手足。
魏征心里对崔慕接替他的位置暗自不满,因为离开那个位置,他便不能随意地弹劾、攻击他人,随意地指责、呵斥天子。更不满的是,崔慕居然要求弹劾官吏必须有证据,这算什么?自秦以来,这言官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便说错了、说重了,也不会被责罚,最多是呵斥几句罢了。特别不满的是,因为崔瑾,这皇家和世家的关系这几年越发紧密,这可不好,大大的不好。以五姓七宗为首的顶级世家已经掌握了朝堂上绝大部分话柄权,像自己这般的小家族本就生存困难、出头困难,如此,不是更艰难了么?所以,他今早才暗地授意自己的老部下不轻不重地弹劾崔瑾。他还是非常拧得清,知道若是说重了,必会让李世民嫉恨。魏征老脸涨得通红,非常尴尬,因为,他看到李世民的脸色很是阴郁,那眼风就如淬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切割着言官,切割着自己。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张张嘴,很想狠狠地反驳长孙无忌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变得那么苍白无力:“咳咳,其实,汪御史也是好意啊,京城毕竟有众多使臣,若是处置不好,会引发误会的。武阳郡公年纪……咳咳,虽说年纪小,但做事儿周到,处处为朝廷着想,着实难得,难得!呵呵!”他干笑着。魏征不是傻子,能够得到李建成的重用,得到李世民的重用,这脑子自然是够用的。所以,话锋一转,很是让人吃惊地称赞了崔瑾几句,这让看热闹的、准备反攻的、准备附和的,全都傻了眼,以为听错了话。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瞅着魏征,眼瞅着他的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眼瞅着他垂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然,这所有人中,仍有保持清醒的。那便是崔瑾。崔瑾也挺意外的,忍住掏耳朵的欲望,唇边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容,向魏征拱手,朗声道:“魏大夫谬赞,小子受之有愧!其实,某一向钦佩言官之勇气,之毅力。但是,谁能保证每一个言官都是大公无私、品德完美之人,魏大夫敢保证么?能保证他们现在是公正严明的,但能保证他们一辈子都如此么?能保证所有言官都是正直清廉的么?比如,这位汪御史,好像是寒门出身吧,请问,凭借你的俸禄,你在京城的三进宅子是哪里来的?你的小妾是何人送的?贵府每月超出俸禄数倍的支出又是何处得来的?不要说是用夫人的嫁妆,这话谁都不信,因为你夫人的娘家原来的家境也不好。”他笑呵呵地看着汪御史。对于魏征这个历史名人,崔瑾还是心存敬仰之心,所以,只是轻轻地扫了他一眼,便放过。
魏征暗地松了口气,而那倒霉的汪御史却想抱着李世民的大腿悔过痛哭。他很想道歉。但是,李世民却没给他机会,冷冷地喝道:“汪仁,你听到小十三郎的问话了么?”
汪仁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宅子是别人半卖半送,即便是那一半儿的钱,都不是自己的。小妾的来历,更是不好说。因为每月有其他进项,所以,这点俸禄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他不知崔瑾是从何处得知这些情况的,自己做的如此隐秘。要问崔瑾,这个也怪不得他,因为,他的情报组织原本是准备将那宅子买下来当成一个据点的,已经说好了,不料最后签约时却被告知被这位汪御史买下。做情报工作的,自然习惯性地将汪御史的情况做了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调查研究,并向主管曾作了汇报。崔瑾见据点变更,问起此事,曾信也就如实禀告。崔瑾对这位汪御史便有些不屑。都说一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这小小的、最是清廉不过的御史,一出仕便能购买下京城三进宅子,便嫌弃糟糠之妻接连纳了三个小妾,便开始收受小恩小惠,如此行径,真是玷污了御史台门前的石狮!
汪御史抖索着,两腿战战,众人见之,不由皱眉,哪里还看不出其中有猫腻。崔瑾淡淡地道:“汪御史,某送你三句话。第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第;二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最后一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所以,你得好生想想,不要隐瞒,不要遗漏,更不要狡辩,那是没有用的。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的所作所为,早已被众人看在眼里。”
汪御史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圣上,微臣,微臣……”
魏征大吃一惊,他是极看好这个汪仁的,寒门出身,却不甘平庸,极为努力,有胆识有勇气,所以,在他担任御史台最高长官期间,很是器重这名言官新秀。
长孙无忌扬扬眉,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他最喜欢干。“圣上,微臣以为,汪仁的品性很值得怀疑。小十三郎说得极对,打铁还需自身硬,若言官自身言行举止道德品行不端正,如何监督他人?说不定,因为某些个人利益,就恣意地诬陷、弹劾他人,反正,即便查证后为莫须有,他们也不会被任何责罚。如此,人人自危,人人束手束脚,不敢多言多行,就怕被言官捉到短处。臣以为,御史台的设立是必须的,但必须有监督,必须有牵制,不然,如此,才能保证其公正性。比如,崔大夫提出,言官上奏,必须有实证,这就很好,很值得推广。”最后,长孙老狐狸大大地表扬了崔慕。这可是自家女婿的伯父,都是姻亲,不可得罪。
李世民细细思索,这御史台能有今天这么大的权力,还是因为自己所纵容允许的,仔细想想,的确是中间发生了好几起诬陷他人谋逆或贪污的事件,虽然事后一一查清,纯属莫须有,但也很是伤了被弹劾官员的心。那么,是自己错了么?但是,要如何牵制呢?
崔瑾正色道:“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将权力关进笼子里,这是非常必要的。只是,如何监督、管理、制约,还须有个章程,不可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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