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三兄弟,崔瑾一律说是友人,众人见了,只道是顾家服软,崔瑾大度,那么,以前的疙瘩也就解开不提了。如此,不过一日,原本正在挤压顾家的人也就罢了手。内中原因,除了远在苏州的崔芮,便只有李世民和李承乾知道了。
而顾麟兄弟三人,也得了崔瑾的吩咐,自然是不会将阖家投靠的事儿声张出去,这只能让世人瞧不起自家。也正如此,倒让顾家人很是感激。
崔瑾留了两日,让顾霖等人拜见亲友。尚在崇仁坊崔府时,崔瑾便得了汇报,说射杀他的那名弓箭手已经寻到,可惜,服毒身亡,身上无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因为天子震怒,太子和吴王又亲自守着东市,金吾卫和衙门中人挨家挨户地清查,发现不少龌龊,也发现表明身份之人,一律关进大牢,细细审查。然后,天子下令,各坊核对户籍,查看路引,并张贴悬赏布告,发动长安居民查找身边的可疑人物,匿名检举,已经查实,一律重奖。如此,整个长安城掀起了大清查,让人想起十年前。十年前,博陵崔氏小十三郎被贼人掳走,也是进行了全城大搜捕,不过,因为赏钱丰厚,所以并未引起公愤,而此次,又是因为有人当街刺杀崔小十三郎。冲着那赏钱,全城百姓都积极动员起来,火眼金睛地盯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觉得这个有嫌疑,那个也鬼鬼祟祟,但告示上说,必须有证据,那就找呗!
崔瑾次日参加朝会,有名言官便提出,为了一人之事,太过扰民。不待其他大臣反驳,李世民便冷冷地盯着那一腔正气愤愤不平的臣子,此人出身寒门,最是厌烦勋贵世家,说他们是朝廷的蛀虫,若不钳制,必将成为大患,譬如前隋,虽说是隋炀帝荒淫无道好大喜功,但也不能否认世家在其中推波助澜。
崔瑾淡淡地笑着。恨人有、恨人多、恨人先、恨人好、恨人富、恨人贵……这便是仇富心理吧,国人的传统。我不行,所以你也甭想行!我穷,所以你甭想富!我被人欺辱,所以你甭想被人抬举!若是原本一样的苦哈哈,一下子日子比自己好过了,那可不行,使绊子、放冷箭、传谣言等等,尽施“东方式嫉妒”,总之要将你打回原形。当然,若是他自己终于熬出了头,高人一等了,转过身来,又是笑人无、笑人贫、笑人弱!所以,后世那些出身低微之人,得了高位,往往就忘记了自己当初的理想,当初的誓言,往往更贪婪更无耻。
崔慕脸色青黑,死死地瞪、着那不长眼的手下。这是前几年通过科举进入官场,因为为人正直,颇有些口才,甚得圣心,便安排在御史台。平时,这家伙便如那茅厕蹲坑上的石头,又臭又硬,时时刻刻以魏征为榜样,见到什么“不平”之事,便要大胆呵斥,以博取美名。若是平日倒也罢了,大家不过是将他看成一个跳梁小丑,活跃朝廷气氛,可今日,居然敢弹劾崔瑾。
崔崇和崔慕不好出头,李俊也不好开口辩白,长孙无忌的圆脸上一如既往地堆满笑容,只是那笑意却如寒刃,一刀刀地凌迟着那汪姓御史。汪御史禁不住缩了缩脑袋,但想到自己的理想信念,自己的光辉前程,赶紧将小小后退一步的左脚挪了回去,挺直了脊梁,坚贞不屈地站稳。心里却暗暗后悔,自己这两年是太过顺风顺水了,因为天子爱惜羽毛,即便言官措词如何激烈,即便心头再不高兴,他都能努力控制住怒火,不得不捏着鼻子认错,不得不赏赐他们。所以,这次一听说因崔尚书家的孙子,那个据说是文曲星转世的崔小十三郎当街被人刺杀,便仗着圣上和太子的宠爱,让人封了东市挨家挨户地搜查,这也罢了,甚至大动干戈,发动长安居民进行全城搜捕,太兴师动众,大大扰乱长安正常的社会秩序。最最可恨的是,连自己雇的小厮为了那一丁点赏钱,也像个探子一样,一出门儿就四处张望。如今,四海升平,社会安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桩事儿来做,不料,居然一时间兴奋过头,就忘记了这人不仅是博陵崔氏嫡子,还是圣上、长孙无忌和卢承庆的女婿,忘了,这世家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长孙无忌正要出言相讥,卢承庆站出班列,手拿笏板,微微欠身,淡淡地问:“不知汪御史可曾清楚事情始末?”
汪御史愣了愣,昂起头,道:“听说是有歹人当街射杀武阳郡公,长安治安一向稳定,还从未听说过此类事件发生,说不得是武阳郡公过于招摇,或许是不小心在江南得罪了什么仇人吧!”
卢承庆皱了皱眉,他也在想,是否是崔瑾的仇家一路寻到了京城。崔瑾轻轻一笑,走出来,道:“多谢汪御史提醒!某一直以为自己挺低调的,平日上街都要带上帷帽,不料,昨日急着去给长辈请安,就忘记了遮掩面目,果然是太过招摇了,下次一定改正。”
看着那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大臣们不禁呵呵笑起来。崔瑾叹了口气,继续道:“汪御史也说得极对,这几年,为了将江南打造成大唐的鱼米之乡、半个国库,某父子二人的确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为了大局牺牲个人利益也是在所难免。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胆敢在皇城根儿下便公然行刺。不过,汪御史啊,你可想过,那能够穿透城门的重箭,是一般人能使用的么?这次是遇到了某,人年轻,手脚灵活,接住了连珠重箭。若是其他人呢?比如汪御史你,如此文质彬彬,想必也没有学武吧,不知是否能接住一支直面飞来的重箭?”
重箭?不少人脸色一变。只是听说有人企图射杀崔瑾,却还不知居然是如此超级恐怖的利器。想想,便是心惊,若是自己,莫说直接接住了,就是能躲过都是祖宗保佑。何况,还是连珠箭呢!
程咬金忍不住问道:“小十三郎,你如如何徒手接住那连珠箭的?”若是有兵器,他也有把握将箭支扫落,但也仅仅是普通箭,而非连珠重箭,那可是要人命的玩意儿啊!他看向崔瑾的眼神如那熊熊的火焰,格外热烈
崔瑾揉揉仍有些肿痛的嘴唇,撇撇嘴,不满地道:“程伯伯,为了接最后一支箭,我的牙齿都差点崩碎了,昨日中午开始,都是吃一些软食喝一点粥。”
程咬金一惊,不敢相信:“你,你居然是用牙齿咬住了一支重箭?哎呀,小十三郎,你的牙口真好啊,敢情满口是钢牙!”
不少人自觉着牙齿一酸,想象着那场景,不由摇头。武将们热切地看向崔瑾,若非这是朝堂之上,都要拉着他好生询问一番了。自问,即便是最青春鼎盛时,也不敢用嘴来接重箭。
李世民不满地哼了哼,沉声道:“小十三郎,你可知昨日之行为太过莽撞,既然是发现有人放暗箭,以你的身手必是能够躲过的,怎徒手接箭呢?若射向你面门的箭没被接住,那该如何?”
崔瑾垂下眼帘,拱手道:“是微臣鲁莽,昨日祖父、叔祖和伯父都批评了微臣。当时,微臣是能够避开,但中箭的必会是微臣的家人和护卫,甚至伤及街上的无辜行人。所以,微臣不敢躲,不能躲。”
李世民事后也仔细了解了当时的情形,很是不以为然,在他心目中,一个格山算什么,就算是武珝,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更别提与武珝同乘一辆马车的耶娜母女了。与崔瑾的安危相比,那些人死上十来个、上百个都算不了什么。
“总之,今后不许再冒险了!”李世民告诫道,“还有你那群护卫,也得好生敲打,如此关键时刻,居然无人上前护主,养着当摆设么?”
崔瑾自然要为护卫们争辩。那人是看好射击角度的,存心要置自己于死地,哪里会容得旁人破坏。这也是在天子脚下,他们有所忌惮,不然,安排数十人,几轮箭雨一下,纵你再高的功夫都会变成刺猬。
李世民重重地拍了下御座,恨恨地道:“这些逆贼真是胆大包天,小十三郎身手不凡,所以躲过,但若是其他人呢?”
长安令将凶器呈上,大臣们见之,倒吸一口凉气,那贼人与崔瑾是有多大的仇恨啊?另外,这重箭是一般人能够制造的么?众人眼中不断闪烁,相互低声交流。一向只作壁上观的李靖上前奏道:“圣上,不知这贼人是和来历?想必,不是一般的匪徒。”
李世民对崔瑾递了个眼色。崔瑾回道:“是一群想颠覆大唐政权的叛贼,比如那姑苏慕容氏,他们祖祖辈辈都一心想着复国,虽然这群逆贼在吕宋和江南隐匿的数万士兵被剿灭,但据擒获的头目招供,这仅仅是他们的一半身家,另一半不知藏在何处。”李世民重脸面,更不想让人知道隐太子李建成尚有私生子流落在民间,所以,崔瑾便模糊地将事情全都推到姑苏慕容头上,反正他们也有复国之心,也和那群逆贼勾结在一起。
出自江南世家的袁朗自然是知道那个姑苏慕容的,以为身上流淌的血比旁人高贵,一个个高傲得不行,祖祖辈辈又积累下偌大财富,所以更是瞧不上江南士族,守在一座江心岛上,极少与外界交往,却不料还白日做那复国梦,真是可笑。“那姑苏慕容最是清傲自大,家资极巨,一向不与人来往,居然早就心存反意,着实留不得!”袁朗道。他的侄女已经许配给崔瑾的二兄崔皓杰,所以,作为姻亲的他自然不愿崔瑾被人害了去。如今,崔瑾对崔氏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崔慕,他父子的光芒,已经将其他几房完全掩盖。
不知何时,汪御史已经悄悄地退回自己的位置,尽量埋下头,尽量避开别人的视线。他好后悔,后悔自己今早吃错了药,居然敢向博陵崔氏叫板,向天子的女婿挑衅,他很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巴掌。真是糊涂啊,不仅不能留下清名,还要惹来绝大部分大臣的不满。想想今后的日子,他顿觉黯淡无光,再无出头之日了。自己还想出人头地,还想给爹娘挣个诰命,还想让女儿能嫁个富贵人家。这下完了,完了,他想到那位严肃、严厉、严苛的上司御使大夫崔慕,心就凉透了。
见李世民凌厉的目光射向站在文官中最后一排、畏畏缩缩、遮遮掩掩的汪御史,崔瑾温和笑道:“圣上,御史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惧宰官之不修,立监牧以董之;畏监督之容曲,设司察以纠之。’。汪御史听闻因微臣一人之故惊扰长安人民,在殿堂上提出疑问,也是其职责所在。”
见崔瑾不仅不怪罪汪御史,还替他求情,有人皱眉不赞同,有人微笑着点头,有人觉得他大度,也有人暗道收买人心。
“但是……”崔瑾提高了声音,盖过殿内嗡嗡的议论声,众人心中一惊,特别是那汪御史,刚刚抬起头,也觉得自己风闻上奏是正确的、应该的、必须的,不该被惩罚,可耳边又听到了这转折词,嘴巴张得老大,心一个劲儿地乱跳。来了,来了,这位武阳郡公要算账了!
崔瑾淡淡笑道:“但是,微臣以为,御史当用清谨介直之士。清则无私,谨则无忽,介直则敢言。御史本人,首先就得正人先正己,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样才能树立起御史的权威。另外,弹劾之前,请做好充分的调查,了解详情,不要风闻、听说,不管是否属实,不管事情原委,就凭着一腔热血进谏或弹劾、检举官吏。这样,很让人伤心的!今儿看不惯这个,你可以因听闻某事而弹劾,明儿谁与你政见不同,你也可以因风闻某人要造反而检举,你们倒是博取个刚正不阿的美名,查实属实者嘉奖,不实者不罚,不过是张张嘴的事情,半个铜子儿都不花费,但是,被弹劾、检举的官吏呢?被人误解,毁坏名声,甚至陷入牢狱,这是何等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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