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荏紧张地等着崔瑾提出条件,但听到崔瑾的话,心就砰砰直跳。这正是最让他担心的。
崔瑾笑盈盈地说:“陆翁,听说陆氏有个船厂,听说还是从东吴后就已开设的呢,能保持几百年不衰败,这真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陆荏赶紧拱手道:“哪里,当初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后来想到是祖先留下的,便一直延续下来了。”
崔瑾微微笑着。这位老人家以为我是要夺他的祖业呢!不过,如果自己说出条件,和夺他祖业有何区别?不过,就他那个祖业,自己也瞧不上。只能打造一般的船只,技术根本就不够看。“陆翁放心,某对陆氏的造船技术不敢兴趣,也不打算要你的船厂。”他笑着说。
陆荏老脸一红,立即想到这位既然能制造最新式的航海船舶,自然是看不上自己的那些小船小舟。
“我们对你那破船厂没有兴趣!”李治摆摆手。这老头儿真是自以为是,以为人家稀罕他的所谓祖业。“我们只要,”他身子向前稍微倾斜,陆荏的眼睛直跳,“船厂里十几个船工而已。这是名册,你瞧瞧吧!不过,十三个罢了。”
接过知书递过来的名册,陆荏眼睛一瞟,觉得眼前一黑。真要将这十三名船工交出去,自己那船厂也就没必要再开办下去了。他抖索着手:“求殿下开恩啊,这,这……老朽恕难从命!”陆荏咬着牙道,如果要如此逼迫陆氏,他宁可关闭船厂不再造船也不会让任人宰割,陆氏虽说已经不复当年的影响力,但朝中也不是没人,江南也不是没有势力。逼人太甚啊,到时候说不得就要上京去向圣上讨要一个公道了!
李治大怒,厉声道:“刚才你才说尽管吩咐,如果不过是向你要几个人,你又不干了,这不是出尔反尔吗?哼,还说是什么陆逊公后代,陆逊公真有如此言行反复、不知进退的后人,本王都替他不值!”
房遗爱连连摇头叹气,无比遗憾地道:“陆翁啊,咱们又不是要你祖业,那个,咱们可真瞧不上;也不要你的家业,那个,咱们也瞧不上;更不要你赴汤蹈火,那个,咱们有那么多忠心耿耿勇敢无畏的士卒,比你陆氏子强多了吧?不过是想到那些船工在你那破船厂待着很是浪费,太浪费了,每年制造那些破船,连大江大浪都不敢去,还算是什么船厂?所以啊,咱们晋王殿下也是好心,希望这些船工能在太仓船厂,哦,就是朝廷与五姓七宗联合开办的那个船厂,如果陆翁有空可以去参观参观,这两年,你不是派出了不少人去打探么?这次可以让你光明正大地看,尽管看,反正你们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出来,造船技术全都在小十三郎脑袋里装着呢,改天儿,小十三郎还要造新式的江船、河船,嘿嘿,既坚固又快捷,装载量大且操作灵活,你说说,你那破船厂还有存在的必要了么?”
房遗爱慢腾腾地说,说得很清楚,让陆荏的心一阵阵地抽筋儿,疼得他脸色都变了。
“喂,房老二,那可是咱们的秘密,你说那些作甚?说不得某人趁机就将他那破船厂卖了个高价,这不是让买下的人吃亏了么?奸商奸商,无奸不成商!哼,什么世家,什么读书人,还不是整日就钻进铜钱眼儿里去了,哪里像博陵崔氏那样,一心为大唐,一心为皇家,还有其余五姓七宗,主动缴纳税金,如今就草原那地方,每年不仅要给朝廷供应大量的牛羊马,主动上交近两百万缗收入的税金,听说啊,今年又增加了五十万!你说说,你那破船厂给朝廷交了几个钱?”说到这里,李治不由咬牙切齿。想到从刺史府打探到的消息,这陆氏利用自家子弟在朝廷为官的便宜,不仅不交赋税,还这些营生也不交税,真不知是哪本圣人书上写的,种了国家的土地不给国家交税,利用国家的资源赚钱也不给国家交税,还要国家保护他们,给予他们稳定的生活。难道朝廷的官员不要吃喝?朝廷修路建桥疏通水利不要钱财?朝廷派兵打仗不要刀剑?是不是以为这朝廷就欠了谁的,该养着他们,该任由他们宰割?最后,让朝廷不能再满足他们日愈增长的需求,日益膨胀的野心,他们便以君王昏庸无道等理由鼓动那些穷苦人民造反作乱,而自己在后面捡便宜。哼哼,为何天下有那么多人吃不起饭穿不起衣,还不是这些世家手里积累了大量的土地,他们将这些土地转租给穷人,收取高额的租子,但又因自家子弟有人出仕,可以豁免赋税,其实,到头来,还不是国家、朝廷受累?收不到足以保证朝廷运转的赋税,如何保卫边疆,如何改善民生,哎,前两年,连作为君王的阿耶都是省吃俭用的,连作为国母的阿娘都不敢多裁一件衣裳。但是,这些人活得那么滋润,还经常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说君王就是要勤俭节约,就是要给天下臣民做榜样。若非是表兄想法子带着大伙儿赚钱,还不知这宫里会如何拮据,不知这国库会如何空虚!李治越想越气,想到表兄说的那些世家兼并土地,官宦世家、寺庙道观不缴纳赋税,朝廷在商税上的欠缺等等,心痛得直跺脚,钱啊,都应该是朝廷的钱啊,却一个都落不到国库当中,全都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抢去了。咱们开个酒楼、玩具店都要主动交税,为何这些人就如此猖狂自大,如此理所应当?但是,表兄给大兄说,还不到时候,大唐的根基还不稳,所以,就先让五姓七宗和道家先行一步,做做表率,然后再逐渐推行下去。“否则啊,若土地再如此兼并下去,这财富再如此累积到少数人手里,这江山始终要更迭,苦的还不是老百姓!”表兄沉重地道。
李治的话,真是字字诛心,让陆荏又气又急,摇摇欲坠。陆川赶紧扶住他,用手抚着他的后背,让他舒缓过来。
李治皱了皱眉,道:“陆十六郎,你赶紧把你家祖父送回去吧,不要因为自个儿的身子弱,在刺史府出了甚事儿,到时候就赖到咱们头上来,本王可是不认账的!”
陆川咬咬牙,将陆荏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跪伏在地,诚恳地道:“晋王殿下,武阳郡公,千错万错都是陆氏教女不严,都是陆氏不知好歹,请殿下和郡公给陆氏一个期限,五日之内,陆氏必会给殿下和郡公一个交代!”
崔瑾叹了口气,亲手扶起他,温和地道:“晋王年纪小,说话直爽了些,但也是看到圣上和太子殿下整日忧心朝政,忧心国库,忧心天下苍生,所以才心里着急啊!哎,小小年纪,都知道为父兄分忧、为朝廷分忧,大唐有此贤王,也是大唐的福分不是?”
陆川唯唯诺诺地称“是”。崔瑾又道:“虽说那话不太中听,但却字字在理儿。十六郎想想啊,最迟今年下半年,某便要着手开设新的船厂,打造新式的江船、河船,到时候你们那船厂还能开下去么?陆氏,包括你们的姻亲张氏,还有黄家、蒋家、朱家、谢家,能比得上朝廷和五姓七宗、勋爵的联合?呵呵,说句不中听的话,海边那个船厂,虽然花费了崔氏百万贯之巨,但仅仅是家父一人之力便建成的,且还未动用崔氏的力量。你想想啊,如今,就你几家联合,能拿出百万现钱么?不能吧?还有,就说某这位二叔父吧,仅他个人的钱财,呵呵,或许与你陆氏也差不多呢!”
房遗爱扭扭捏捏地道:“小十三郎,你就不要说某吧,那都是某的老婆本儿呢!”
李治眼睛一亮,忙道:“房老二,你这是存着将来给高阳妹妹的聘礼么?”啧啧,该有几十万贯吧?
房遗爱慌忙地道:“公主下嫁,哪里需要什么聘礼,到时候打几只大雁去就行了,某那些钱可是要留给儿女的!哦,对了,高阳不是自个儿也有钱么,上次她来信说,如今都存了好几万贯钱,问某是否要入股海上商道,说存在银行里虽然有利息,但太钱生钱太慢了些,担心以后嫁妆不够。”说着,笑嘻嘻地眯了眯眼。如果咱们俩都入股海上商道,一个来回,说不得几十万贯就变成了百万!啧啧,这钱来得太容易了。
奄奄一息的陆荏浑浊的眼眸一闪,被一直暗自留心的崔瑾看了个正着,轻轻一笑,对无比震惊的陆川道:“既然那十三人对陆翁如此重要,某等也就不强人所难了,那就要一人吧,是陆氏船厂以前的老船工,赐姓‘陆’,名‘海’,十六郎回府后可好生与陆翁商议,某只要陆海及家人。啊,十六郎不要误会,某是想着,这陆海年岁大了,其子孙肯定是不放心的,所以还不如全都要过来,他们又不会制船技术,不过跟着跑跑船、偶尔出出海罢了,肯定不会让陆翁为难的。”
陆川瞟了眼陆荏,陆荏微微点头,他拱手道:“多谢晋王殿下和武阳郡公宽宏大量!五日后,陆某将亲送陆海全家到刺史府!”
房遗爱阴阴一笑:“不要到时候扣留某一两人,嘿嘿,这倒让咱们不好办了,用吧,万一这些人受人指使在船上使坏怎么办?万一将咱们船厂的机密泄露出去怎么办?”
陆川惊得满额冷汗。陆荏垂着头,原本他心里便是这样想的,不料居然被人看穿了。
李治不屑地道:“房老二,你或是忘了太仓船厂的规矩,就算放他们进去,他们也打探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何况,里面规矩森严,若有人敢偷窥、泄露朝廷机密,哼哼,抄家灭族,绝不姑息!”
崔瑾亲送失魂落魄的陆荏等人到院门口,请陆荏好生修养,还道,以后陆氏若是愿意,也不是不能合作的。
“陆小娘子,过几日,吾家阿姊要请江南世家女赏花,到时会给你下帖。”他对一直苍白着脸的陆珍儿道。
陆珍儿全身一震,她本想着,回府后不知还会受到何等惩罚,听了这话,差点哭出声来,忙微微一俯,低声道:“多谢武阳郡公!”
崔瑾也不忍心,这小丫头其实没无错,不过是口舌稍微伶俐了些,只是,谁叫她正好撞上了呢?说来说去,还是被利用了,害得小丫头也受了不少苦。罢了,就算是补偿吧!
知书机灵地递上一个精致的盒子。崔瑾温和地道:“这是孙仙长调制的治伤药,活血化瘀效果极好,不会留疤痕,早中晚各一次,就不要再包裹这些布条了,那样好得更快些。”
陆珍儿颤抖地从知书手里接过盒子,哽咽地道:“奴家……奴家多谢武阳郡公!”两行泪顺着面颊滑落。
崔瑾转过脸去,免得这丫头羞愧。对陆川挥挥告别:“十六郎若以后有闲,可要经常来走动走动啊,某可对十六郎的学问很佩服呢!”他递出了橄榄枝。打了一巴掌还得给个甜枣不是?
陆川一愣,忙道:“某过几日一定会前来拜访!”过几日,不仅是送陆海等人前来,还要送来陆氏的赔礼和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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