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利被擒的消息送达长安时,崔瑾正在城外西山庄子上忙碌。春暖花开之际,鱼苗下水、蔬菜瓜果及各种树木种植等等,忙得不也乐乎,连李治、房遗爱也像模像样地在田间地头指指点点。
“表兄,这里建一个花圃不好么?在移栽几棵大树,挂置两个秋千,岂不美哉?”李治指着荷塘旁的空地道,“若是再建一个游戏场就更好了。怎么不建一个呢,玦表弟就有玩耍的地方了。”
听到他的喋喋不休,崔瑾恨不得拿糕点堵住他的嘴。幸亏房遗爱也是不甘寂寞的,摇摇头,道:“不妥,不妥!此乃田庄,又不是闲玩的地方,每一分土地都是要有产出的,岂能白白空闲浪费?”这阵子跟着崔瑾他们瞎混,房遗爱也学会了不少新词儿新学问,让房玄龄颇为欣慰。
李恪大步走过来,手里拿着账册,道:“表弟,目前已经支出了两千三百贯,余钱不多了!各类当季种子、树苗、鱼苗等均买齐,未拖欠工钱。你计划在山上放养野兽,还未购买幼崽,当派人去买回来,先圈养一阵,待其适应再放回山林。因牧草和苜蓿未长成,此时也不能大批喂养牛羊牲畜。”
“多谢三表兄,幸亏有你和房……恩叔父帮忙,不然单单是小弟一人,怕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崔瑾感激地道。这阵子,除了贵祥和庄子里老庄头福泰,便是李恪与房遗直最尽心了,房遗爱与李治不提也罢,不添乱便是最好不过的。
“汝当吾为兄,吾亦视汝为弟。既然是自家兄,何须客气?”李恪笑道,“再说,这些时日,为兄也学到书本上没有的学问。”
崔瑾呵呵笑道:“实践出真知嘛,先贤之所以能成为圣贤,无不是长期的观察和实践才成书立著、流芳百世的。小弟以前一直以为三表兄英勇过人,不料在财政民生也颇为顺手,以后若是能多加留心,也能让大表兄松口气了,免得他天天担心国库内库里的钱不够开支。”
李恪垂下眼帘,心中自嘲,低声道:“只有表弟才如此想了吧!”
崔瑾眨眨眼,道:“小弟曾听大表兄说,你们诸多兄弟中,他最是喜欢你的品性,谦虚、谨慎、果敢、能干。”
“怎会?”李恪一愣,瞪大了眼,“大兄真的如此说?”
“自然是真的。”崔瑾轻轻笑道,“难道说得不对么?小弟也是如此认为呢!”
李恪呐呐地道:“我怎比得上四王弟?四王弟天资聪慧,勤学好问,才华横溢,甚得大臣称赞,也极受阿耶喜爱。”
崔瑾撇撇嘴,道:“只知一味读书,虽能写一手好文章又如何?对国家有何益处?对百姓有何益处?能让国库多收几贯钱?能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能让外敌不敢侵?这些都不能吧?那么,读那么多书有何用?还不如将购买笔墨纸张的钱捐献出去,给穷苦百姓多熬几碗粥,也算是积了一份阴德。”
“表弟,若是此番话让虞学士听到,你该要受罚了!”李恪笑道。
“才不会呢!虞师也常教导我,要将书本上的学问灵活运用到实际中,不要读死书,成为书呆子。”崔瑾极为敬佩虞世南这位老师,不仅仅是他的博学多才和品德高洁,还有他的思想活跃,能接受新事物、新观念,不迂腐,不做作,更不倚老卖老。在这位老人身上,他学到许多东西。反思,因为自己有一点才华,不免有些卖弄,有些清高,有些自以为是了。慎独、慎微、慎初、慎终、慎言、慎行、慎欲、慎友,他特请虞世南书写下此十六字,并挂在书房,时时提醒自己。
李恪有些惊讶。但是,与虞世南的交集也不多,但他的文采学识和高雅风范是世人皆佩服的。
崔瑾伸了伸懒腰,道:“忙碌一天,三表兄,我们去泡泡温泉驱除疲劳?”
李恪点点头,其实他早就想提这个建议了。以前只有随同阿耶到骊山才能泡一泡温泉汤池,但阿耶也不是每年都去,自己也不是每年都能跟随前往。谁也未料到长安城外西山便有温泉,这也是崔芮重建宅子时才发现的。得知此消息,也有不少人想高价购买,但碍于崔李两家,也不过想想罢了。旁边那个庄子也曾四处挖掘,却再也没挖出一个泉眼出来。
除了主院儿,另有五个小院儿,均引入温泉。前几次都是来去匆匆,李恪并未能享受到。崔芮所选的“桃源居”,是除主院之外最大的院子了。之所以叫“桃源居”,是因为以汤池为中心栽种了大片桃木。三月,正是桃花盛开之时。而此处因温泉的缘故,开得更早一些,在别处刚刚有花骨朵的时候,这里已是一片烂漫,粉红、淡红、深红的花蕾布满枝头,在春风中欢快摇曳,不时有花瓣轻轻飘落下来,落在地上,落在池中,如绚烂的粉雨。
“好景色!”李恪叹道。
崔瑾递了一条平角短裤给他,道:“一边泡温泉一边赏桃花,若是再加上幽幽古曲,那更是美了!”
“这个什么?”李恪提着那短裤,不解地问。
崔瑾将袍子脱下,身着短裤跳入池水中,笑道:“难不成你穿着衣裳下水?这比亵裤方便得多。”那时的人所穿的底裤为亵裤,即开裆裤,很是不便,所以崔瑾便着人缝制了内裤,这种平角裤是专用于泡澡的。开始家里人觉得还有些奇怪,但用过之后都觉得很是方便,所以,现在无论男女,府里都开始穿这裤子了,还加上自己的创意,制作极为精细。
李恪拿着那短裤有些不知所措,见崔瑾连连催促,只得换下。有点紧,很贴身,扭了扭身子,有些不习惯。见他扭扭捏捏的,崔瑾哈哈大笑。
全身浸泡在温泉中,烟雾缭绕,满目嫣红,花瓣随风飞舞。李恪轻轻地叹了口气。有多久没有如此轻松了?小时候在宫里,小心翼翼,出宫建府后,仍是如履薄冰,说话行事,话到嘴里转了又转,思索再三觉得无碍后方才出口,真正是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行一步,就怕给母妃惹了麻烦。无论母妃如何低调,仍是让人提防惦记。如果能选择出身,他宁可到普通家庭去,粗茶淡饭也好过如此憋屈。
“三表兄是在担心杨妃娘娘?”将冷帕子敷在脸上,崔瑾闭上眼,问。杨妃虽非萧皇后亲生,但也是她的嫡母,如今身亡,想必也有些伤心。“要守孝吧?”
“守孝?”李恪一愣,随即讥讽地笑道,“当初外祖父去世,母妃都未能按制守孝,如今又能够么?不过是减了些首饰,穿浅淡的衣裳罢了。”
崔瑾愕然,仔细一想,不由暗叹。按制,杨广死后,作为子女的杨妃应当守孝三年,但在那时,作为战利品的她哪有选择的余地,被李渊赏赐给李世民做妾。将心里的愧疚抛开,道:“其实,可以给大表兄说一说,他必是能理解的。”
李恪低声道:“这对大兄不太好。”此番大胜,阿耶正欣喜万分,若是同意倒也罢,若是触了他的霉头怎好?李承乾也会落个不好。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崔瑾也看出李世民此人心思不同常人,并不重视那些礼节规矩。想到曾经看到的史书上有记载,李世民后宫的那些女子,如亡国公主大杨妃,挖他家祖坟、杀他幼弟的仇人的女儿阴妃,为后世所诟病的原齐王李元吉正妃小杨妃,原李珉之妻韦妃,想一想,真是无语。若真是知书达理,即便因大杨妃、阴妃是李渊赏赐的,无法推辞,但韦妃和小杨妃呢?一个是未亡人,一个是自家弟妹,就因其美貌就收入怀中?作为帝王,更应注意自己的形象吧。这也是让崔瑾无法尊敬他的缘故了。想到此处,崔瑾不由同情李承乾和李恪了。想安慰李恪,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作罢。“尽心便好,管他人如何说,如何想?”他道。
在温泉中不宜泡得太久,还得赶回城内,所以也不过约两刻钟,崔瑾便起身,唤醒李恪,再用清水冲洗干净。一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还未穿好衣裳,李治便在外面大呼小叫:“表兄,你们还在泡澡么?”
“这就好!”崔瑾扬声道,让知书等人赶紧给李恪穿戴妥当。他是习惯自己动手穿衣,但李恪是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的,手脚反倒有些不伶俐。
走出门,李治与房遗爱正在桃林间打闹,房遗直无奈地看着他们。见李恪二人出来,忙上前行礼:“参见蜀王殿下!”
李恪挥挥手,笑道:“不必多礼,都是经常见面的,若真按规矩,你是表弟的叔父,难不成某也要施以大礼?”
崔瑾有些幽怨地道:“哎,谁叫我的辈分低呢?不过,好在过年时可以多收两份礼。”
李恪忍俊不禁,道:“如此不是正和你意?过几日表弟生辰,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收礼了!”
“十三郎,听说此次七姐夫要给你好好办个生辰宴,昨日见阿耶发愁给你什么礼物,还说,小十三郎只喜欢名家字画,要么就是古籍之类的,平常之物是瞧不上眼的。某建议将展翁的那幅《游春图》给你,反正阿耶平素也极少观赏。”房遗直笑道。
崔瑾忙问:“展翁展子虔?好好好!”《游春图》可是展子虔的传世之作,也是后世所存的最早的卷轴画,被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他也曾多次前去观赏。而另一幅代表作《授经图》则被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
“十三郎一提到字画便原形毕露了!”房遗直哈哈大笑,道,“不过是某如此提议罢了,还不知阿耶是否舍得呢!”
崔瑾一撇嘴,道:“敢情叔父这是逗我玩呢,让我白白高兴一回。”
李恪也呵呵笑起来。表弟平素看上去最是老成,唯独见不得这些字画。且不说其他,便是自家阿耶收藏的那些字画古籍,也有不少被大兄以各种名义送到表弟手里,阿耶心痛得直叫“败家子”。不过,大兄一点都不吃亏,在表弟的明指点暗提示下终于将短曲辕犁改造成功,由犁铧、犁壁、犁底、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和犁盘等部件组成,轻巧灵便,操作时犁身可摆动回旋,便于深耕,且可用于山地或面积狭小的田地,节省人力和畜力,耕作效率提高。将最终得到一致公认和好评的短曲辕犁交给阿耶时,阿耶不住点头称赞,令匠作监赶紧打造新式水车和短曲辕犁,令中书、门下、尚书三省速速推广全国。民间感激大兄,将短曲辕犁称为“太子犁”。一时间,大兄的声望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民间,都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加上他待人温和谦逊,又勤勉好问,办事周到,见解独特,让阿耶更是欣慰不已,赏赐了不少财物予他。而大兄也是有趣,别的不稀罕,偏偏要名家字画,说“表弟喜欢”,气得阿耶骂他“混账”。每每见到大兄与表弟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都不由羡慕。幸好,从自己决定跟随大兄后,表弟也待自己也不同以前。有时,他也觉得奇怪,为何自己要在意表弟的态度。难道,仅仅是因为初次见面的那张肖像图?仅仅是因为他落在自己身上时那一瞬间的惊讶、赞赏和惋惜的眼神?曾经,他试图去追究,但终是无法得知。只是,他总是忍不住去靠近,去汲取那份温暖、那份光明。
“小弟生辰那日,不知三表兄得闲否?”崔瑾开始邀请自己的小伙伴,总不成整日和那些长辈们周旋吧。
“自然要去的!”李恪戏谑地道,“不过,为兄这里可没有甚好字画哟!”反正阿耶不会让母妃为前隋萧皇后守孝,自然自己也不用守那些规矩了。别人倒也罢了,表弟好不易好好办一个生辰,自己如今与他交好,当然是要到场的。
崔瑾脸一红,道:“连三表兄也笑话我了,小弟也只有这个爱好了。”
房遗直一扬眉:“十三郎,你就不邀请某?亏得某还在想如何劝阿耶将那幅《游春图》作为你的生辰礼呢!”
“啊哟,你可是我的叔父,怎就如此小气呢?今晚小侄便写帖子,明儿一早便让贵祥给两位叔父送去!”一提到《游春图》,崔瑾又是拱手又是鞠躬,让房遗直和李恪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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