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南唯有一子,名昶,未继承其才华,先为将作少匠,后为工部侍郎。昶生阐,仅此一子,无他出。虞昶父子均口碑不显。虞阐已三十余岁,下有二子、一女,在都水监当值。现,祖孙数代均居住一起。毕竟,如崔芮这般高堂尚在便分开单独居住的,是极少的。
到了虞府,虞世南的老管家前来迎接,道:“仆阿郎正在习字,请崔郎君自去书房便是。”说着,将礼单瞧了瞧,见不过是寻常之物,便让人拿下去。若是太丰厚,他是不敢收下的。自家阿郎一向清俭,唯好学问,其余是能简则简。
整整衣衫,脱下鞋履,放轻脚步,进了书房,崔慕将崔瑾放下。虞世南正聚精会神地在书案前疾书,身形枯瘦,白发胡乱挽在头上。书房颇大,除去书册便是其墨宝,其余再无装饰。一缕阳光静静地透过窗棂,倾洒在地上,斑斑驳驳。
崔瑾不由有些心酸。这就是一代大儒,真正从儒学为规,修身力行,心无旁骛,一心向学。自问,若让他如此清心寡欲,他是无法做到的。但是,正因自己无法做到,所以这样的人更是弥足珍贵,更是让人不由不敬。无论何时,品行高尚的人,都是受人尊敬的。
终于,虞世南长长地吁了口气,放下笔。
崔慕忙躬身道:“末学后进崔慕携侄崔瑾拜见虞学士!”
崔瑾深深地弯下腰,恭谨地道:“小子崔氏十三郎瑾给虞学士请安!”
虞世南这才发现屋内有人,笑道:“老夫一时兴起,竟然没发觉崔御史和小十三郎来了!快坐!”
崔慕二人再次躬身拱手,于蒲席上跪坐。老管家端上茶盏。
虞世南对崔瑾道:“听说你制了叫椅的木座,老夫在太子东宫也瞧见过,甚是方便,只是还未及让人制作。你腿脚尚不灵便,今儿便将就些吧!”
崔瑾未曾料到这位老人居然还顾及他的腿脚,忙道:“是小子贪图舒适!”
“不然!”虞世南喝了一口茶,道:“商周以来,便是席地而坐,且规矩甚严,但自晋以来,坐姿随心,到南北朝,出现高形坐具。入唐,又有了胡床。可见,时代变迁,人之思想也应有所改变,不能一味地遵循古礼。不然,我们还不得饮毛茹血?”
崔瑾不由更加佩服。这位学识渊博,品德高尚,且又不太迂腐的老人,不正是自己所寻之师?他赶紧将自己准备的字画双手呈上,道:“这是小子日前所作,特求虞学士指点!”
虞世南本就有心瞧瞧他的字,遂接过,展开一看,真是那句“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用的是行书。赞道:“不错,顾盼呼应、收放结合、浓淡相融,且又苍劲多姿,正配这佳句!伯安,怕是你父亲都无法写出这笔好字吧?”
虞世南说得直白,让崔慕讪讪一笑,崔瑾忙道:“那几年,阿姊整日在小子跟前读书习字,小子虽不能动弹,但也不甘心成那一无所知的痴儿,便在心里也暗自习字……”他又将那番自学成才的话说了一遍。“好在能行动后,真正动手书写,这字也不十分难看。也算是侥幸!”他道。
虞世南笑道:“要想有真才识,唯有勤学苦练,若非你有那两年心无旁骛的学习,也未必有今日。老夫也曾听言,说你是生而知之,老夫是不太信。今日一看,你有这般才智,皆因与旁人不一般的经历。虽不幸,但也是你之幸。望你不可负上天所赐之天赋,不因小有所成便心生懈怠。”
“是!谨遵虞学士之教诲!”崔瑾深深地鞠躬道。
又看了崔瑾的画作,虞世南甚是满意。这般年纪,便有如此造诣,若是拜得名师,必将有一番成就。只是,不知此子心性如何。对字画中的不足之处作了一番指点,他问:“小十三郎,老夫且问,你读书为何?是为有朝一日封侯拜相,还是家族兴盛发达?或是自家怡情养性,惟愿他朝流芳千古?”
崔瑾笑笑,道:“小子年幼,尚不敢立志。”
急得崔慕差点瞪他一眼。
“故此,小子想拜一位有德有才之师,求师尊教导。”崔瑾道,“有才华者,天下四处可寻,但既博学多才又有操守德行的,家祖首推虞学士!小子斗胆,恳请跟随虞学士左右,磨墨拾笔,铺纸递茶,只求能在学士得闲时偶尔指导一二即可。”言罢,俯下身。
崔慕不料他竟然如此大胆,张嘴想解释,但被虞世南摆手止住。“以你之资质,你之家世,要寻名师不难!”他道。
崔瑾却道:“名师易寻,明师不易求!”
虞世南甚是好奇,问:“何故?”
崔瑾起身回道:“才高天下皆知者,虽不多但也不少,这是名师。但能为弟子解惑,又能以自身高洁引导弟子者,不多,这是明师。”
虞世南又问:“你怎就断定老夫是明师?”
崔瑾答:“文如其人,字如其人。”
虞世南抚着长须不语。
“瑾儿年幼无知,请虞学士见谅!”崔慕忙拱手道,又对崔瑾责道,“虞学士身体一向不佳,哪有精力教导你?你能常常伴侍在虞学士左右,便已是你的造化,还想奢求甚?”
虞世南摇摇头,道:“老夫已年迈,不堪为师。但你之行径,着实让人喜欢。也罢,老夫一生痴迷学问,唯有一子,却无文才,孙也才疏。既你有心求学,老夫便勉力传授,只是不必拜师,以免将来误你前程。”虞世南这是好意,若是拜师,须继承师法,不得标新立异。而他见崔瑾思想活跃,行事不拘,且为博陵崔氏嫡子,甚得家族看中,哪能如自己一般一心求学?
崔慕不待崔瑾回答,忙道:“虞学士能教授瑾儿,已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岂敢多求?”
又对崔瑾正色道:“瑾儿,虞学士一心为你着想,你还不快谢过学士?”
崔瑾是真正敬佩虞世南,但伯父已做主,只得恭敬地磕了三个头,道:“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虞世南抬抬手,道:“不必如此。以后若是有闲,你便来此,或是读书,或是习字,如有不懂尽管相询。”
从虞世南府中出来,崔慕还有些不相信,竟然会如此简单,如此顺利?但试问,若是自己,见到如此有天赋的孩子,怕也是心中欢喜吧?其实,前几日他们也再三商议,虞学士之才德是不可否认的,只是在他们眼里却过于迂腐了些,就担心将崔瑾也教授得如迂夫子一般,这便不美了。如此最好,虽为师,但未拜师,即便以后有何不同言论,旁人也不会说大逆不道。
“瑾儿,虽不能拜虞学士为师,但你也要懂得尊师重道!”崔慕告诫道。
崔瑾忙道“是”。对于这样一位品格高尚的老人,能不尊敬么?
崔瑾回到家,便一头钻进书房。他要亲手制作一根手杖,也不必其它图案,松鹤延年图即可。如此,断断续续雕刻了好几日,直至正月十四才完工。崔芮看得眼热,不料长子却道:“阿耶,您还年轻着呢,用不着这个!”
崔芮一愣,道:“你这混小子,难不成就不会另制一个别的物什?比如笔筒之类便好。”
崔瑾伸伸懒腰,道:“那得灵感才是,就如作诗,哪能说得就能得的?”
且不说虞世南收到崔瑾派人送来的手杖,甚是欣喜,且不说做功精细,即便是想到此乃崔瑾亲手所制,其心意也是让人欣慰和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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