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打量面前之人,三十左右,五官棱角分明,颧骨饱满,浓眉呈剑形,八字胡,下颌短须,鼻梁挺直,眼窝略深陷,显得目光深邃,眼睛极亮,下巴硬朗。身高约一米七八,不到一米八,四肢修长,行动矫健有力。
这便是千古一帝!崔瑾微微眯缝着眼,与自己想象中相似。这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果敢中带着固执,坚毅中带着柔软,聪慧但也有迷糊,但那转向李承乾、李泰等目光,又显得有些优柔寡断。所以,历史上将李世民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前期是虚心纳谏,励精图治;后期是独断专行,好大喜功。是人便有缺陷,若是普通人,不过是影响一家,而帝王,一旦有误,便将生灵涂炭,江山变色。
“哈哈哈!这便是崔小十三郎?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怎不拜见叔父啊?”李世民爽朗地笑道,挥挥手让儿子们平身。
崔瑾微微躬身,拱手朗声道:“博陵崔氏瑾拜见叔父大人!”
“嗯,不错,不错!只是长相秀美了些!”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抚了抚胡须。
崔瑾顿时黑了脸。怎么父子两人同样的眼光。眨眨眼,以清澈无邪的目光盯着李世民,撇撇嘴,道:“叔父大人是在赞扬侄儿么?先前侄儿便与稚奴表弟言,容貌不过皮囊,男子应更重才识。”
李世民一怔,看看李治,李治无辜地笑着扑到他身上,指着崔瑾道:“阿耶,先前儿子说表兄长得美貌,表兄不高兴,四兄也凶我。可是,老师说要做诚信君子,难道说实话错了么?”
李泰急忙争辩道:“稚奴,四兄哪里凶你?我只是提醒你,你表兄是小郎君,不要和小娘子比较。”
“可是,你狠狠地瞪我,我都害怕得哭了,还是表兄好,一点都不凶,又好看又和善又聪明,会做旋转木马,还会画画儿。阿耶,儿子好喜欢表兄,让我去表兄家住好不好?”李治摇晃着李世民的胳膊撒娇卖萌。
这是怎回事?这崔小十三郎就如此的魅力,不仅能吸引自家的长子,连稚奴也被吸引,连自个儿的家也不要了!李世民有些疑惑,但又看到崔瑾微微蹙了蹙眉。怎么,就这样嫌弃稚奴?他略略不满。
李承乾忙道:“稚奴乖,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在爹娘身边的,你若去表兄家,就舍得阿耶阿娘?就不怕阿耶阿娘想你?就不怕我们惦记你?”
“但是,表兄回去了稚奴也会想他的!”李治很是犹豫,随即拍拍手,道,“阿耶,就把表兄留在宫里好不好?天天陪稚奴玩,这样稚奴既可看到阿耶阿娘和大兄、丽质姐姐,也能看到表兄。”
崔瑾伸手抚着额头,这个小孩儿的确不讨喜。
李世民却饶有兴趣地对他道:“小十三郎,要不,你便留在宫中给稚奴当侍读?你不是喜欢书画么?叔父那里收集了不少名家字画,你可随意观摩。还有,史馆和弘文馆内藏书近二十万卷,你可随意查阅。此外,宫里常有大儒进出,你若有何不解之处,也能随时询问。”
崔瑾撇撇嘴,当我真是四岁幼童呢?简直是哄骗小红帽的狼外婆。“叔父,可是我想阿耶阿娘怎么办?想阿姊玦弟怎么办?想院子里的琼花怎么办?想宁大娘、贵祥和知礼、知乐、知书、知术、青竹、青兰、青梅、青菊、绿杏、绿桃、绿樱、绿柳……”
见那小嘴越说越快,李世民听得头疼,忙道:“好啦,你再说,这宫里便装不下那么多人了。”
崔瑾无辜地道:“可是,还没有说完呢,还有崇仁坊崔府的祖父、祖母、伯父、婶娘、大兄……”
“罢罢罢,叔父不留你便是。”李世民简直是哭笑不得。再说下去,简直整个崔氏的人都要说完了。小样!崔瑾“哦”了一声,噤声。崔氏嫡子,岂能给皇子做背黑锅的侍读?
李治听了半天,终于也弄明白漂亮表兄不肯进宫陪自己玩了,委屈得又要哭。崔瑾一看又要坏事,忙道:“哎呀,还没给婶娘请安呢!阿耶一定等急了,祖父也等着祭祖。”被他一打岔,李治顿时忘记了哭,只是张着嘴抽气。
崔瑾对李承乾眨眨眼,李承乾会意,笑道:“阿耶,表弟一到时辰就要进食,儿子以为,还是让他去给阿娘请安后早点放他出宫去把,免得他一直便惦记着那顿饭食。”
“好,这边过去吧!”李世民呵呵笑道。
李承乾牵着崔瑾的手慢慢走到殿门口,外面候着的张常侍立刻小跑过来,道:“太子殿下,让老奴来抱崔小郎君吧!”
崔瑾笑道:“那就多谢张常侍了!”
见崔瑾愿意,李承乾自然也不反对,本来,他是想让崔瑾与他共乘一顶肩舆,但又担心旁人说违例。李世民倒是有些奇怪,张常侍一向不太主动招惹事儿,今儿倒是反常了,难道这崔小十三郎就那么大吸引力?长子维护他,稚奴喜欢他,据宫人回禀,其他孩子和他玩得也挺高兴的。
这是长安最冷的时节,风夹杂着雪雨飘在脸上,从殿内出来,崔瑾顿时打了个寒颤。他赶紧将帽子盖住头,又将围脖扣好,戴上厚厚的手套。李世民的御舆在前,然后是李承乾的肩舆,其他皇子随后,李治和李慎年幼,便被宫人抱着。李承乾让张常侍跟在他旁边,好与崔瑾说话。见崔瑾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由笑道:“表弟身子还是弱了些,今儿是阿耶恩典,平日我们或是骑马或是自个儿步行。”
“这宫里如此大,步行得走多久?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了,还能做什么事儿?”崔瑾不以为然,还是乘车的好,既暖和又快速。
“你呀,就是性子惫懒,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便有两项未曾学过,这如何好?”李承乾摇摇头,道。
“是是是,大表兄,小弟知错,年后便改。昨儿阿耶便不许我乘车了,瞧那模样,还不知年后要如何收拾我呢!”崔瑾笑道,“祖父也在替我寻教授武艺的师傅,难道是想让我成为仗剑走天涯的独侠客?不过,我倒是有此想法,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人间苦乐。”
李承乾呵呵笑道:“不过是痴想罢了!表弟是家中嫡长子,姑父能容你如此不负责自个儿跑去浪迹天涯?”
崔瑾眨眨眼,道:“事在人为嘛!”既然来到这大唐,岂能甘心当一只金丝雀?“今日无琴,不然小弟当要抚琴吟唱一曲。”他道。
“哎呀,为兄还未曾有缘听到表弟的妙曲佳音呢!”李承乾早就听闻崔瑾琴艺极佳,可惜每次见面匆匆,一直以为憾事。
不料,李世民一直前面竖起耳朵听他二人的谈话,此刻禁不住道:“这有何难,待会儿到你阿娘处自然有琴。”
崔瑾却道:“那时已没了兴致!”
李世民一听,顿时黑了脸。这小子,愿意弹给高明听,难道我就听不得?难道高明就是他的知音?不过半大孩子,能懂什么琴韵?
幸亏崔瑾随即道:“虽无琴,但难得有兴,我可以清唱。”李承乾虽觉可惜,但也知琴有六忌、七不弹、八绝,不可勉强。
崔瑾清了清嗓子,前世他的嗓音极好。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记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记得听到此歌时,他不过十来岁,被那个家压抑得无法呼吸,满心渴望自由,渴望外面的天地,听到这曲子,便被那份沧桑和寂寥所打动。即便后来有人评价这歌词写得浅显直白,但他仍是喜欢这份洒脱。
“嗯,虽不甚优雅,但难得这曲调雄浑有力。”李世民倒是评价得中规中矩。李泰侧耳听罢,撇撇嘴,不过如此,还说什么琴艺甚佳?李恪却不由暗自低吟默记,那份豪情是自己所没有的,他不由觉得此曲似乎是为自己作。
李治拍着手道:“好听好听,表兄再唱一曲!”在他眼里,表兄似乎无所不能无所不会。
“稚奴,不得胡闹,你表兄又不是专唱曲儿逗笑的乐人!”李泰笑盈盈地道。李恪一下子抬起头来。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李承乾正待呵斥,却被崔瑾一声轻笑打断。“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他道,“所以,抚琴要视人、视景、视情啊!难道你对牛弹琴,牛能唱和?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
那话一出,李泰便已后悔,但也想不到崔瑾竟然会如此回答。言下之意,便是自己是那蠢牛?他又怒又恨,却见李世民转过头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顿时羞愧得涨红了脸。
“小十三郎,你四表兄年幼无知,你别在意!”李世民道。
崔瑾满不在乎地道:“叔父,侄儿哪能真与四表兄一般见识!”还极为大气量地挥挥手。
“这……”李世民被噎得说不话来。这小子,怎口齿如此伶俐?青雀也是,今儿太不懂事了!
李承乾自然不会让自家老爹继续尴尬着,便道:“阿耶,今儿表弟以炭为笔,替几位兄弟各绘了一幅肖像图,甚有顾长康之神韵,阿耶那里不是正好有卷《洛神赋图》么,何不赏给表弟,让表弟仔细观摩,也能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
《洛神赋图》?李泰眼红得差点喊出声来。虽然自己得宠,但这卷画儿求了多久,阿耶都没舍得给。李世民也舍不得,但为了安抚崔瑾,只得咬咬牙,笑道:“小十三郎,今儿初一,这幅图便当作给你拜年的压崇钱吧!”
“哦,多谢叔父!前些时日侄儿倒是得了一卷《女史箴图》,也算凑成对儿了吧!”崔瑾淡淡地笑道,随即长叹,“哎,可惜都比不上《雪霁望五老峰图》!哎,可惜,可惜!”新得的《荡舟图》可不能说,不然顾恺之的作品岂不是成了大白菜?
李承乾轻咳一声,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表弟这性子他早就摸清了,若是钱财,他是倒是表现得风轻云淡,唯独对这些字画古籍之类的东西甚是痴迷,据说,姑父也是如此。只是,能让他们放下脸去讨要的却是没几人。博陵崔氏,能缺少这些字画?不过是图个兴致。
李世民也是对字画极为喜爱的,好不易得了卷《洛神赋图》,还未赏玩够便要易主,不料这小子还不满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毕竟是自家儿子不懂事,笑道:“小十三郎,叔父昨儿不是才赏了你不少字画么,如今手里却是没几幅了。哦,对了,叔父那里有虞伯施临摹的《兰亭序》,深得其韵,如见真迹,叔父也是爱不释手啊!”
《兰亭序》?据《太平广记》记载,李世民听说永欣寺辨才和尚藏有《兰亭序》真迹,派萧翼扮成穷书生,与辨才谈及书法,取得其信任,又将几本王羲之杂帖真迹求辨才鉴定真伪,辩才告知虽系真品,却非珍品,并随口说出藏有《兰亭序》之事,萧翼不信,辨才将藏在房梁上的《兰亭序》取出。一日,萧翼乘辨才外出,窃《兰亭序》逃回京城献于李世民。推断时间,似乎此事李世民还未得真迹。
“虞学士让侄儿初四去拜年,还说,以后也能经常去拜访。”崔瑾道。经常能去,能少得了其亲笔所书?
“他不是说年老体衰,一再上表辞官么,怎有精力指导你学业?连让其偶尔指导高明也说力不从心,怎就对你另眼相待?”李世民很是郁闷。
崔瑾笑道:“您让他操劳政务,自然是力不从心。至于为何对侄儿另眼相看,嗯,或许是侄儿与虞学士有眼缘吧!”
“哼!看你这小子得意!”李世民有些不平,难道自家的长子就比不上崔小十三郎?但是,既然如此,想要用虞世南的临摹作品打发这小子自是不成的了。哎,真是伤脑筋啊!
李承乾对崔瑾眨眨眼,示意不要太过分了,免得惹怒了自家老爹可不是好玩的。崔瑾呵呵一笑,道:“叔父,侄儿是与您闹着玩儿的呢!您昨儿个才赏了几幅字画,侄儿已受之有愧了。《洛神赋图》侄儿神往许久,一直未能见得真迹,今儿叔父能赏赐给侄儿,是侄儿的福分。而虞学士临摹的《兰亭序》,也是万金难求,侄儿自然求之不得。但是,侄儿仍想要向叔父讨要一件墨宝。”
李世民听到他前面的一番话,本正想说此子还算厚道,可最后一句又让他的心高高提起。李承乾也有些着急。
崔瑾不紧不慢地道:“听闻叔父喜书法,擅草篆,且颇得二王之韵,侄儿想向叔父讨要您一幅的墨宝,让侄儿能时时观摩学习。”
李世民不料他竟然会提出如此要求:“你只是要我的一副字?不再要其他名家字画?”
崔瑾赶紧更正:“还有《洛神赋图》和虞学士临摹的《兰亭序》!”
李世民心情顿时大好,这小子果然识趣,居然知道我擅草篆。
李承乾松了口气,对崔瑾赞赏地点点头。我就知道嘛,表弟聪慧过人,岂会真的要惹怒阿耶?只是青雀太过放肆,也太愚蠢了。
李恪轻轻地闭上眼。李佑有些失望。
李泰的小胖脸红一阵白一阵,他不知今日为何一再莽撞,而每次均是自己落了下风。最可恨的是,连阿耶也对自己失望。
别人怎么想,崔瑾一概不管,心中惦记着《洛神赋图》,这可是中国古典绘画中的瑰宝啊。可惜未能保存到后世,唯宋代摹本五卷,分别藏于大陆、台北及美国。但毕竟是摹本,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顾恺之艺术的若干特点,哪能与真迹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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