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郎派人取走了冰糖。至于那个方子,毕竟哮喘需要长期性的治疗,再说,使用前还要经过无数验证,所以其疗效还是个未知数。但是,过了几日,李大郎使人来说,冰糖银耳银耳羹效果不错。
不觉,祖母一行已快到长安。这日,崔芮特地告假,带着崔瑜和崔瑾去城外迎接。经亲仁、永宁、永崇、昭国、晋昌、通善、通济等坊,出了启夏门,再行数里,便有一凉亭,于是就在此等候。而庶五子崔文钦向其吏部上司告假,已于昨日先行一步,到更前面的村子候着了。
将崔瑾抱下马车,放厚毡上,崔芮便开始教授他下棋。因为他发现,长子在书、琴、诗、画上均极有天赋,单单是下棋要弱许多。这下,他终于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长子不是十全十美的妖孽!他也终于找回了平衡,每日早早回府折磨长子。
“阿耶,儿子有好多事未做,这太耽误功夫了!”崔瑾也曾抗议过。心结打开,他也亲热地称之为“阿耶”,激动得崔芮将焦尾赏了给他,随即又懊恼不已。
“瑾儿,不要小瞧了这弈棋。黑白之间,楚河汉界内外,天地被融为一体,或是恬淡豁达,或是风雅机智,或是老骥驰骋,或是含蓄深厚,尽在其中。通过博弈,磨炼意志、陶冶情操,并将琴、书、画等技艺融会贯通,能让你开阔思路,为人更谦虚谨慎,处世更邃密精严。这些时日,为父每每见你口出佳句,既是欢喜又是担心,特别是那冰糖和药方之事让为父更是忧虑……”提到此事,崔芮就忍不住教训他。
崔瑾也一直在懊悔自己孟浪,老爹再次提起此事,便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学习棋艺,磨磨性子。还是前世得到了太多赞誉,便有些自以为然了。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崔瑾便将每日的时辰表进行了调整,将弈棋列入必修课程。毕竟是伪小孩,又懂基础规则,便也进步很快,当然,与自家老爹还有有很大差距,但即便如此,也让老爹一再感叹。学习中,崔瑾也感受到了博弈之魅力。果真是棋如人生,每一步考量,都能在现实中找到影子,如学会舍小取大,学会目光长远,懂得给人留活路便是给己留后路等等,无不是人生之处事哲理。
崔芮指着棋盘道:“瑾儿,每个人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只是有用与无用,暂用与久用,可用可不用与必用之分,要想活得好,活得长久,那你就要争取做一粒不得不用的棋子!”
是啊,人人都是一粒棋子,只是有的光彩夺目,有的黯淡无光,还有众多被无情舍弃。要想不被舍弃,便要做一粒有长期利用价值的棋子。若非自己终于能言行,或许,自己也是那粒无关紧要的、随时可舍弃的棋子了。两世为人,崔瑾岂不明白?他很佩服自己的老爹,无论何时都能说一番道理出来。或许,这便是世家能延续千年的缘故。
“瑾儿,你瞧这粒棋,若是为父放在此处,你该如何?”
“哎,告诫你多少次了,下棋要看全局,不要贪图一时得利!”
……
幸亏崔瑾不是一般小孩子,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总能吸取教训,很快又振作起来。崔瑜在旁倒是不忍心了,摇着崔芮的胳膊,道:“阿耶,您就不能多让让瑾弟?瑾弟还小呢!”
崔芮一扬眉,道:“此时为父可以让,但若以后遇到如此困境,又有谁能让你,容你,助你?或许,更多的是笑你,讽你,辱你,欺你吧!”
崔瑾的手顿了顿。的确,前世,在自己与父亲决裂时,以前围着自己的那众多人纷纷离去,只留下一个王志。若非母亲的娘家颇有权势,自己是否会被逼入绝境?无论何时,实力还是最关键。“多谢阿耶教诲!”他慎重地拱手道。
崔芮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郎君,夫人、大郎君、大少夫人的马车到了!”崔元庆禀道。
贵祥赶紧收拾,宁大娘替崔瑾整理好衣裳。
远处,一行车马慢慢驶过来,有马车也有牛车,还有骡车。一人当先打马而来,崔芮一手抱着长子一手牵着长女急忙迎上前。快到近前,那人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这是你们的伯父!”崔芮道。
伯父崔慕,崔氏二房嫡长子,教崔芮年长五岁,兄弟二人一向亲密。
崔瑾细细打量着。伯父与自家老爹有些相像,或是一路车马劳顿,显得更沧桑一些,不过,老爹一直显得面嫩,那杜明比老爹还小上一岁,却看上去要老相许多。
“二弟!”崔慕大步走来,眼里露出欣喜。
“大兄!一别数年,大兄一向可好?”崔芮也很激动。
崔慕笑道:“是啊,已离京六年了,二弟也长大了!”
崔芮有些扭捏,自家的儿女还看着呢。忙道:“大兄,这是瑜儿、瑾儿!”
“拜见伯父大人!”崔瑾姊弟赶紧行礼。
“这是瑜儿吧,伯父离开时你还未出生呢!”崔慕摸摸崔瑜的头,又看向被崔芮抱在怀里的崔瑾,微微蹙了蹙眉,道,“在路上得知瑾儿已能言行,某也放心了!”
“让伯父忧心,侄儿深感不安!”崔瑾忙道。
崔慕点点头,又对崔芮道:“二弟这些年受委屈了,且放心,凡事有为兄和你嫂子为你们做主,何况还有阿娘呢!”
崔瑾眨眨眼,抬头看向自己的老爹。崔芮不禁涨红了脸,忙道:“小弟去迎迎阿娘和嫂子!”
拜见过祖母王氏和婶娘小王氏,又是一阵好说,随后崔瑾姊弟便被招进王氏的马车内。见到两个孙儿,王氏唏嘘不已,一边抹泪一边道:“吾儿受苦了!”崔瑾上辈子从未哄过老人,如今更是不知所措。崔瑜倒是乖巧,忙娇声笑语地道:“祖母,孙儿好想您!阿耶和阿娘也时常念着您!对啦,瑾弟都没见过祖母呢!瑾弟得知祖母信佛,手刚能动弹,便开始雕刻菩萨像,说要菩萨保佑祖母长命百岁!瑾弟,赶紧把观世音菩萨的像拿出来!”
“哎哟,我的乖孙儿!”王氏被哄得好不心疼,笑道,“只要乖孙儿有这片心,祖母这心里呀就满足了!”至于说什么雕刻观世音菩萨的像,不过说说罢了。
见她不信,崔瑜急了,忙让崔瑾将观音像拿出来。崔瑾将一直抱在怀里的木盒打开,取出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观音像来,恭敬地送到王氏眼前。
王氏笑盈盈地接过一看,顿时惊住:“这,这……是瑾儿雕刻的?”
“禀祖母,前些时日孙儿清醒,觉手上无力,习字缺乏气势,便寻了些木块来练习雕刻,如此可让手更稳、更灵便。得知祖母信佛,便刻了此像。手法生疏,还望祖母见谅!”崔瑾斟酌着道。
“好!好!好!”王氏禁不住连声道“好”,欣喜地观赏着那观音像,道,“不愧为你祖父所言之崔氏千里驹!”这些日子,王氏一连接到数封家书,均提到崔瑾,一会儿说他能言能动了,一会儿说他谈吐非凡,一会儿说他自创书法字体,一会儿又说他连琴也弹得好,现在又见他亲手所刻的观音像竟然也惟妙惟肖。原本得知次子得了个天生痴儿,心里还颇有怨念,如今却是欣慰万分,果真是老天有眼。
祖孙三人在车内谈笑风生,让崔芮很满意,对于自家长子的事情,母亲一直是耿耿于怀,如今长子行动还不灵便,就担心母亲见了仍是不喜。还好,还好。
“二弟,瑾儿如此年幼便才情过人,若不好好教导,恐会误了他的前程。”崔慕有些担心地道。
崔芮顿时垮下来脸,道:“小弟也担心啊,以前瑾儿不能言行,担心他是否会一直是个痴儿,好不易清醒过来,却又担心他太过出众。大兄未曾见过瑾儿写的字,哎,小弟也是自愧不如,还有那琴艺、画技,哎,比那习了数十载之人还要好,这让小弟怎能心安?你瞧瞧,小弟差点便要急出白发和皱纹了!大兄不知……”
崔芮巴拉巴拉地吐苦水,崔慕古板的脸微微有些变色。待崔芮终于暂停,他道:“二弟也无需太过担忧,正如阿耶所言,博陵崔氏也时有神童奇才出现,不过今日是生于吾家罢了!为兄细观,瑾儿性情温和,只要好生教导,必成大器。不过,请先生之事须得谨慎,一须品行,二须博学。哎,可惜瑾儿年幼,不然也可拜师大儒。”
“哎哟,正是此话!小弟也想给瑾儿寻一位大儒,但人家哪里肯教授四岁幼童?不得已,小弟只得让他在家自学。”崔芮为此事也是伤透了脑筋。
“此事慢慢商议便是。”崔慕安慰道,又问,“二弟何时搬回崇仁坊?”
崔芮一听,顿时唉声叹气:“大兄,小弟在宣阳坊住得好好的,搬回去作甚?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那几年小弟所受了苦?想到那两个未曾见天日的孩儿,小弟这心就好难受!”在外面如此逍遥,谁还愿意回去受拘束?
“哼!成何体统?”崔慕沉着脸道,“爹娘尚在,难不成你如今就要分家?即便要走,也是那妾生子!”
见崔芮一脸的不情愿,便放缓了语调:“二弟,你是某唯一的同胞兄弟,为兄怎可眼见你在外受苦而不顾?再说,此次阿娘和你大嫂回来,定要将府里上下好生整治一番,你尽可放心。还有,你也得替自己和瑾儿的前程着想不是?”
崔芮暗自嘀咕:“那两次阿娘不是也在么?怎么还是三番两次被人害?还有,搬出崇仁坊崔府也是圣人首肯的,若搬回去,不是让圣人打脸么?”
提到当今圣人,崔慕便也无法了,只得道:“既然如此,每逢休沐,便让瑾儿到崇仁坊,阿耶和为兄亲自教导于他。”
“那边有劳大兄了!”崔芮这下松了口气。
(更正:前面第九章,“五叔崔文钦为吏部掌固,三叔五叔均留在祖父身边侍奉。不过,此次五叔五婶也在祖母身边伺候”应是“此次五婶也在祖母身边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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