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衣,到此为止了。”慕容凝微微眯起了凤眸,寒光一闪,晃过了众人的眼:“你欠我的这一笔账,如今是该还的时候了。”
“白月衣,弑君谋反可是要受三千六百刀的凌迟之刑,你不会不知道吧?”慕
白月衣惊恐地缩到了姬无夜的身后,声嘶力竭:“无夜,救我……”
“救你?如今谁还能救得了你?”慕容凝看着瘫软成一团的懿贵妃,以及兀自苦苦挣扎的白月衣,突然就失了兴致,转身欲回。
“无夜,求求你,就算是看在我们孩子的份上……”白月衣仍在哭喊。
一直杵着犹如个木桩的、一丝表情也无的姬无夜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那一跪,跪的姬无夜膝甲欲碎,跪的慕容凝心臆震痛。
“你为何挡住我的去路?”她的声音仍旧是那样的清淡,飘飘荡荡地,仿佛着不了岸的一尾空船。
姬无夜沉闷地低着头,从他方才跟在她的身后,便没有抬头看过她的脸,一次也没有。少年将军领着同他一样沉默如水的军队,默默地控制了整个皇城。只是他的心中究竟是波澜汹涌还是池水不波,始终无人知晓。
可他却在此刻跪在了她的面前,明明白白地直抒着心意:“月衣罪无可恕,无人能救,除了宫主。”
“我为何要救?”慕容凝漠然地看着地下跪着的男人,却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
“求宫主看在与我夫妻一场的份上,饶过月衣和孩子一命。”
“夫妻一场?”慕容凝哑然失笑:“姬无夜,你我夫妻一场,到头来你却要将这份情意,用在救另一个女人身上么?”
“月衣曾救过我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无夜身无长物,只能斗胆恳请宫主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呵,姬无夜,就在几天前,你口口声声护在身后的这个女人,还曾一把将我推下了风临楼,那摄魂夺魄修罗阵的滋味,可真是叫我没齿难忘。我在阎王殿里滚了一遭,凭着一口气吊着才没有死透,可我们的孩子他却福薄,受不了那遍体鳞伤的刑罚,尚未出世便永远地离开了。你不与她计较便也就罢了,事到如今,你竟然跪在我的面前,求我饶了她和她孩子的性命?”
“那孩子走了也好,也好过来尘世间受一世的苦。”姬无夜的语气凉凉的,仿佛凝着无边的苦涩。
“你说什么?走了也好?”慕容凝猛地颤抖一下,嗓音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好一个走了也好,好一幅轻描淡写!而她的孩子,却值得你这般以死相护。呵呵,姬无夜……你果真好狠的心!”
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利锥刺入胸口,那样的疼痛,更甚碧海苍穹剑刺中,宛如摄魂夺魄修罗阵中再滚了一遭。慕容凝只觉得双眼渐渐变得模糊,这个男人也曾豁出性命去救自己,多少让她在彻骨的寒夜里找到了一丝丝支撑下去的勇气,好歹并不是全世界都将她抛弃。可现在想来,那多半只是一种本能罢了,不管是她还是还是别人,他也都会拼着命去救一救的,这是他一贯的好心肠,同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月衣说她并没有推你,是你自己跳下了风临楼。慕容凝,你不想生下我的孩子,我不能说什么。可你非要如此赶尽杀绝,竟也不允许我有孩子么?”姬无夜大约也是对她心冷心怨,一番话说出来十分薄凉。
“你信她?你以为是我自己不想要这孩子?姬无夜,你可知、你可知这些天,我都是怎么过来的?”
姬无夜沉默了很久,他不说话,慕容凝也不说。陌上尘早就缚着懿贵妃离开了,长乐宫里只剩白月衣断断续续的抽泣,在这样的深夜里格外引人心悸。
最终,姬无夜还是打破了这漫长的寂静:“慕楚将这期间的事粗略地同我说了一说,我也大约知道了是月衣使了些手段,这件事,我并不是信她。”
白月衣的哭泣突然就断了声,慕容凝略略有些惊讶地回过神来。
只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将军却又接着说了下去,嗓音沉沉,压迫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但是慕容凝,那日你坠下风临楼,我舍命救你,你却将我一把推开,我当时看着你的眼神,就觉得你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后来,百里长卿将你抱走,我在你的屋外守了整整三天三夜,进进出出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却始终没人来与我说你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过来的,你却也不知道我是如何过来的。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明明活着,却像是死了。”
慕容凝的眸色暗了暗。
“后来,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也以为你真的死了。在晚晴居的门外,我又一次见到了你真正倾心的人。百里长卿对我说,孩子没了。我浑浑噩噩地想,你都没了,孩子自然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又何须他再说呢。直到刚刚,我在长乐宫的殿前,才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慕容凝,世人皆传你手腕通天,不择手段。我与你做了这些日夫妻,总觉得你并不似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只是我却万万没想到你为了引蛇出洞,竟不惜将自己都算计了进去,这一场假死,真是瞒过了所有的人。”
“我也是不得已。”慕容凝神色翻涌,她似是很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我今日才能看清,这一出戏码,却与我没有分毫的关系。陌上尘百里长卿慕容汐应当都知道你只是假死吧,而我,却只有我,因你的死而魂不守舍万念俱灰,恨不得同你一起去死。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傻的透了顶。慕楚告诉我,本来与我青梅竹马了那么些年的人,其实是你。他说我们曾两情相悦,我虽丝毫想不起,心里却也觉得欢喜。你我大婚之后,又都发生了些什么我亦忘了,只是我看到你用簪花小楷写的那首诗,心中的触动前所未有,那样刻骨铭心之情,我相信你我也曾彼此真心相爱。这些时日,你既已有了身孕,我与你朝夕相对,竟觉得每日都愉悦满溢,就在你跳下风临楼的那一刻,我难得讨到了你最爱的桂花糕,满心期待地去找你……”
“你……”慕容凝震惊到难以言喻。
“虽然记忆已经混沌,但感觉却不会骗人。当慕楚说我曾深爱于你之时,我心中确实相信的。那一刻,我很恨自己为何要失忆,巴不得无论如何也要想起与你曾经的点点滴滴。可是,现在我却又可笑地,庆幸自己什么也想不起。”
“你若真是还有一丝一毫地在乎我,又怎会忍心看着我为你的死心伤至此?又怎会拿着我们孩子的性命前去冒险?又怎会任我听信月衣的挑唆?慕容凝,这么多年来,怕是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吧?”
他低着头,感受着慕容凝的沉默,心中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倘若他肯抬起头,便会看到她哽咽到无法言语的样子。
可他没有。他只是依旧顺着自己的所思所想说了下去:“这么多年,是我束缚了你。既然如今你心有所属,待伤好后,便与他双宿双飞吧……我愿意,放你自由。”
“所以,作为交换,你让我饶了白月衣?”
“对,望宫主成全。”姬无夜站了起来,却仍旧低着头。
慕容凝苦涩地笑了。说了这许多,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若是要讲条件,直接说出来便是,又为何非要说出那些话来,徒增人伤感?说到底,他还是放弃了她,选择原谅白月衣了吧。毕竟,在他看来,是自己先放弃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没有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啊。她将一切都安排的滴水不漏,却偏偏算漏了一个他。她没想到他会不顾一切地为她跳下,没想到自己会护不住肚子里的孩子,没想到虽然他一次次地被篡改了记忆,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了自己。这一切,委实都是自己的错。他可以质疑一切,责怪一切,却不该怀疑她已经移情别恋啊。
可究竟有多爱他,连自己都已说不清了吧?不让他参与到整个计划中,只是因为想让他好好活着。曾经她有太多的愿望,想找回他的记忆,想为他生个孩子,想与他共赴地老天荒,可如今,她别无所求,只求他能安稳地活着。
其实现在这般,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样,他就会当她只是一场情劫,在以后没有她的时光里,慢慢地忘了她,好好地活下去。
至于我会怎样,你如何看我,无夜,在生与死面前,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好,我答应你,但却要讲一讲价。白月衣生下的孩子归你,可这之后,白月衣却必须要交给我处置。若你接受,便成交;不接受,就免谈了。”慕容凝的声音恢复了清冷高傲,精明的让人咬牙切齿。
“不,不要……夫君,不要把我交出去……”白月衣抱着姬无夜嚎啕大哭。
“好。”姬无夜竟应了下来。
“将军可真是识时务。”慕容凝挑眉一笑,缓缓地蹲了下来,俯身在白月衣的耳畔轻语:“我会将你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让他一辈子都记恨一个叫白月衣的女人。”
“慕容凝,别以为你赢了!我和你没完!”被姬无夜带走的时候,白月衣的嚎叫还在耳边久久回荡。
慕容凝走向榻边,她还要唤醒一无所知的昭和帝。目光偶然扫到了侧手边的铜镜,她茫然地看了进去,只觉得镜中倒映的那个憔悴女人的眸子里,盛满了宏大到快要溢出来的悲伤。
在与他的对决里,她从没赢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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