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门口,江哲希把身子藏在墙壁后,只露出一个脑袋。
房门没有关紧,遗留下一条小缝儿,足以见人。
一束光从缝隙里蔓延出来,那灯光亮的有些怪异,他清清楚楚的透过那亮光,看清了房内的情形。
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笼,铁笼的角落里囚禁这一个女人。
她浑身的土,她披头散发,她像是一抹冤魂,轻飘飘的蜷缩在那充满霉味儿的角落,虚弱的像是快要死掉。
那是谁?
他定睛去看。
那身影渐渐同脑海里某个熟悉的身形融合。
他嘴唇发了白。
不,不会是阿歌!
可视线里,那女人却缓缓抬起头来。
满面的脏遮不住那双清湛的眼,阿歌眼睛里的干净,那是他永远不会认错的温柔。
他记得她的眼睛。
就算她五官满是泥泞。
那就是阿歌。
江哲希紧紧捂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来,大脑在一瞬间变得空白。
震惊,惊慌,所有的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中爆炸开来。
阿歌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将她抓到这里囚禁?
他不敢去想,也许那答案早就在他的心里,可他不愿意去承认。
眼泪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
他站在那里,直至双腿酸困到麻木。
阿歌看起来那样的可怜,他应当想办法救救她,否则,她会死的。
眼前是模糊的光影,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阿歌的情景。
那是个天气很不错的上午,她走进教室,她做自我介绍,阳光笼罩着她,很美丽,很温柔。
也是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开始不一样。
阿歌是这世上第一个叫他尝到母爱的人,她对他那样好,那是亲生母亲都无法给与的呵护与温暖。
心口有什么微微发烫。
他垂眸,那是掉出他领口的佛坠。
烫金的佛身,红色的丝线。
这是阿歌给他去庙里求的,她说,这佛可以驱邪免灾,保一生平安。
她在为他祈求着平安,可现在,她命悬一线。
江哲希想,他必须救她。
他想的太过专注。
蒋佳然常年跟着蒋南,潜移默化,多多少少感官变得灵敏。
在跟秦挽歌谈话结束的那一刻,她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呼吸声,有些沉重呼吸声。
她回过头去。
看到门前隐约有一道被拉长的黑色阴影,只冒了个尖儿,钻进了房内几厘米,在灯光下渲染成影影绰绰的轮廓。
她心头一凛。
拄了拐杖过去,尽量的放轻声音。
可一片寂静之中,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何其突兀,江哲希一瞬间回神。
他转了身,在蒋佳然出来之前,快速的逃窜而去。
蒋佳然走出客厅时,看到江哲希依旧站在画板前,模样专注。
她停顿一瞬,过去。
许是听到声响,江哲希抬起头来,故作茫然的看着蒋佳然。
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他所谓的母亲,将阿歌囚禁在了那个黑暗铁笼里。
他看着她的脸,一瞬间觉得有些陌生。
未见面之前,他曾以为,他的母亲应当是和蔼可亲,应当是温婉淡然。
可现在......
她可以严厉,却不应当凌厉。
他记得江衍曾说过一句话,他说,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每个可怜的人都值得去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怜不是宽恕一个人的错误的借口,它永远不应该成为一把利器,去伤害那些真正无辜的人。
从前他看着那些向他伸出手的乞丐,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可现在,他似乎有些懂了。
就算蒋佳然是她的母亲,就算她曾经历过什么,她也不该伤害阿歌。
错了就是错了。
蒋佳然眼底没有一丝温情,她冷冷的审视着江哲希,像是一部冰冷的机器。
江哲希再成熟,不过到底是个孩子。
所有的秘密,能藏住其一,却藏不住其二。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汗珠,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反射着光芒,他端着调色盘的手腕在几不可见的颤抖。
蒋佳然又想起刚才的那道人影。
尽管被拉长,同成年人比,却依旧差了些。
这个别墅里所有人的身高都比他高,她没理由会猜错。
况且,这偌大的别墅,只有他一个人在撞到那场景后怕被看破,只有他,会惊慌失措。
蒋佳然眸光闪了闪,有种冬日寒冰折射日光的冷冽。
她朝着江哲希走过来:“你都看到了?”
江哲希被吓了一跳,整张脸都开始泛白,他手腕剧烈一抖,目光闪躲的看向地面:“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蒋佳然眯了眼睛:“我不太喜欢不诚实的孩子。”
江哲希没说话,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
有生之年,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他尚且不知该如何去应对,极力伪装,却不知满脸的情绪早已将他出卖。
蒋佳然狠狠扫他一眼:“走,回你房间。”
江哲希没动。
蒋佳然回过头来:“你是不是想跟那女人一起死?”
死这个字眼,太过让人不寒而栗。
江哲希浑身剧烈的抖了一下。
蒋佳然毫无情绪的重复:“回你房间。”
这次,江哲希终于跟在蒋佳然身后,一步一步,缓慢的回到了房间。
步入走廊的那一刻,他想,或许只有他能救阿歌了,他不能被关进那里。
房间里,蒋佳然站在*边将这屋内所有的角落都打量了一圈,最后,她说:“把手机,电脑,座机都拿到我卧室。”
饶是将他关起来都不能够消除她心头的顾忌,她必须切断他所有的通讯工具。
这一次,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江哲希站在*边没有动,这次,他攥紧了拳头,终于有勇气同她直视,少年青涩的脸上,有着祈求的意味:“妈,收手吧......”
一个是曾待他如亲生的女人,一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母亲,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如果可以,他不愿意去伤害任何人。
他的个头已经长得很高,这样看着蒋佳然时,是居高临下的。
可他的气势,远远不如蒋佳然来的阴狠。
蒋佳然漠然的看着他:“你算什么东西你跟我说这样的话?”
江哲希抿了唇,心口蓦地刺痛。
这话这样伤人。
可正他因为在乎,才赋予了这话语伤人的能力。
或许他真的不应该劝阻她,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的母亲,根本不在乎他的生死。
他抿了唇,面色一片灰败。
须臾,他点头:“好,我搬。”
他没能力公然和蒋佳然对抗,他到底太过软弱。
他拆除了这房间里所有的通讯工具,搬到了隔壁。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时,蒋南刚好从浴室出来,他裸着上半身,下半身只裹了一条浴巾。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垂在额前,衬得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透出几分柔和。
他问:“这是做什么?”
江哲希没说话,他的目光被他身上的伤疤所吸引。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伤疤,有的是新伤,有的是旧伤,还有的变成了淡淡的红痕,而最醒目的一条,是从肩胛骨蔓延至心口的那一条,足足有二十厘米,蜿蜒而下,像是一条扭曲的蜈蚣。
是刀伤。
二十厘米的刀伤,被划开皮肉的那一刻,该有多疼?
他看不到蒋南的背后是否有伤,可光看着这条伤疤,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颤抖。
蒋佳然从背后拄着拐杖走进来。
蒋南问:“你让他把这些搬过来的?”
蒋佳然撑着拐杖,几不可见的蹙眉:“他撞破了一些不该撞破的,这次,你说什么都不管用,我一定会将他关起来。”
蒋南的目光落在江哲希面上,才发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胸口的伤疤,眼底好像......有有水雾。
他顿了几秒:“关起来可以,但每天至少放出来两个小时。”
这次,蒋佳然的眉头真正的蹙了起来,两个小时,足够江哲希给江衍通风报信。
可还未等她拒绝的话说出口,蒋南补充道:“你放心,我会看着他,出了事,算我的。”
出了事,算我的,既然蒋南敢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
半晌,蒋佳然终是松了口:“行。”
江哲希重新被关回了屋里。
蒋佳然收了钥匙上楼。
是时候去找一下黑狐和蓝昭了。
去往二楼的卧室有约莫二十多级台阶。
蒋佳然上去时,额角已经出了汗。
她站在拐角处擦一把汗,才有继续朝着卧室走去。
卧室门口,她敲门。
卧室的大*上,刚刚洗完澡的黑狐蓝昭正赤身果体的纠缠在一起。
听到这声响,黑狐没有任何反应,他专注的把脑袋埋在女人高耸的胸脯。
他的舌尖扫过那顶端,蓝昭浑身颤栗,娇喘连连。
那美妙的感觉,叫她根本就无暇顾及门外短暂的门铃声。
门内没有任何声响,蒋佳然皱起了眉头。
须臾,她再一次按下门铃,这一次,是接连按下。
那门铃声终于持续的响彻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叫人无法忽略。
蓝昭身体在黑狐身上扭了一下,抬眸神色迷离的看向门口:“操,谁他妈按门铃按这么多次,催命呢!”
她按住黑狐在她小腹游移的脑袋,他黑色的短发扎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有些痒。
黑狐抬起头来。
蓝昭扫他一眼:“等会儿再来,先去开门。”
黑狐有些不满,他盯着蓝昭的眼睛,蓝昭的眼睛是狭长的那种,眼尾自然上挑,生来就藏着一股媚,他在她的屁股上掐了一下,嗓音低沉沙哑:“小妖精。”
蓝昭盯着他胯下,呵呵的笑。
黑狐给了她一个你等着的眼神,随手披了一件浴袍,转身下了*。
拉开门。
门外,蒋佳然费力的用拐杖撑着身体,准备第三次抬手按门铃。
黑狐面无表情的看她几眼,侧过身。
蒋佳然进来。
蓝昭已经穿上了衣服,穿的是黑狐的一件长袖,松松垮垮的。
她倚在*头吸烟,白希细长的双腿交叠起来,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蒋佳然觉得那画面有些刺眼。
蓝昭吐出一口烟,隔着烟雾看向她,冷笑:“我当是谁呢。”
蒋佳然没理会。
她自己找了沙发坐下来:“我有正事跟你吩咐。”
一听是正事,黑狐的面色紧绷了几分,蓝昭特停止抽烟,两人同时转过视线看向她。
蒋佳然的视线越过看向这间房里的某个房间。
那个房间是封闭的,平日里会锁起来。
除非,有任务。
她淡淡的开口。
简短的五分钟,十分干脆冷静的将任务交代完毕。
黑狐一双眼沉沉的盯着她的侧脸,没说话。
蓝昭用力的吸了一口烟:“你真要这么做?”
平心而论,做杀手这么多年,他们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缠人的任务,相对比起这种需要下一定功夫的任务,他们更喜欢干净利落的杀人,一击毙命,不会留下任何的后患。
蒋佳然看她一眼,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这件事最快什么时候搞定?”
黑狐双手抱臂:“说不好,看她意志,短则几个小时,长则几天甚至几个月。”
“你们不是最顶尖的杀手?”蒋佳然说:“我希望尽快。”
只落下这句,她拄着拐杖离开。
她离开,蓝昭掐了烟,和黑狐对视:“你有没有觉得,这女人挺狠的?”
黑狐不置可否:“她不狠蒋南又怎么会喜欢她?”
说的难听点,人生来就是贱骨头,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心痒难耐,越是无法征服的,越是跃跃欲试。
尤其是蒋南这样的男人,他喜欢的,恰好是蒋佳然的狠,蒋佳然的无情。
太容易到手的,太过索然无味,不适合他这样极具征服欲的男人。
蓝昭撇了撇唇:“或许吧。”
黑狐静了半晌,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还做吗?”
蓝昭下*,趿拉了拖鞋:“不做了,干正事。”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向黑狐的那双眼出奇的亮。
那是猎人见到猎物的兴奋。
大概每个杀手都有这样一种本能,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任务,喜欢血腥而又残暴的*。
尤其是,喜欢看着对方跪倒在他面前。
茗香湾里。
江衍和申克包扎了伤口,回到家里。
屋里静悄悄的,一片寂静,客厅里灯光无声流淌。
暖黄的灯光,照不暖冰冷的地板。
没有一丝温暖。
这个家,自阿歌消失后,冷清了太久。
他满身疲惫,上楼。
推开侧卧。
这个时候,小秦念已经睡着了。
江衍没开灯,他走到*边,垂眸看着小家伙。
小家伙睡的并不安稳,她眉头紧紧的蹙着,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江衍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并不烫。
可满头都是汗,冷汗。
小家伙,似乎做了噩梦。
江衍去攥她的手,她的手臂却忽然在半空中胡乱的挥舞起来,像是要极力的去抓住什么。
她的小嘴一张一合,软软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响彻在黑漆漆的房间里。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在说:“妈妈,别走,回来......”
江衍看到小秦念的睫毛很快被眼泪打湿,变得湿漉漉,须臾之后,一行晶亮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他的心像是被一直无形的手用力的捏住,然而被反复的揉搓。
疼的喘不过气来。
不仅仅因为小秦念的眼泪,更是因为她那句:妈妈,别走,回来。
很多天了,每天他都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软弱没有用,想念没有用,他必须振作起来,他必须竭尽全力的去救阿歌。
可这时间不停地走,关于阿歌,却始终杳无音讯,甚至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线索,他们都无法把握。
每一次的针锋相对,都叫他更绝望。
他们的对手,太过强大。
他之前信誓旦旦,可如今,那些把握又剩下几分?
而他的阿歌,又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不敢想。
*上,小秦念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江衍去看她,她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哭的气都喘不上来。
江衍伸出手:“别害怕,念念,爸爸在。”
小秦念一把扑进他怀里,眼泪鼻涕都抹在他身上,她说:“爸爸,我梦到妈咪了,梦到她要离开我,梦到她说,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那只是梦。”江衍轻轻的帮她擦掉眼泪。
小秦念仰头看着他,吸吸鼻子:“可是爸爸,妈咪到底去哪儿了?今晚都除夕了,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她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
江衍有一瞬间的心酸。
今晚是除夕,所有的人都欢聚在这团圆的夜晚,可是,他找不到她的阿歌。
窗外有绚烂的烟火爆炸开来,剧烈的声响夹杂着除夕的喜庆,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他看着小秦念。
烟花太美好,而真相太残忍,他说不出口。
小秦念扭头看向窗外:“爸爸,你说妈咪也能看到烟花吗?”
能看到吗?
他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秦念钻进他怀里,小手搂着他,她的脑袋蹭在他的胸口:“爸爸,我想妈咪了。”
江衍盯着小秦念的动作,有一个人,也喜欢往他怀里钻,跟只小袋鼠似得,黏人的不得了。
心口的痛意再也无法抑制,就那样,顺着心口蔓延开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轻轻的呼吸一下,都疼到快要窒息。
江衍摸摸小秦念的脑袋,眼眶稍稍有些发红:“你乖乖睡觉,爸爸出去一小会。”
他安抚好小秦念,逃一般的离开了侧卧。
阳台上,他拿出一支烟,却颤抖到怎么也点不着。
连着点了好几次,才有火光蹿起,照亮他苍白的面容。
他一口烟,烟雾钻进肺腑,辛辣的味道代替了那丝丝的痛意。
他迎着风,看着头顶炸开的烟花。
漆黑的夜空里,火光绚烂,美丽,却透着无限的苍凉。
没了阿歌,这世界好像都变灰暗。
他眯着眼,不愿再看,视线滑下去。
空荡荡的街道,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飞驰而过,快的像是一道闪电。
红色,玛莎拉蒂......
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画面一瞬间蹿出脑海。
他忽然爆炸响起那日,好像也是这辆一样红车,也是......玛莎拉蒂的牌子。
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掐了烟,疯了一样朝外冲出去。
坐进车里,他发动车子,带了耳机,给申克打电话。
申克经历了一天的惊心动魄跌宕起伏,浑身的疲惫,此刻,正处在睡梦中。
这道乍然而响的铃声,以一种不吵醒他誓不罢休的姿态活生生的将他从沉沉的睡梦中唤醒。
他将眼皮撑开一条缝,从桌上把手机捞进手里,迷迷糊糊的接通:“谁?”
“是我,江衍,现在立刻马上去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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