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野狐岭,道路越发的崎岖险仄,一侧是如凶兽扑袭来的危崖,不断的碎石滑落下来,一侧是深逾千尺的裂谷。所谓的山道勉强能供马匹通过,但马蹄踩在尖锐的碎石上,稍不注意打滑或往外一别,就会连人带马一起摔下山崖。
惨嘶衰嚎及片晌后撞击石谷的钝响,令人听了心悸。
陈海眼瞳里敛着厉芒,近一年苦修,玄阴六脉也将要完全修成,踏入辟灵境圆满,六识感知也提升到某个极限,即将产生飞跃性的质变,这令他能清晰看到光线昏暗的谷底,看到谷底杂草丛里所积累的累累尸骸。
这些年尸骸不是饿毙的,而是年前数十万叛军携裹无数民众北撤,通过野狐岭时摔下深谷摔死的。
这么崎岖的道路,而上百万人又是那么的仓促北撤,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摔死在这座深谷之中?还有一些人虽然摔下去时还没有死,但在四壁陡立如井的深谷里肢残骨断,也是受伤痛折磨而死。
在樊成率千余前锋精锐,将不多的黑巾贼兵击溃后,屠子骥就率一万精锐已先期越过野狐岭,陈海此时是随辎重营运粮草进山,地形实在险峻,足足拖后的十数日才抵达野狐岭。
也因为地形实在险峻,辎重营兵马这一路过来,摔伤率死也有上百人,伤亡甚至要比屠子骥、樊成所率的前部兵马都要惨重。
好不容易翻过野狐岭,地势才稍稍平缓些,两座高大的雪岭间夹出一片三四里宽、十数里长的平坝谷地。
这里是数十万叛军及大量被胁裹北撤平民的第一座大规模聚集营地。
少量兵强马壮的黑巾贼兵要么被歼灭,要么逃入深山老林里,这处营地还有近十万聚集,但屠子骥、樊成率前锋战部越过野孤岭后,没有急于对这座流民军营地发动攻势。
苏绫骑着一匹皮毛柔滑如缎的漂亮青角马,跟在陈海的身后走近流民军的营地,满眼望去都是瘦骨嶙峋的饥民,麻木的看着逼近营里的西园军虎狼悍卒。
也有相当一部分是流民军将卒,这时候奋力站起来,往营地前聚集,想要结阵对抗西园军悍卒的冲周,但他们都饿得就剩一层老皮包在骨头上,简陋的兵刃拿在手里颤巍巍发抖,随时都能掉下来砸中自己的腿。
“屠都尉,你还在犹豫什么?”姚轩催促道。
北麓深山太险峻了,樊春、文勃源不可能将西园军主力都调进来,只是派屠子骥率万余精锐先行,另调樊成、姚轩所少量精锐扈卫,加强屠子骥所部的战力。
姚轩能有机会参加,也与他首先发现流民营的虚实有关,樊春、文勃源没有道理不让他分得更多的战功。
然而姚轩随屠子骥率部越过野狐岭,屠子骥却不急于进攻流民军,先在外围扎寨、构建营垒,拖到十数日,等后方的辎重车队艰难的越过野狐岭过来汇合后,才真正集结兵力往流民军营地逼近。
这时候看到有上万流民军将卒都快要饿死了,竟然还不知死活的在营地前结阵,姚轩就忍不住催促屠子骥快快下令,将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屠戮一尽。
陈海瞥了姚轩一眼,没有吭声。
自确认叛军在野狐岭大量饿死之后,姚轩就一直处于难言的兴奋之中,毕竟察敌首功是非他莫属的,想着再立战功,或许就有资格担任骑都尉一级的中级将职了。
“屠都尉要是担心叛军还有陷阱,某愿率部前驱。”姚轩继续请战道。
姚轩就次就率两百扈从编入前锋,虽然眼前结阵的流民军将卒有上万人,但看上去还坚持多站立片晌的,可能也就十之一二了,姚轩有信心率两百精锐扈卫,将上万人杀个人仰马翻,再冲入流民军营地里杀个血流成河。
“陈大人,你怎么看?”屠子骥没有理会姚轩,而是侧身问陈海的意见。
“上苍有好生之德,西园军并不需要以残暴吓阻强敌,迫使他们投降即可!”陈海眺望远方说道。
姚轩气结,想说陈海已经不再是军事主将,无权干涉战事走向,但看屠子骥、樊成,乃至冉虎、吴景林等将都深以为然的样子,陡然间想到,陈海即便是将第一大营的兵权交给赵无泰执掌,但他在第一大营的影响力还是根深蒂固的,不要说下面的营将了,即便是屠子骥、赵融都会尊重陈海的意见。
只要第一大营不被强敌摧垮,只要还保留虎狼之师的彪悍,陈海的影响力就很难会被消弱。
第一大营是陈海操训出来的,最初的耀煌战绩也是陈海率领打出来的,在一定程度上,赵无泰也只是摘果子的人,只要赵无泰一朝被调走,影响力就会迅速被削弱,陈海的影响力却存在于第一大营的精神内核之中。
屠子骥不允许,姚轩想到当初伏蛟岭辕门前那四柱被血浸透的行刑铜柱,也不敢擅自率所部两百精锐去冲击流民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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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军将卒虽然坚持不降,但已经没有战力可言,屠子骥派出两队甲骑,簇拥着十乘轻型战车,拉着铁索横着往流民军战阵兜去,就将这些随时都会倒毙的流民军残卒成片的拉倒,然而往一边的谷地驱赶,打开进入流民军营地的通道。
留在流民军营里的,大量还是年前被胁裹北撤的普通民众。
营地里横七竖八躺着无数的死尸,这些饥民都已经没有力气清理尸体。
好在这一片地势极高,气温寒冷,虽然是夏季,营地里还能看到残雪,大量的死尸都冰得结结实实,不然大量的瘟疫扩散开来,山里的人都怕是要死绝了。
陈海随龙帝苍禹进入异域世界,除了对他情真意挚、一心关心的舅父陈烈及他麾下忠心耿耿的部将外,对其他人的感情实在淡薄得很。
脚下这边土地也只是异域,而非故土。
陈海此时很多努力及布局,都是不断提升昭阳亭侯府嫡系的自保能力,倘若有一天,罗刹魔正要打开从罗刹域进入血云荒地以及从血云荒地进入燕州的通道,陈海更多的还是想着自保,而不会去想着承担无谓、与他无关的责任。
然而他这一刻走进流民军营地,还是给眼前的惨状深深震惊了。
这一片地势极高,差不多就挨着雪线,植被稀少,放眼望去,能被啃食的杂草、树皮,也几乎看不到踪迹了。
辎重营直接进驻到流民军营地里,支撑数十口大锅熬煮稀粥,些微的米粥香气散发开去,那些麻木等死的瞳孔才有所反应,缓慢的往粥场那边聚集过去,但在有更多的人,甚至连手脚并用爬行的力气都没有了,要不是眼珠子还在转动,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甚至都感受到他们微弱到极点的气息。
陈海回头看了跟在他身边的苏绫,见她浑身僵硬,大概也是被眼前的情景深深震惊了,从怀里取出一只药囊替给丁爽,说道:“这些补元丹的药性对饥民还是太强了,每一锅粥刮少许药粉搅拌混和即可,切忌不要过量,你最好亲自盯着。另外传信回潼北大仓,多调些能滋补气血的药材过来,不然的话,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再翻过野狐岭去。”
“是不是调几头黑羽巨鹫过来?”丁爽迟疑的问道。
陈海点点头。
聚泉岭仅有两头黑羽巨鹫,但潼北大仓编有十数头黑羽巨鹫,是保证一些军械物资能紧急运转,陈海有权调用。
在野狐岭以北,流民军共有六处营地,但其他五处营地的道路更崎岖,特别是这边数万饥民及战俘还没有安置好,辎重营还没有余力立时去赈济其他营地的饿殍。
文勃源、樊春之所以同意陈海出面赈济饥民、收编战俘,不是让屠子骥直接率部杀出一条血路,除了在这关键时刻,英王那边不愿意背负残暴之名,更主要的原因,就是赈济饥民、收编战俘需要更多的时间。
等一座座流民军营地梳理出来,正式具文上禀太尉府,就至少还能拖延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姚启泰、姚轩父子及西园军其他可能忠于太子赢丹的将领,这时候都还陷在巨大的震惊跟不解之中,暂时还没有彻底回过味来。
哪怕是为了拖延更多的时间,文勃源、樊春都授意屠子骥不得太快攻陷流民军所有的营地,所以从野狐岭往北的通道也不会急于清理出来。
然而,每拖延一天,就有成百上千的饥民死去,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调几头黑羽巨鹫过来,往其他几处营地投放救命的粮食。
当然了,其他流民军营地都没有攻陷,流民军将卒还没有投降受俘,这时候就投食,陈海就有可能要承受“济粮于敌”的罪名,所以丁爽建议时也很犹豫。
陈海却不担心这些,更混乱的画卷即将在燕州大地展开,到时候谁还会揪着他这小辫子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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