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很猛烈,晒着山林,蒸腾起一股股腐叶的瘴气,连虫兽都蛰伏了起来。
山下的小道上,一辆简陋的马车颠簸着,如同浪头上的一叶扁舟,仿佛随时会散架一般。
唐冲斜坐在车辕上,也不敢如何驱赶那匹老马,好像担忧一鞭子就能将那老马抽死一样。
杨璟和夏至就像被塞进了罐头里,又被人将罐头丢到长长的阶梯上,浑身臭汗,像罐里的咸鱼一般。
杨璟心里也明白,鹿老爷子让唐冲跟着他,除了担忧他的安全之外,也在担心杨璟趁机逃走,不会再回寨子受气。
不过杨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知道老爷子是出于好心,也知道唐冲向来对自己很关照,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这一路上他也在思考鹿白鱼那里得来的情报,他也没想到那柄钥匙竟然是彭连城的!
他还记得李婉娘的小叔子曹恩荣曾经指责过,说李婉娘和彭连城之间有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如今李婉娘和彭连城各持一柄钥匙,即便没有暧昧奸情,两人也必定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至于这钥匙有什么用途,鹿白鱼也不太清楚,她也是潜入彭府救人,被彭连城察觉,情急之下便打昏了彭连城,本想一走了之,但人走手不落空,就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发现这钥匙被贴身收藏,只觉得该是要紧的东西,便收了过来。
虽然鹿白鱼是这么个说法,但杨璟也不会全都相信,鹿白鱼肯定还知道些什么内幕,这把钥匙的来历也绝不仅仅只是她说的那样,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么坠崖之时她也就不会扯下这柄钥匙,而不愿让杨璟搜了去。
从这两天的经历,对于鹿白鱼这个女人,杨璟也渐渐有所了解,或许她是个狠辣而不择手段的女人,但却是一个合格的姐姐,为了保护妹妹,她不惜冒险,更不惜对杨璟下狠手!
那么此时她隐藏关于钥匙的内幕,应该也是要保护鹿月娘,毕竟鹿月娘曾经是彭家的供奉蛊师,肯定知晓很多秘密,否则彭家也不会要杀她灭口。
为了保护这个妹妹,鹿白鱼甚至给杨璟透露了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也更加验证了杨璟的一个猜测。
鹿月娘之所以给李婉娘下蛊,自然是受了彭家人的胁迫,但李婉娘无法开口说话,杨璟也不知道幕后凶手是谁,而根据鹿白鱼透露出来的情况,鹿月娘竟然是受了阎立春的指使!
这倒也合情合理,鹿月娘在彭家是负责保护阎立春,而阎立春又是一个骄纵善妒的女人,连外人都觉得李婉娘和彭连城有奸情,身为妻子,阎立春又岂会不知。
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年代,若放在寻常家庭,男主人出去偷个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阎立春是谁?
她是当朝最受宠的阎贵妃的堂妹,很多人都通过她来巴结这位贵妃娘娘,她本来就读书不多,一朝得了富贵,自然会变本加厉地索取,变得更加的霸道,慢说纳妾取小,彭连城便是逛逛青楼喝喝花酒都不行的。
但就如先前顾虑的那样,地方官员们都想通过阎立春来巴结阎贵妃,巴陵县的杨知县会不会也是这样,这就耐人寻味了。
想到这里,杨璟也有些理解为何杨知县和宋慈并未声张,而是选择偷偷展开调查了,阎贵妃如今炙手可热,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们也不敢动阎立春。
心里如此想着,杨璟也感到有些憋闷,这样的事情在古代官场是见惯不怪,否则也不会出现这么多的冤假错案了。
“哎...”杨璟轻叹了一声,伸了伸懒腰,此时才发现夏至丫头一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
夏至虽然最终没有给李婉娘下蛊,但终究还是受不了胁迫,差点就铸成了大错,眼下家人都死了,曹家即便肯接纳她,日子怕也不会好过,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子,虽然早熟,但也难免迷茫和不知所措。
杨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朝她笑了笑。
夏至抬起头来,勉强挤出笑容,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忐忑。
杨璟本想向唐冲打听一番,那云狗儿平日的做派,到底是何原因,让鹿月娘和鹿白鱼姐妹对他恨之入骨,但唐冲似乎受了嘱托,总是避而不谈,杨璟也就不再追究。
这一路颠簸,抵达巴陵县衙之时,日头已经下山,杨璟报了身份,那门子微微一惊,慌忙回去通禀,捕头王斗不多时就走了出来。
“王大哥!”
见得王斗安然无恙,杨璟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患难一场,见得杨璟和夏至无事,王斗也是一脸的惊喜:“杨兄弟!”
“几位差爷都没事吧?”杨璟连忙问道。
王斗笑着答道:“兄弟们已无大碍,杨兄弟且随我去拜见知县大人。”
王斗刚开口,却见得唐冲就站在台阶下的马车边上,不由警惕起来,那日可就是唐冲和周南楚对他和兄弟们下的狠手!
杨璟此时才反应过来,倒是忘了这一茬,当即就想要解释,岂知王斗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未如临大敌,也没有让人出来抓捕唐冲,想来宋慈已经让人给县衙打过招呼了。
杨璟也需要顾及别人的感受,便朝唐冲说道:“唐大哥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晚些再来接我吧。”
唐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正要驾车离开,却听王斗说道:“杨兄弟就别破费了,衙门里有住的地方,就安顿在这里吧,让他…让他从后门进来吧。”
王斗的反应也让杨璟有些愕然,正要推辞,却听王斗继续说道:“杨兄弟就别推辞了,兄弟们虽然受了苦,但知县大人说不要追究了,所以…还是让他进来吧。”
杨璟一想到宋慈既然跟鹿老爷子谈过,又有江陵府密探苏秀绩作证,鹿月娘和唐冲等人的嫌疑应该是洗脱了的,当即也就释然了。
不过王斗还是提醒了一句:“兄弟们毕竟还是有些火气,脸色可能不会太好看...”
这王斗也是个老实人,他也是受害者,也被唐冲和周南楚打伤,但他却不提自己,可见肚量还是有的,杨璟也不由心生佩服。
唐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周南楚对他冷嘲热讽吆五喝六他都能忍,捕快们给些脸色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个也是情有可原,改日小弟请各位捕快哥哥吃一顿好的,给各位赔罪,哥哥们还请多担待才是…”
王斗见得杨璟如此低姿态,心里的怨气也就消了,给唐冲指明了后门的方向,便带着杨璟到了后衙。
杨璟本想到李婉娘那里去,王斗却说杨知县要见他,便将解蛊的草药交给夏至,让她先到曹家院子里,看一看李婉娘的情况,提前熬煮中药。
杨璟与王斗在花房里坐了一会儿,穿着便服的杨知县也就到了,杨璟赶忙站起来行礼,杨知县摆了摆手,便坐了下来。
“杨贤侄安然无恙,本官也算是安心了,那曹氏的事情,还要贤侄多费心,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就是了。”
李婉娘差点被人杀死在县衙里头,险些就成了杨知县的仕途污点,若李婉娘保不下来,最终死了,便会影响杨知县的政绩考核,这已经成为了杨知县的一块心病,见得杨璟回来,他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杨璟今次回来就是以李婉娘为突破口,调查案子的真相,有了杨知县的表态,也就安心了不少,当即拱手道:“在下必定全力而为。”
杨知县是亲眼见过杨璟抢救李婉娘的,这种起死回生的手段,他也是闻所未闻,听得杨璟如此应允,也是大喜,连忙让王斗好生安顿杨璟住下来。
杨知县又询问了那日落霞村遭伏之事,杨璟也不着痕迹地提到宋慈,杨知县听杨璟亲口证实与宋阁老有交情,也就放心下来,寒暄了几句也就回去歇息了。
杨璟心挂着李婉娘的情况,便来到曹家的院子,王斗吩咐杂役给杨璟和唐冲收拾房间,便带着张证,来曹家院子寻杨璟。
虽然查明了李婉娘是被人下蛊,但曹恩荣想要害李婉娘却是不争的事实,大儿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二儿子又等着吃官司,又只能住在衙门里头,如同软禁一般,曹家也是愁云惨淡。
然而杨璟进了院子之后,曹老夫人便迎了上来,连冷峻严厉的曹老爷子都难得地朝杨璟笑了笑,不过笑容比哭还难看。
杨璟心里也犯嘀咕,若不是他查出胡桃是病因,也不会牵出曹恩荣的罪行,可以说是杨璟将曹恩荣送进牢里的,曹家人应该恨他杨璟才对啊。
“杨兄弟,咱家婉娘的命可就全靠先生了!”曹老夫人紧紧握着杨璟的手,却是将一只钱袋子一同塞进了杨璟的手里。
杨璟越发愕然,但看着曹老夫人两眼含泪,也做不得假,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楚状况,这种情况下,杨璟也不可能会收她的钱。
“杨某虽然不才,但也略懂医术,救死扶伤是本分,老夫人不必如此的…”
曹家老爷子见杨璟推辞不收,也在一旁劝道:“杨兄弟你就收下吧,这也是我曹家的一番心意,你要不收,这老婆子今晚是睡不着的,就收下吧…”
杨璟也知道这里的规矩,慢说王斗等一众官差,便是低贱的仵作办事,也都有开手钱和洗手钱等诸多名目,衙门更是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地方,办事走关系使银子,人情往来,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矩,若自己坚决不收,反而让曹家不放心,便也就收下了。
他也不想在苗寨里头受气,想要出来独立生活,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他救下李婉娘也是事实,收点钱也不过分。
“既是如此,我就先进去看看大夫人的情况了。”杨璟微微拱手,正要进门,却又听曹老夫人问道:“杨兄弟,如果我那苦命的儿媳能开口说话了,能不能让夏至丫头第一时间通知老身?老身有些事想问问她…”
杨璟下意识点了点头,跨进门口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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