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翼德将军的惫懒,众人一时无语,张合、关羽等涨红了面孔,还待再争,戏志才呵呵一笑,摆手阻住。
“诸位将军不需争吵,此番之战,非一地之争,亦非一时之战,你等皆有所用,且稍安勿躁。”
众人闻言大喜,这才各自安静下来。
戏志才转头看看刘璋,刘璋笑着点点头,戏志才面色一正,这才开始一一分派。
令张飞、关羽,各领兵两万,分进重合、阳信两地,又命张合引兵三万进平原。各自暂且不动,整备物资,候令而发。
使甘宁、徐盛率水军溯海岸而上,伏于漳水入海处的洋面,谨防刘备自海上逃跑。
令赵云仍率血旗军,领那和连祈,携海东青为游击,游弋于高城、浮阳、章武一线,伺机而动,寻隙打击。
调太史慈领韩当、祖茂等进泰山,程普领黄盖、典韦、华雄等进彭城,各引兵五万,候令而动。
几路安排停当,众将纷纷凛然接令。戏志才这才转头看向刘璋,刘璋点点头,摆手令众将去了,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回身道:“传令襄阳公瑾、叔至那边,令其准备物资,整束军马,待命而动。令汉中张绣做好接应准备,调集蜀、陇两地物资,以资前军。传令公与先生,拿下士家后,即刻回师秣陵,筹集军马粮秣,以资青徐。并调集江东兵马,沿淮南布防,以防豫州曹军。”
戏志才点头应下,刘璋又道:“传令甄逸先生,送信给步度根那边,雁门之兵可以退了。吕布那只猛虎,也是时候放出来了。令风部与林部在并州的各处驿站,做好接应元直抽身的保护事宜,务必护得徐元直的周全!”
戏志才、贾诩同声应诺。旁边庞统微一迟疑,拱手道:“主公,雍凉那边何时才动?还有,孔明前日来信,南蛮那边已然安排妥当,若有需要,亦可调数万蛮兵协助北伐之事,不知主公可有安排?”
刘璋目中喜色一闪而过,想了想,摇头道:“调兵且不必了,既然孔明那边事了,便令他通盘负责整体物资调配事宜,请政事堂子布、子弘先生等共相为辅。至于雍凉,先不必急着动。待吕布那边有了动作,公瑾与叔至可先攻掠宛、洛。一旦扶风不稳,曹操必然要调关中之兵回防,到那时,雍凉大军便可一鼓作气而下长安,内外夹击,关中可得。”
庞统深以为然,躬身领命。刘璋转身遥望厅外长空,目中光芒闪闪,此番各处布局,都已调动起来。但愿上天保佑一切顺利,如此,天下一统,重新归于安定便为时不远了。
青州府中,刘璋暗暗默祷,紧邻其地的冀州渤海郡的南皮城中,刘备却是满心阴霾,愁眉不展。
如今曹军两路bi近,总兵力达至十一万,已然超出己方。而自己这边,虽有八万之众,但将近一半都是新兵,最后在安平强行征募的一万多人,甚至连基本的训练都没完成。
以这样的军伍,要是出城迎战,只怕一击即溃,半分取胜的希望都没。眼下之计,也只能依靠南皮坚城,打一场守卫战了。
好在南皮城城高墙坚,城中积粟无数。虽然如今郡南四城失陷,总还保有章武、浮阳、高城三地,算是保留了一定的纵深和物资供给地。
况且,这会儿已然派魏延往河口处督造战船去了。如此,这里到最后实在守不住时,有魏延在外接应,还可从海上而退,留下一条活路。
他独坐堂上,外面隐隐传来不绝的金鼓之声。那是曹军又再攻城了,这已是从今天算起的第二拨了。
打从昨天曹军正式发起攻城战后,曹军士卒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残酷的攻城竟尔几乎不曾停歇过。
仗着南皮城防御的优势,好歹伤亡不重。但刘备却也清醒的明白,一般攻城战的头两天,攻方不会全力而上,其中试探的成分居多,艰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啊。
昏暗的大堂上,他低低的发出一声叹息。叹息声在略显空旷的堂上,带出一丝回声,乍一听去,竟如同鬼声幽咽,备显凄凉。
轻轻揉搓着脸颊额头,两日来他劳心忧思,一刻也未合眼,这会儿虽没感到太深的疲惫。但头却微微有些发胀,脸上皱褶堆起,有着麻木的感觉。
手掌放下时,几根发丝跟着落下。刘备目光一凝,伸手拈起来看着,霎时间不由的心中酸楚。
那几根发丝大半已然灰白,只根部留着些黑色。他今年才刚四十岁啊。四十岁的年纪,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正是盛年之时,本应气质沉凝,精力充沛。但如今看自己,竟尔华发早生,苍然的如同花甲之年,这种反差,岂不令人悲乎?
想及自身本宗室之后,血统高贵,但一日祖上失爵,致令家族迅即破落。及到自己这里,昔日堂堂皇族,竟尔落了个织席贩履为生。
而后,他发奋苦读,习文练武。待老母故去后,又遍走天下,以结豪杰,终是借着投入大儒卢植门下,而始得微名。
当年以不满三十的年纪,趁黄巾之乱而起,数年间奔走投营,却终因运气太差,始终不能得志。
好歹最后靠着昔日同窗公孙瓒的扶持,总算小有所成。后来,又撇开良心面皮,暗中使力,终于在牺牲了公孙瓒的性命后得到了辽东一地,开创了自己的一番基业。
但,哪知刚刚踌躇满志,准备迎风博浪建立一番功业时,却连番大败,最后竟尔连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片基业都失去了。搞得再次如无家可归的野狗,四处逃避,狼狈不堪。
而今,甚至到了要准备出海求生的地步。回头想想这十余年间,费尽心机,腹黑皮厚的一番挣扎,终是一事无成,空耗光阴。其中种种,不由的悲从中来。
他呆呆的坐在案前,前尘往事如同一幅幅画面闪过,心中悲苦凄凉至极。正自恨天怨地之际,忽听堂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心中不由的猛然一跳,霍然抬头间,一阵不祥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报!启禀主公,辽东公孙续集结大军五万,自渔阳之南而下,渤海最北的章武城,经一日激战被破。此刻,公孙续正整束军马南下,先头所部,此刻已距浮阳不过百里。浮阳守将遣使急报,请主公速发援军以救。”一个满头大汗的斥候,蹬蹬蹬的跑上堂来,抱拳躬身而报。
刘备身子一震,面上却是一片木然。仔细看去,但见他脸颊上肌肉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着,两眼虽是前望,但却目光空洞,毫无焦距。半响,才抬起手,轻轻摆了两摆,将斥候挥下。
章武丢了!浮阳看样也是保不住了。自己这边应付曹军便已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兵去救浮阳?
而一旦浮阳被破,南皮的后门便等若洞开,南皮城也彻底陷入四面包围的态势。再想从南皮撤退,必然险阻重重。
因为眼下剩余的最后一城高城,便在南皮之东,浮阳东南。浮阳一破,敌军兵锋,便可辐射通往高城的退路了。而且,如此一来,自南皮通往河口那边的退路,也将同时被封。
不!不行!浮阳不能丢!
哗啦一声,面前案几翻倒。刘备猛然站了起来,两眼中血丝满布,犹如被困的野兽一般。
浮阳绝不能丢!眼下的局势,宁可失了南皮,也不能丢了浮阳。不然,退路全无,那可真个是坐等其死了。
如今之计,所谓分派援军是不可能的,能做的,就是全军退往浮阳而守罢了。
但要全军去守浮阳,以浮阳那里的存粮,根本不足以敷全军所用。要想退过去,就必须先将粮秣输送过去。便无法全部囤积过去,至少也要能坚持一月的量才行。
想到这儿,刘备猛然转身,“来人!来人!”他扬声对外大喝道。
堂外亲兵大声应着,赶忙跑了进来。“去,传令裴将军,令其调集一万军卒,速往浮阳增援。再令辎重营即刻发南皮之粮,运往浮阳囤积。还有,让周将军把指挥权交由他人,着他速来见我!”
刘备沉声吩咐着,亲兵叉手应诺,领命而去。不多时,外面一通忙乱起来。乱声中,甲叶子哗啦作响之际,周仓已是浑身血迹的赶了进来。
“即刻去拣选精锐士卒三万集合起来,你亲自带领,自东门而出,于二十里外等我,对外只说去增援浮阳。放出消息,就说曹军有令,一旦入城,将屠城三日,不留俘虏。告诉剩下的兵士,我将亲自坐镇这里,跟他们并力守城,人在城在,死守不退!”
两眼直直盯着周仓,刘备低声吩咐着,目中却大有深意的看着他,周仓满是血污的面上先是一阵惊愕,随即面色大变。
他自是明白了刘备的意图。这显然是准备弃城而走,但为了拖延时间,却骗剩下的兵士留在这里死撑。
周仓忍不住两眼流泪,嘴巴嗫嚅几下,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低头抱拳领命,转身而去。
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这个人命,说的不仅是普通百姓,也包括那些底层士卒。面对城外十余万敌军,余下的四万人真个依坚城而守,决意死守,必将是惨烈到极点的争斗,而结局,也毫无意外的只剩一个死字。
攻城之战,最怕的就是守城之军存了拼命之心。所以,兵法才有围三阕一之说。为的就是留下一条活路,瓦解守军的战斗意志。
而刘备命令放出曹军要屠城,不留俘虏的谣言,却是封死了所有人的退路。当四万人知道了城破即死,毫无退路后,周仓深深了解,这剩下的四万人,将爆发处何等的威力。而由此,也必能为撤退的人带来充裕的时间。
以四万人之死,换四万人的生,这是个等式。但却是个残忍至极的等式。而身处其中,作为下属的周仓,却毫无办法,难以抗拒。尊上忠君的执念,让他只能去严格的执行。
下午未时三刻,在仍然源源不绝往浮阳输送粮秣的过程中,三万精锐悄然出了东门而去。再半个时辰后,刘备一身普通士卒装扮,在亲卫的护持下,随后而走。南皮城,只剩下四万红着眼睛,发誓拼死守城的士卒。
箭矢横空,礌石纷飞,凄厉的惨嚎连声不绝。南皮城城上城下,血气弥漫,伏尸如峦,激战,一直持续到亥时才渐渐止息。
疲惫的守军,相互扶持着靠在女墙和掩楼下喘息,集聚着身体中最后的丝丝体力。此刻,还没人发觉他们被抛弃了,没人发觉他们的主公早已离去多时。直到入夜换更时分,传令兵往中军询问巡夜口令时,这才愕然发现,整个府衙早已空无一人,众军哗然。
二零一年秋,九月十五日,南皮陷落。
曹军在连续攻打两日,付出上万人的伤亡后,终是在南皮守军哗变,各自弃城而走后进驻南皮。
而此时,刘备已然坐在浮阳城中,指挥着挑选出的四万精锐,打退了公孙续的围攻,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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