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钰心防彻底崩溃,这一哭惊天动地,宛如杜鹃啼血,仓猿哀鸣。两手死死拽扯着刘璋的束甲丝绦,用力之下,指节都透着青白。
刘璋知她这阵子怕是压抑的太久了,想及当日母亲柳氏去世,那种悲痛,便是他这堂堂男儿都压抑不住。
而眼前这个女子,身处万军包围之中,无人可以诉说,还要咬牙表露着坚强,其中的悲苦,可想而知了。
微微用力将她更紧的搂在怀中,一手轻抚张钰如瀑的青丝,任这外表坚强的娇娃撕心裂肺的发泄着。
林子外,十几万人厮杀的如火如荼,林子里,一男一女却相拥一起,哀哀恸哭。
良久,张钰终是渐渐收了悲声,感觉面颊上一热,抬头看去,却见刘璋满眼爱怜温柔之意,拿着一方绢帕,轻轻给她擦拭泪水。
感受着柳腰上传来的力度,张钰想到自己此刻还偎在刘璋怀中,白皙如玉般的脸颊上,不由漂染出一片晕红。明明知道该当离开这个人,心中却怎么也是割舍不下。
两眼中现出迷离之色,心中乱的如同纠缠一起的丝麻,千头万绪,欲理还乱,竟不知该如何取舍。
两人一方是兵,一方是贼,这个男人还累次欺负自己,为何就偏偏对他有了情愫?想及老父之死,自己却伏身敌方大将的怀中,这让她情何以堪?又如何自处?
张钰想着这些,心中又是羞愧又是生疼,眸中神色变幻,泪水再次潸然而下。
“可好些了?”耳边男人温柔的问话再起,张钰能从中感受到,那一份令她心颤迷醉的宠溺。
微微点点头,张钰默然不语。
“我该怎么办?”半响,似自言自语,又似发问一般,张钰痴痴的轻声问道。
“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何必想那么多?只要你愿意,便随了我去,这天下又有何人敢为难你?”刘璋知她心结,轻言安慰着,言语中却满是睥睨傲视之意。
张钰俏脸涨红,猛然抬头,咬着红唇道:“怎么可以不想?我爹爹被你们汉军害死,要不给他报仇,我便与你…..我….我….,如何面对爹爹在天之灵?我心何安?”
刘璋微微蹙眉,叹息道:“钰儿,到了此刻,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爹野心勃勃,今天的结局,实在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你想想你们这一番大乱,名义上是反抗暴政的起义,其实被你们连累害死的百姓,简直比数朝以来苛政之下死去的要多数百倍!你只想着你爹死了,可你想过没有,那些被你们害死的百姓,他们要不要报仇?更何况,两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谈的什么报仇?”
张钰听他数说张角的不是,不由的面色变色,粉腮霎那间一片苍白。霍然推开他,站起身来。
刘璋眼见她默默走到战马旁,俯身捡起银枪,不由的心中一阵的烦躁。急忙上前几步,蹙眉道:“钰儿…….”
张钰身子一颤,回过身来看着他,久久不发一言,面上悲苦之色却是越来越浓。刘璋心中震颤,暗道不妙。
“就算你说的有理,但那始终是我爹爹。我只是个小女子,想不通那些大道理。你是官,我是贼,你看不起我爹爹,我不怪你。你我就此分手,再也….再也…..不…..不见就是。”
张钰脸上露出倔强之色,只是说到最后一句,心中蓦地一疼,直如揪心裂肺一般,泪水已是瞬间流满脸颊。
刘璋看的心中一疼,脱口道:“我什么时候说看不起你了?好,你说,谁害了你爹爹,我去杀了他。”
张钰心中大震,猛然转过身来,死死的看着他,眉眼间俱是喜意,喜道:“你….你当真…..当真肯帮我报仇?”
刘璋张口结舌,方才那话一出口,便懊悔不迭。此时见张钰满面喜色的相问,平日里的口舌便给,瞬间不见了踪影。
张钰看着他,见他面上一片为难之色,眼神中的喜悦终是渐渐黯淡下去。整个人霎那间,全没了半分生气儿。
默默的转过身去,翻身上马,一拨马头待要催马而走之际,终是忍不住心中期盼,长长吸了口气,淡淡的道:“害我爹爹的便是董卓和刘备。他们趁我们的人出城之际,派人混了进去,给我爹爹下了毒。你若能杀了这两人,我….我….此身任君施为。若是你办不到,我也不怪你,只待我报了父仇,便远走天涯,孤独终生,也算….也算还了你一番情份就是。”说罢,再不停留,打马往外而去。
刘璋听的一呆,继而不由狂喜。我擦的,早说啊,只要杀董肥猪和刘大耳朵?那可不是正好!我还当你要我去杀卢植皇甫嵩他们,一条道走到黑的造反到底呢。
刘璋想到这儿,心情忽然大好,忍不住想要大笑几声。抬眼望去,林中渺渺,伊人已然不见,连忙翻身上马,从后追了出来。
刚才张钰一番话,不但提出条件,也等若表明了心意。虽然不满自己不肯帮她报仇,却要以终身不嫁,以表明为他刘璋守身。美人情意,何其重也!
刘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动,催马直出了林子。刚一出来,便见颜良文丑与拔都等人将张钰围在中间。张钰固然低头不语,众人也没敢去对她无礼的。
此刻眼见刘璋出来,颜良文丑大松了口气。刚才见这小娘皮一人跑出来,却不见他们老大,两人大惊之下,不知道刘璋安危,哪肯让张钰就此走了。只是知道这女子与老大纠葛极深,却也不好冒失得罪了,只得先围起来,正嘀咕着要进去寻找一番再说呢。
张钰自也知道他们的心思,此刻眼见刘璋出来,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刘璋满面眉花眼笑,对着颜良等人摆摆手,催马上前,一把拉住张钰缰绳。
张钰被他当着众人面拉住,登时满面通红,狠狠的瞪着他。刘璋毫不在意,低声笑道:“你便是个急xing子,不等我回答就跑,真便就舍得不再见我?”
张钰大羞,心中却又极是委屈,贝齿紧紧咬着红唇,泪珠儿便在眼眶里打转。你不肯帮我报仇,却又拦着我作甚?刚才你那面色,还要什么回答?现在又这么说,可是作践我吗?
心中想的悲苦,正要怒喝,却听那冤家忽然低声道:“你要杀的两个混蛋,包在我身上就是。不若你现在就随我回去好不好?”
张钰身子一震,满面不可思议的转头看着他,随即却又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方才在里面,分明是满面为难,现在忽然这么说,难道竟是想欺瞒我,先把我骗了去?你怎么忍心如此对我?
刘璋见她长长的睫毛抖动,泪花儿挂在上面,犹如碧荷承露,清丽不可方物。心中柔情滚动,哪里知道早想的岔了。
“你若想就这么骗我随你,欺负了我,我唯有一死就是。”刘璋满心的柔情蜜意,猛然间却见张钰满眼凄楚,蹦出这么一句话,不由的登时如同一盘冷水浇下。张口结舌道:“你…你怎么这么说?我怎么骗你了?”
张钰见他脸孔涨得通红,额头上都隐有青筋跳动,终是心中疼惜。将原本到了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扭头轻声道:“若你不骗我,便放我离去。只要你做到我说的,那时候,我….我….怎么都依你。但没做到前,我绝不会跟着你去!”
这番话,前面满是情意缠绵,饱含期盼。但到了最后一句,却充满着斩钉截铁的坚决。
刘璋一呆,随即心中却升起一种敬重的感觉。知道她这是暗示自己,不肯苟且轻jian之意。
长长吐出一口气,郑重的点点头,沉声道:“钰儿,我明白了。好,你便拭目以待,我早晚必杀此二獠。只是,眼下广宗太过凶险,你还是莫要回去了。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万一有个闪失………..你要我遵守承诺,同样,你也当守诺才是。”
张钰听他说的郑重,这才明白他是真心。心下不由一阵欢喜,见他顾及自己安危,心中柔情涌动,抬头对他展颜一笑,随即有低头小声道:“我晓得的,你….你自己保重。”
她与刘璋相对以来,一直是清清冷冷的,此刻忽然展眸一笑,刹那间恍如春回大地,百花竞放,刘璋不由看的一呆。
张钰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心中羞涩,眸光如水波荡漾,白玉般的脸上,便如水中洇开了胭脂。睇了他一眼,这才轻踢马腹,催马而去。
刘璋呆呆的望着,半天猛然回过神来,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不由急叫道:“喂,你走了,我去哪里找你啊?”
张钰远远听了,在马上转过头来,深深凝望他一眼,长声道:“初见君颜兮命已定,此生苦守兮盼君信。”吟罢,一拍胯下胭脂马,马鸣长嘶声中,绝尘而去。
刘璋呆呆的望着那远去的俏影,口中喃喃的念着伊人留下的两句话,半响,终是哈哈大笑,眉飞色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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