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吹,万里彤云厚。
这是梁父吟中的唱词,却也正合眼前的景象。自荥阳通往雒阳京师的大道上,刘璋面色阴郁,纵马如飞。身后颜良文丑与拔都等山部众人,俱皆拼命跟住。
接到南阳军报的当日,刘璋一番手段下,终是收得了他制霸之路上的第二个谋士,陈宫陈公台。
陈宫既认了主,自也不再藏私。当下与刘璋、沮授二人就南阳之事,细细商议一番。
第二日,刘璋令赵云为帅,太史慈为副,陈宫为行军司马,率两千血旗军,绕嵩高山、宜阳,经轘辕关而出,直cha鲁山。
这个位置,正位于南阳腰肋,也处于颍川波才大军的侧翼。刘璋与沮授、陈宫商议之后,终是定下寻隙而进的策略。
南阳秦颉与赵弘如何打不去cha手,若秦颉胜,则共击赵弘,扩大战果。若赵弘胜,则游动而战,好歹保留些南阳汉军的实力。
河南一地,尽是平原,最利于骑兵冲突。血旗军久经大战,便两千骑军,若是运用得当,甚至能正面击溃两万步卒。以一当十,绝不是什么神话。
再加上黄巾虽号称二十万,实则不过十三万,其中老弱妇孺估计要占多半。如此,血旗军兵力虽少,只要充分发挥出骑兵的一击远飒的速度优势,虽不说能击溃对方,但想脱身,却也不是太大问题。
尤其血旗军的两员统帅,赵云与太史慈皆万人敌,有这两人亲率,血旗军的整体实力更是强悍。
如今刘璋到了中牟,兀蒙那边已然联系上了,自蒲州往中牟的地界,都仍在汉军控制之下,马匹的运送问题,早已解决。所以,此番出击,可谓后顾无忧。只消放开手脚,瞅准空子捡便宜就是。
如此计划之下,第三日,血旗军便整备而发。但就在大军离开后不久,刘璋却忽然接到京中老父的家书。
书中言刘璋的母亲柳氏病危,只怕多半撑不了多久了。如今已然转过年了,刘璋也到了加成人礼的年龄。
老头刘焉让刘璋尽快入京,冠礼后便与吴苋成亲。其中之意,虽然有希望能借这番喜事冲冲的意思,更多的,却是想让柳氏在临死前,看到自己最小的儿子成家成人,也算了了老人家的心愿。
刘璋接到家书,心如刀绞。将军中事务尽付沮授,自己带着亲卫便马不停蹄的往京中急赶。
火云驹虽脚力非凡,但终须照顾着颜良文丑等众亲卫的坐骑,但就算如此,也不过一天之后,便出了荥阳,踏上了雒阳地界。
一路上,北风扑面如刀,众人心中沉重,却似全然感觉不到。打尖也都在马上简单对付,如此,到得第三天,雒阳城已然在望。
“主公,老夫人吉人天相,天神必会庇佑,你也无须太过忧伤。眼下随时都能进城,但主公当先稍作收拾才是,不然,这般模样回去,只怕老夫人见了,更要担忧了。”犹豫了半响,拔都终是赶上刘璋,拉住他缰绳劝道。
这几日连续赶路,又加上刘璋心中悲痛,此刻已然是双目发红,眼窝深陷,便一直以来光洁的下颌上,都青惨惨的冒出一圈胡茬。
得了拔都的劝解,刘璋转头看看众亲卫,只得点点头。他自己倒也没什么,但这一番急赶,拔都等人就算草原出身,都一个个的面色憔悴,可见极是辛苦。
况且,拔都说的也对,自己这么副鬼样子冲回去,只怕老太太一见之下,再要担忧心疼的,岂不是往死里bi老人家吗。
当下,众人寻了处小店,稍作洗漱。这才重新上马,待得半天过去,踏着冬日的斜阳,进了雒阳城。
雒阳北临邙山,南系洛水,东压江淮,西挟关陇;四周群山环绕,东据虎牢,西控函谷,北通幽燕,南对伊阙,向有“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之称。
雒阳城整个呈长方形,东西长六百步,南北长九百步。城内有南北二宫,乃是汉帝治政居住之所。
整个城中纵横二十四条长街,南宫第四街尽头有两具纯铜铸就的铜驼,夹路东西相对,高有九尺,此街便也名铜驼街。
太常府便在这铜驼街的最前端,占地极广,连绵出去竟有数里。往日多有朝中大臣世家进出,着实热闹。只是近些日子,偌大的太常府颇见冷清之气。
盖因老太常的夫人病重,老太常刘焉前不久才遭丧子之痛,此刻又临发妻垂危,实在没有精神应客了。
傍晚时分,铜驼街东头响起一片急促的马蹄声,随着蹄声渐近,刘璋带着二十骑卫士,旋风般驰近。
此番进京,刘璋尚是首次。在城门处,好一通询问,这才找到自己家门。原本雒阳极为繁华,处处景观,但这次刘璋入京,心中全是悲戚之意,哪还顾得上赏景?
太常府门上的,正是老家人刘安。闻听蹄声出来,一眼便见到刘璋正从马上跳下。眼眶儿一红,登时便流下泪来。
急急趋前几步,伸手接过马缰,哀声道:“少爷,你这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这几天,便是念叨着你……..”说着,已是哽咽难以为继。
刘璋眼睛也红了,点点头,强忍着不使眼泪落下,哑声问道:“我娘现在可还好?我爹爹呢?”
刘安一边领着他进门,一边点头道:“老夫人眼下还算无碍,老爷一直在房中守着,老奴这边领少爷过去。”
刘璋点头应了,随在刘安身后,一路直往后面转去。将将两刻钟功夫,才到了内院。
内府中自有下人使唤,刘安到了门口便住了脚,刘璋也顾不得多说,几步便抢了进去。
待到奔至母亲房前,心中一阵惶惶,站在门外,侧耳听去,竟是一时不敢走近。
门口小丫鬟眼见他面上惨然,流泪不止,也是轻泣不已。里面柳氏忽似有了感应,努力抬手指向门外,眼中露出期盼之色。
刘焉见老妻模样,心中一动,迈步走出房门,一眼便见站在外面的儿子,不由的忍不住老泪纵横。
刘璋眼见老头比之当日分开时,似是又老了几岁,心下难过。当下连忙转头将泪擦干,勉强笑着给刘焉躬身见礼。
刘焉见他脸色,知他心意。悲伤之余,却也大是欣慰,轻轻拍拍他肩,轻声道:“进去见过你母亲吧。”
刘璋应了,先是深深吸口气,尽量使自己面容放松,这才挂上一丝笑容,推门走了进去。
只是当目光落到锦榻上那个老太太时,胸中蓦地升起一股凄楚,鼻子酸酸涩涩的,再也矜持不住,抢上几步,噗通跪倒榻前,握住柳氏干枯的手,大哭道:“娘,不小孩儿季玉,回来给您请安了。”
这一声喊,房中侍立的丫鬟婆子,尽皆忍不住落下泪来。身后刘焉将身子侧过,仰首向天,任老泪恣意横流。
柳氏望着眼前的刘璋,眼中涌出无限怜爱之意。口虽不能言,一只手却是努力的握紧刘璋。半响,又抖抖颤颤的举起,想要往刘璋脸上抚去。
刘璋心如刀绞,急忙两手扶住,将柳氏的手贴到脸上。柳氏眼中便现出欣喜安慰之色。
刘璋跪在榻前,努力的做出笑脸,柳氏目光瞅向他双腿,又看看榻上。刘璋明白,起身坐到母亲身旁,眼泪却是怎么也忍不住。
母子二人静静而坐,柳氏精神竟是好了许多。直到半个时辰,才渐渐显出倦意。
刘璋轻声安慰,哄着母亲睡去,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起身,随刘焉出了房门。
转过一处角门,便是刘焉设在内府的书房。父子二人坐了,刘焉问起别后经过,刘璋一一说了。
此时天色早已黑了,刘焉算着时间,知道儿子必然是奔了一天,便叫下人将饭菜直接端来书房。父子二人难得的一起吃了个饭。
席间,说起刘焉求外放之事,刘焉微微皱眉,摇头道:“为父表章递上去很久了,只是天子一直不肯答复,却也莫可奈何。不过……..”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脸上有一丝丝忧色。
刘璋一惊,忙问道:“怎么?可是京中有什么变化?”他这么问,正是想到揭露王芬谋反的那位御史。生怕那人已然知道,现在若直接捅了出来,怕是刘家一家,都要有些麻烦了。
刘焉看他一眼,知道他的心思。微微摇头,蹙眉道:“你上次派人来说的事儿,我已知道。放心,不是那事儿。既然那厮已被你控制了,想来也不敢折腾。唔,为父刚刚忧虑,是因为近来有些传言,道是蜀中郄俭那边,似是大有麻烦。天子似乎有意遣人过去,有人传言,这人选,似是选定为父。却不知是真是假,其中,祸福难料啊。”
刘璋闻听,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当年史书上记载的刘焉究竟怎么入蜀的,他实在记不清了。但是貌似刘焉上任之前,好像很有些波折倒是真的。
模模糊糊中记得,似乎正是因道路不靖,被贼所阻而致。结合着此刻刘焉所说,看样八成这事儿不假。
当下,连忙安慰道:“这事儿以儿看来,怕是不假。郄俭其人我早有所闻,残民以逞,搜刮很是厉害。只怕早晚必死于民乱!若真如此,如今天下纷乱,西蜀重地,怕是天子也不肯让一般人过去,多半是要从宗室中派人。以父亲的官声名望,当是最合适不过的。我看父亲应早早准备,一旦旨意下了,还当早早动身,离了这是非之地才是。”
刘焉听他说的笃定,心中大是松快。连日来身心俱疲,今日方有了一丝轻松。
这事儿既然有了些脉络,心中安定之余,又将刘璋及冠与大婚的事儿说了说。父子二人就细节斟酌一番,这才各自归房安歇。
第二日,刘璋早早去看过母亲,便在刘焉的带领下,往宗族祠堂中受礼。朝中诸王公大臣闻听老太常家小儿冠礼,自是纷纷前往。一番套路下来,直到未时才算结束。
期间,刘璋留心观察,却是不曾发现什么人有异样。心下渐渐安定,想必是因为自己横cha了一杠子,那王芬定然是还没来得及跟那位御史联系。
之后数日,与吴苋的婚事准备,自有刘焉派人安排。吴懿兄妹也知道刘家之事,虽说如此仓促,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但也算彻底了了心事,也自顺其自然了。
刘璋便整日陪着母亲,柳氏精神一天好过一天,众人尽皆心喜。这一天,仍是跟往常一样,跟母亲说这话,下人来请,道是老父刘焉让他去书房相见,他的两个哥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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