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现在是个什么心思,众臣们在猜测不定,实则连弘治帝自己也是有些迷茫。
大明朝现在看似颇有中兴之相,但其实不过也只是表面。内里全是缝缝补补,艰难维持罢了。
昔日永乐大帝五征蒙古、七下西洋,南征北讨,创下了赫赫凶威,端的是不可一世。后人每每提及,都是赞誉有加。然则这些功绩都是建立在无限的透支国力的基础上才达至的。
比如连年往复的远征交趾,还有迁都北京,兴建紫禁城,这其中所花费之巨,令人咂舌。
可偏偏这位大帝心胸还并不开阔,当年以叔夺侄国,起兵靖难,结果在山东一地很是吃了一瘪,由是记恨不已。登基后,对山东更是几次打压,只把个山东打的一地鸡毛、遍野哀鸿。整个一省,终其在位一朝都未能缓和过来。
也由此终又引发白莲之乱,更是雪上加霜。直到后来仁、宣二帝继位,这才以两朝之力才有所恢复,却也民生凋敝,不复旧观。
只是若能一直这么保持下去,也未尝不能终有一日彻底恢复。只可惜没过多久,就有了土木堡一役。
而土木堡一役,大明朝终于彻底伤筋动骨了。不但将刚刚积累了点的国力再次打空,更重要的是将大明的武魂打丢了。由此一来,大明这个庞然大物,终是不可避免的衰弱下来。
于是,到得弘治帝登基,接手的便是这么一个看似好看,实则却是千疮百孔的国家。不但内部多有不靖,外部也始终遭受着不间断的袭扰。
尤其是在没了武魂之后,对外战争让大明显得格外孱弱,这也是为什么达延汗敢于直接向他叫条件的原因。
想想当年洪武、永乐年间,蒙古各部哪个不是闻大明而色变,敢这般叫板?那简直是笑话。就朱棣那霸道性子,别说叫板了,便是人家家门口多放块转头都要跑过去踢上两脚。
可现在,弘治想及此不由的心中叹息。眼下北方不靖,忽闻南方百越又有变化,岂能不让他心下迷茫惶惑。
这些年他费尽了力气,早已心力交瘁。这从他渐渐的倦政怠政,开始偷偷摸摸的求道问仙一事儿上便可见一斑。
可以说,他眼下对大明一朝的前景,实则是到了看不清前方的地步了。
而恰恰就在这种情况下,苏默忽然横空出世,并且摆弄出那么一副如同谶语预言似的《天朝开运图》,这让弘治帝面上虽未表露什么,但实则内心中犹如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稻草一般。这也是为何他堂堂帝王之尊,竟而一而再再而三的顺着英国公等人的意思,明里暗里的对苏默开了那么多的绿灯。
这与其说是他对臣子的妥协和爱护,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对苏默的期待。
可是今日,刘通带回来的消息,百越的异动隐约竟与苏默有所关联,这让他的期待终于动摇了。
这个苏默,究竟是能带给他什么呢?对于大明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自己只想着早些见到此人,好问清楚那些图的意义,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还是心急了些啊,他这么暗暗叹息着。这个苏默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不说,但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自己将其一下子擢拔到如许高位,固然是想让他得些功劳,早日获得能登堂入室的资格。可忘记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也过高的高估了朝中这些臣子的心胸了。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再如何后悔也无济于事,便一切顺其自然,且看他自己的本事吧。倒也正好检验一番,若真是身负奇才,自当遇难成祥、化险为夷;倘若不是,那便一切休提,万事皆休就是了。
想到这儿,他终是抬起头来,目光在殿中众臣身上扫了一圈儿,这才大袖一甩,沉声道:“便如此吧,众卿各安其责,各守本分,退下吧。”说完,当先起身,径直往后宫去了。
大殿上,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尽皆面面相觑起来。半响,谢迁忍不住话,转头看着刘健和李东阳问道:“二公,陛下这是何意?这怎的就走了呢?”
刘健沉吟不语,李东阳却是先瞄了旁边的两位国公一眼,随即呵呵一笑,拍拍谢迁肩膀笑道:“陛下之意很明了了啊,就是那八个字。各安其责,各守本分。”
谢迁气结,顿足道:“宾之,吾又不聋不瞽,岂不知这八个字。问题是这八个字究竟何意啊?那苏默在北地搅的一团糟,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一旦其出事,可是事关我大明脸面,岂可不闻不问;还有那南边的百越,此番虽未生变,但终已显露端倪,我等又该如何应对?还有那旗枪铁牌,竟能无声中让百越臣服,看似是帮了朝廷一方,但细细思之,又是何其可怖可畏?这……这种种种种,都没个章程,这……这……”
他越说越激动,掰着指头数落着,满头满脸的大汗沁出。李东阳却只是捋须微笑,直到见他要抓狂了,这才轻声一笑,对张懋和定国公二人抱拳一揖,然后扯着刘健和谢迁往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低声笑道:“都说谢公尤侃侃,果不其然。陛下只八个字,于乔却搬出这么一大堆…….”
刘健莞尔,斜了他一眼,只是摇头。谢迁却涨红了脸,怒道:“宾之,你还有心情谑!”
李东阳见他真急了,这才正色道:“于乔,我刚刚都说了啊,陛下已然有了决断,你我为臣子的,也便只能服从了。更何况,陛下此番应对,在老夫看来,还是非常正确的。”
谢迁不解,瞪着眼看他。
李东阳无奈,只得又再解释道:“陛下所言各安其责、各守本分,虽是八个字,实则就是四个字:静观其变。”
说到这里,转回头看看身后跟着出来的英国公和定国公两人,又再淡淡的道:“所谓各安其责就是要咱们不要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而各守本分嘛,嘿嘿,却是警告喽。其意不外乎就是不准任何人再多生是非,免得将事情更推向复杂化。北地之乱也好,南方异动也罢,其实追本溯源,都落实到一个节点上,那就是那位钦差副使苏默。而今,苏钦差明显在筹谋一盘大棋,在尚未落子底定之前,谁也无法预料后事变化,是以,静观其变,才是上上之策啊。现在,你明白了吧。”
谢迁这才猛省,只是转念想想,如此大事儿,竟然全系与一小儿身上,不免又是担忧不已,颇不以为然。有心再想着进言一番,思来想去,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作罢。
三人大袖飘飘,扬长而去。后面英国公张懋瞪大着眼睛,两手使劲的拽着胡子,对定国公道:“如之奈何,咱们也这么看着?等着?”
定国公没好气的瞥他一眼,翻个白眼道:“那你待如何?不这么看着等着,你还有更好的办法?该做的咱们都做了,现在那臭小子已经出了关,你我鞭长莫及,一切也只能寄希望与他自己了。”
英国公呆立不语,左思右想一番,终是不得计,最终也只能颓然一叹,悻悻的上马往家中而去。
等吧看吧,这一个两个的就没个省心的。苏默那臭小子不省心,自家那兔崽子也不省心,一竿子都跑到塞外去撒了欢,没一个想着家里这个老子有多担心。
这且不说,现在还要再加上个老的:苏宏!那老东西也是没靠儿的,他娘的不声不响的这一去就是音信皆无,这若是有个好歹的,回头默哥儿回来了,可让自己如何向他交代?
这么想着,心下愈发烦躁起来。手中马鞭抽的啪啪作响,却是都发作到了胯下坐骑头上,将那马儿催的猛往前冲,一溜烟儿的不见了踪影。
太行山中,一个面貌清矍的中年人正气喘吁吁的艰难行进着,猛不丁的似有所感,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不由的疑惑的停下脚步。
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左右瞅瞅,随即苦笑着摇摇头,喃喃的道:“也不知那臭小子从哪儿来的歪理邪说,什么打喷嚏就是被人盯上了,这荒山野岭的,又哪来的人,我这也是魔怔了。”
这么说着,直起腰,手塔凉棚眺望远方,脸上露出忧虑之色,再次低声念叨:“只剩一次机会了,但愿来的及吧。唉,希望祖宗庇佑,让那小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让不肖子孙宏能尽快找到那些人,驰援我那苦命的儿子。”
这般祷祝着一番,随即脸上露出坚定之色,再次奋力往前行去。斜阳中,那背影孤独的行进着,却满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所谓父爱如山,在这群山之中,隐隐竟有交相融合之意。
与此同时,宁夏城外通往大漠的古道上,忽然一阵清风吹过。风过之后,猛然突兀的显出一道瘦削的身影。
身影笔直挺立,隐隐可见头顶濯濯,大袖飘飘,却是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僧。也是此刻时辰不对,古道上空无人迹,否则单这老和尚如此诡异的出现,怕不也要吓煞人了。
若是苏默或者何莹在此,定会惊呼出声。这老和尚却不是别个,正是当日被他二人设计摆脱的阿修罗之主,嘉曼。时隔多日,却终是被其再次追踪而至。
纷乱的草原上,本以乱成了一锅粥,若再加上这么个可畏可怖的老和尚,又不知将如何走向。
而离着此地数百里之外,山间一道快若闪电的紫影窜动,忽的突兀停住,一只体型如鼠的小兽显露出来。人立着微微抽动了下圆圆的鼻尖,随即再次电般窜出,眨眼不见了踪迹。
同一时间,草原深处的某个所在,一大团的黑黄色嗡嗡声不绝,其中一点泛着金黄色的光点振翅发出咔咔声,随即整团的云团向着某个方向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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