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缓缓上移,看他素白的衣袍领口微微敞开,深栗的发长过了耳,感觉这刻比起刚才,他的气息有了变化。这当然不是因为我,而是...南屋那人。
颜如意说了句:你本家。意为南屋那人是古羲的家人吗?
“看着我做什么?”古羲温声打断我思绪,指了指我手边的汤盅道:“趁热喝,这可是宫廷御用佛跳墙,有钱都买不到的。”
我一怔,“宫廷御用?”
“怎么?字面意思不明白?就是几百年前清朝皇帝吃的。全京城里各类宫廷酒店与宫廷菜系,可是没有一处有颜如意这地道。她颜家可是世代相传的宫廷御厨,秘制方法都不外传的,尤其是这道佛跳墙,因工序比较复杂,鲜少有机会能尝到。”
早知到了他的地盘,能带我去的地方必定不凡,可看这普通的院落真没往深了去想。哪里会想到看似平凡,实则藏龙卧虎,难怪能入得了他眼还特为推荐了。
低了头认真品尝,只想说个中滋味只能意会无法言传。待我喝得差不多时,他将自己身前那盅只喝了一口的也推过来,“喜欢喝就帮我也解决了,我过去打个招呼很快就回来。”
见我依旧默声不语,他低笑着揉了揉我的发说:“我知道你心里还别扭着,今儿我有耐心,就等你把这口气捋顺了再说。”说完他就起了身往门边走,但在走到门处又顿住回身,“小愿,承认没那么难,一会我回来时给我答复。”
这是对我下最后通牒?刚刚还说有耐心等我,回头就规定了时间,我真是又气又好笑,还有人比他更霸道彻底点的吗?
没了他在,我反而松缓了神经,不再需要绷着脸。
但美食当前却食之无味了,想着一会他回来后该如何应对。我知道虽然他口中说着有耐心,可自那日他揭开表面弥彰后隔了两三日,已经到他耐心的极限了。所以特意带我来这,名义上是让我品尝宫廷美食,实际上也是逼迫我给出一个态度,尤其是在长城行之后。
我当时那紧张在乎的表现,已然不言自明。到这时不过是过不去心头的坎,不是意难平,而是......差距。
好高骛远是我自小就不会去做的事,古羲从不吝啬让我看到与他之间的差距,萍城的古宅,帝都的羲园,还有这宫廷御菜,这些都是我平凡的生活无法企及的。我怕但若迈出那一步,爬得高有一天就摔得疼。
心绪正缭绕难平,门却突然被推开了,我顿时心头一颤,暗想他回来的这么快?可转过头却是一愣,门外之人并不是古羲,也不是几番得见来上菜的颜如意,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屋内灯盏并不亮,那人站在门外脸隐在暗处看不太清,但可以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正打量着。不动声色地微转回了身,那道目光并没收敛,反而带了审视意味。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并不太好,不过我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
片刻之后,脚步声近,那人走入余光视角里。
我侧转头再去看,视线划过那张脸后就收了回来。只听一声笑传来:“如意说阿羲带了个女人来,本来我还不太信,过来一看还真的。只是这张脸怎么看着都很素,倒不知那小子原来好这口。”
静了一瞬,我道:“秦先生,古羲暂时不在,你要有什么事不如待会过来找他。”
男人一怔,奇问:“你怎么知道我姓秦?”
我淡瞥了他一眼,报了个名字:“秦辅。”这人长了一张与秦辅像了七成的脸,就连这说话的调调都一个模子出来的。
对方直接笑出声来,并且大步走到桌前坐下后戏虐地看着我说:“原来你连阿辅那小子都认识,眼力还不错,我叫秦舟,秦家老大。阿辅人呢?怎么没见他?”
我摇了摇头:“没见到。”
秦舟嗤笑了声道:“丫的跑出去风流快活都不认识家了。”
不予置评,低头自顾喝茶,过了这么一会,茶水有些凉了。
古羲说过,秦辅赶回帝都带岑玺去无城是在隐秘中进行,然后秦辅入帝都却不回自有其原因,即使眼前这人自称是秦辅的大哥,我也不会在那些事上多嘴。
秦舟扫了眼桌面,“哟,阿羲真舍得为你花钱,都是点的如意这里的稀罕菜,要知道想吃这些可都不容易啊。就这一盅佛跳墙,我都来五六回了,如意也没舍得做。”
我淡笑了下,还是没接他的话口。
只见他摸了一包烟出来,拿了一根点燃后才问:“介意抽烟么?”
心说我就算介意,你都已经抽上了。表面还是平静地摇了下头,只是觉得那烟味有些呛鼻,没有古羲抽的那种来得好闻。
秦舟在抽了几口后桌前就腾了烟雾,他突然问:“晓得南屋是谁把阿羲找去了吗?”见我沉默,他又像是不经意地问了句:“想去看看吗?”
到这时我才抬眼仔细看他,烟雾缭绕里男人的桃花眼看似弯起在笑,但其深处却敛着精光。蓦的失笑起来,倒是我后知后觉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就不是来看“古羲带过来的女人”,而是来“请”我。
衡量了形势,觉得就算这时我大喊一声,假如这房子隔音好的话古羲在南屋未必能听见,就算他听见了从那边赶过来也至少得一两分钟时间。
主要是这个秦舟既然敢这般堂而皇之地“邀请”我,就必然做好了防备措施。
我不懂他们这圈子里的规矩,贸然行事只会于己不利。所以只迟疑片刻我就开口要求:“能让我把这盅佛跳墙喝了吗?”
秦舟看了眼我手边另外那盅汤,耸耸肩,“喝吧,别浪费了如意的一番心思。”
古羲说得没错,这佛跳墙的汤得乘热喝,现在凉了就会觉得有些腥。等把汤喝完后我将筷子放下,用纸巾擦了擦嘴就起身了。
秦舟挑了下眉笑说:“你这性子倒是不错。”
跟着他从屋里出来,四方院落里不见有人,安安静静的,除了南面那屋有灯光从窗帘缝里钻出,西面那一间也亮了。秦舟带我走进了东北方向的角落,那儿有道门,径直进去后发现真是曲径通幽,原来这里头还别有洞天。
绕了几个回路就进到一扇布帘前,秦舟掀开侧转了身体,示意我先进。
一眼就见颜如意正坐在一张楠木桌前喝茶,看到我们进来也不讶异,只冲我微微一笑了问:“小愿,佛跳墙的味道如何?”
闻言我也笑了,这些都是什么人呢,每个人都戴着不同的面具,人前一张人后一张。秦舟的话意已经点明了是她暗地传话,才有我被迫走的这一趟,可她却跟没事人似的问着我菜味。从善如流地点头肯定:“很不错。”
颜如意眉眼舒缓,显得很高兴,还兴致勃勃地建议:“要不要来喝一盏我泡的茶?”
不等我应答秦舟插话进来:“如意,茶就留着以后喝吧。里头现在什么情况?”
颜如意白了他一眼:“扫兴。自己进去听不就知道了。”
秦舟笑笑越过颜如意身后,掀开了又一道布帘,并侧转身等我。既然都到了这里,也没有意义再反复,我默声走进。里屋并不特别,很简单的家居摆设。
仅环视片刻,我的目光就凝在了那一面的雕花窗格上。这是屋内唯一带有古意的地方,旧时木架多为红木,即使陈旧,但如果延传至今也有了一定珍贵价值。这窗格并没装玻璃,而是用轻纱遮蔽,依稀间仿佛能看到那一边的人影。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悠悠缓缓飘扬过来:“二叔,有些事你不该来找我说,而是去找老爷子才是。”
我看了一眼秦舟,见他靠站在墙角正似笑非笑看着我。
说话的无疑是古羲,我在这边,他在那边,一墙之隔。索性走近到窗格边,发现那轻纱是有讲究的,密密麻麻的点似孔,但其实全都没有穿透,只是向着另一侧凸起。我想了下,应该这特制的纱窗只能从这边看透。
依稀可见,两道身影对坐在桌前,古羲自不必说我只看轮廓就能辨出,另一边的那个看体态微胖。刚听古羲唤他二叔,难怪颜如意回古羲问时说是他本家。
只是这两人坐在一桌上显得很生疏,而且古羲那调调似乎并没把他这二叔放在眼里。
只听男人略带沙嗓的语声传来:“阿羲你不常在家不知道啊,老爷子近来身体不大好,前阵子还量出了高血压,你说这时候能把这事去烦他老人家吗?”
古羲低笑了声,没接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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