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两年前林声突然变脸后,我才得知其父是萍城权贵。现下,这权贵因为得罪了身旁这人,路也走到了头。电视里林声的镜头只一晃而过,毕竟这种“场合”她不是主角,一方势力的倒塌代表了萍城权利的重新布局,自还有牵连的一众人来霸占荧屏。
难免唏嘘,三天前她还不知大难临头地在挑衅秦辅,三天后林家却已落幕。不过转念想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肥,想来以林父的精明应当会在出事前为家人做好安排吧。
正自沉念中,突听古羲笑问:“这个当你的生日大礼可还过得去?”
我怔了两秒,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不对,他意思是刚刚新闻报道的这些,是为我做的?而我的生日这几年里几乎从没过过。
古羲按下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了,神情显得意兴阑珊的,口中却道:“两年前林家欺你在前,两年后又得寸进尺,若没遇上我也就罢了,既然遇上了......”他轻哼出声,“我的人也敢欺负,那就顺手收拾了。从今天起林家灭,一些多余的人也在萍城消失。”
在听到他说那三字时,我的心漏跳了半拍。
我的人......
但仔细看他眉眼,无半点暧昧旖旎之色,纯粹就是将我当成他羽翼下的一只雏鸟。而令我更心悸的是他最后那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在我不得而知的境地里手段干净残酷,不带任何感情地将林家推上了那条路。
事后有认真地想过,古羲说扳倒林啸天一族是因为我,但觉这顶高帽子扣得太牵强了。一个对我毫不钟情甚至曾警告于我的人,又怎可能会因为女人而大动手笔?更何况,即使他对我有意,我也不认为重要到能令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事实印证很快就来了。
古羲开始变得忙碌,通常上午还能与我一块研究方器的修复,中午不到就会出门,然后一直到晚上都不见回来。即使我从未置过一词,但还是从偶尔过来的秦辅与他的交谈中获知了一些讯息。当然,他们说话没有来顾忌我,也意味着能让我知道吧。
我大概了解秦辅是怎样的家庭背景了。若说当初的林啸天是那权利舞台上的肆意张扬者,那秦辅家就是一头潜伏已久的狮子,而今一朝翻天,从暗处走向了明处。其中古羲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不知道,以他跟秦辅的交情而看,必定为其出谋划策,与虎谋皮,最终也将那头大老虎引入地狱。
而其中,还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
岑家。
严格说起来岑家并非那个舞台上的人,但其人脉却遍及京省,等于说当初林家居于人前是有岑家在后撑腰。而今这棵大树被古羲与秦辅劫糊,哪怕在这场动荡中保持中立,也着实要了林家的命。
所以新一派势力上台,这中间的交际应酬是免不得的。但古羲作为幕后推手,但可不必亲自出山,从秦辅的话音里多半还是因为......岑玺。
这些事如若在之前,我估计是不可能接触到的。可即使身在其中了,也觉与己无关。反而是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在那件方器的修复上,随着图案的渐渐呈现,我在夜里的怪梦也越来越诡异。那只总在画画的左手,勾笔的姿势好熟悉,或者准确地说:像我。
同样一支画笔握在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习惯。我会落笔第一下就回勾然后再涂开线条,这个细节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的。但是,我不会左手画画,也不是左撇子。
甚至我在白天尝试用左手画过,但勾勒出来的线条很僵硬。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梦中画的进度会比我现实操作要更快一步!起初我不信邪,觉得那可能是梦里思维的一种臆想,可当拿着方器反复对比研究后,发现每一个线条都吻合。
到后来我分不清到底是白天太过专注于其中,而导致夜晚即使睡着了脑子也还在运转;还是这诡异的梦在牵引着我去完成这件方器的修复?
若是前者还好些,后者则......让人毛骨悚然了。
但不管是哪种方法,我的画板上图案在逐渐丰满成型。古羲说得没错,它不是一件道家法器,而是一幅青铜刻画。
终于明白为何是简易八卦了,因为它就是一种道法象征。是当那头牛的形状逐渐呈现时我才有了答案:这是一幅老子骑青牛图。
有一点我感到奇怪,印象中的“老子骑青牛图”有老子正坐的、横坐的,甚至还有倒坐的,后人对每一种坐法都给与了寓意极深的解释。但这幅青铜刻画上,八卦置顶于天,老子和青牛同时抬头,由于刻印的凹凸层次,使得呈现一种老子与青牛都在看天上八卦的观感。
这夜,我冷汗淋淋地从梦中醒来,没等我有所消化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披上外衣走出房间,就看到古羲长身玉立在我的画架前,他双手插在裤兜,视线凝落画纸很专注地看着。
眸光划过墙上的钟,已经是半夜三点了。在我将画逐渐成型的这几日他都没有回来过,只会偶尔打一个电话问我大致进度,就没了下文。我猜测他是对这件方器失了兴趣,所以对它的修复进程也变得不再关心。现下再看到就是这么一幅很普通的老子骑青牛图,恐怕是更加失望吧。
要论其价值,虽然是一千多年前的宋朝制品,但损毁这般严重,哪怕是修复到原来一模一样,也大打了折扣。对于普通人或许还能觉其珍贵,但对于拥有一间里面任何一件藏器都超越它价值的藏室的古羲,这绝不是他所追求的。
所以我很肯定,他最初的重视是针对方器上的刻画。
“知道‘老子骑青牛’这事是发生在什么地方吗?”古羲突然提问时我还在盯着他的背影发呆,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但他怎么晓得我在身后?
那个问题相信只要略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我低答:“函谷关。”
然后他又问:“那他为什么骑的是青牛,而不是马?”
我一怔,这问题......脑中转过后再答:“据说老子出函谷关时已是八旬老人,马性刚烈,牛性温和,相对的会更好驾驭吧。”
安静回流中传来古羲的低笑声,他敛转过身来看我,眼眸清亮深邃,“你倒是会掰,那再来告诉我为什么他骑的是青牛,而不是黄牛、黑牛、白牛或其它任何颜色的牛呢?”
我忍不住蹙起了眉,他这是故意刁难,谁能知道两千多年前老子心中所想?更何况,很多情况其实是后人为之加注在上的特定意义,然而本身可能就只不过是刚好老子的身边有一头青牛,他就用来当坐骑代步了。
古羲见我不语,上扬了语调道:“老子是道文化的始祖,正是在函谷关著下了《道德经》。传说五行水、金、火、木、土,古人将其分别看作五帝之子,即青帝、白帝、赤帝、黑帝、黄帝。其中,木星是东方青帝的使者。‘青’,主春,木德,代表了东方。”
为嘛我听着想笑,尤其是从古羲口中出来。先不说两年多年前老子是否真的就是骑得一头青牛,就算是,这些所谓代表“东方”的言论难道不是后人为其加盖的帽子吗?
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轻哼出声:“想笑就笑,不用憋着。”
在我的忍俊不禁中,他走到长椅边坐下点燃了一支烟。只抽了一口就听他问:“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就琢磨成这样?”
我挑了下眉,这意思是不满意?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答,他又追问:“那从你的视角来分析这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略一沉吟,将之前发现的特别处道于他听,即老子与青牛同时仰天而看八卦。
但见他摇了摇头吞吐了口烟后道:“诚如你刚才所想,某些定义都是后人加诸上去的。恐怕此举是为表述老子心之向道的决心吧。”说话时,他的目光未离我的画板,眼神幽然,我读不懂那涵义,就保持了沉默。
隔了片刻,他垂了长睫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喃了句:“依照这看它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我心有所疑,但他没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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