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下葬,琉璃因着了寒气,并未出门。只听李盖回来说,因着生了大皇子,贺夫人葬仪甚厚。贺夫人下葬后,皇上更厚封了贺夫人家人。
再几日,赫连皇后竟然派人到公主府慰问病情,并送了许多滋补药品。
琉璃对赫连皇后的印像,便是很久以前,元韬风寒不止,赫连皇后跪地祈福的情景。那时也只见了赫连皇后一个背影。她当日和亲北凉前的一夜,便是在宫里过的,然而赫连皇后也只赏了许多嫁妆,并未露面,一应事情,都是太妃打点。
琉璃收到赫连皇后的赏赐,虽则身子虚着,仍坚持下地,行了大礼,谢了赏赐,叫内侍转了谢意,礼数上半点不肯疏漏。
这天李盖回来,对琉璃说,大皇子暂时交由舒夫人抚养。
舒夫人和贺夫人从前便是闺中好友,琉璃记得两人入宫后,处得也十分融洽。皇上正是知道这个,所以才将大皇子交给舒夫人罢?
琉璃出一会儿神,便听到李盖说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舒夫人已有两个多月身孕了。”
琉璃一愣,贺夫人刚刚去世,这个时候传出却传出了有喜,居然还是舒夫人的?
下意识问了一句:“是谁先传出来的?”琉璃
“说是昨日赫连皇后无意中问起舒夫人的起居,听说舒夫人胃口不大好,便叫太医摸了脉,喜脉便传出来了。”看着琉璃有些恼怒的表情,又加了一句,“越夫人同时也传了喜脉。”
琉璃冷笑了声:“同时有喜,偏偏大家只传舒夫人,这后宫里,真是大家镇日里闲得太狠了,日日不得消停地挑是非!皇上将大皇子放到舒夫人身边,这是示宠的意思了?舒夫人自来没有贺夫人心思深,性子又爽直,皇上倒没想着,这是为她招祸呢。”
李盖说道:“她们再闹,也不敢对大皇子下手!”
琉璃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这宫里,真是日日没有清静的时候。况皇上后宫里,多的是各国和亲的公主,平日里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惯的,舒夫人在那宫里,我倒有些担心她了。”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句:“女人多的地方,总是是非之地。”
李盖捏着琉璃的手,低声说道:“你放心!”
琉璃一愣,她放心什么?
疑惑地抬头看李盖。
李盖被琉璃认真一瞧,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将脸旁扭了扭,说道:“咱们府里,不会有什么是非之地。”
琉璃:“……”
这是说他不会纳妾的意思?
愣了一会儿,忽然问李盖道:“如果我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李盖认真看着琉璃:“如果能有孩儿,便是上天对我的福报。如果没有孩儿,便是我注定的命数。不必强求。”
他说这番话,没有半丝迟疑,明显是考虑过的。
居然连这个都考虑过了?什么时候?求娶她的时候?还是更早?
琉璃有些迷惑起来。
从那次知道李盖是自动求娶她开始,到今天他说不纳妾,不管她能不能生孩子。李盖为什么对她这般好?
这一天,琉璃早上起来,聂阿姆先笑着为她端上一碗面:“公主今日生辰,将军昨天便叮嘱了为公主做这一根一碗的长寿面,必要一口吃完了,不要断。”
琉璃全忘了自己的生辰。竟是李盖记得这般清楚。
看了看李盖,便俏皮笑着问道:“我的生辰,不是只有这碗面这般简单罢?”
李盖自成婚以来,被她调侃已成了习惯,当下便答道:“确实备了礼物,你先吃完了面。”
琉璃素来并不爱吃面食,何况这一碗面要一口吃完不许断。于是将碗端到李盖面前,笑咪咪说道:“我的福气便是夫君的福气。夫妻一体,夫君为我吃面,便如我吃面一般,可是这个道理?”
李盖:“……”
一碗长寿面,也能这样混赖的?
琉璃看着他,笑盈盈说道:“这面一碗长,我哪里能吃一口吃完?若得长长久久与夫君共度,自然要夫君将这碗面为我吃了。”
这话说得如此肉麻,李盖再黑的脸也现了红意。默默端过碗来,拿筷子将面挑出一头来,果真是一根不断地将那碗面吃了下去。
琉璃笑咪咪看完了,说道:“夫君果然吃得好面。如此,我便随夫君去收礼物了。”
李盖低着头道:“昨晚已放在你枕下。想你并未看见。”
琉璃素来有抱枕而睡的习惯,他原以为她一翻枕头,定会看见,没想到昨晚睡得却是老实,枕头竟然未翻动。
什么礼物这般神秘,竟然枕下藏着?
琉璃好奇地去枕下摸,触手摸出来,却是桃木雕的一根簪子,上面刻了数枚桃花,瓣瓣精致,细蕊可见,花瓣颗颗相叠,如祥云一般积在攒首。簪子上刻了两个字,细瞅却是“绸缪”。那字刻得旖旎婉丽……
琉璃忽然眼一跳,下意识便去妆桌上拿自己的妆匣。开了盖子,里面先拿出当年元韬赠她的那枚青田石的兔子坠饰来,两个字体一比,果然像了八分。再拿出当年初来大魏,在金玉满堂和华阴公主起了争执的那个蜻蜓坠饰和发环来。雕工细致处,刻痕深浅处,更是像了十分。
李盖这时站在琉璃身后,说道:“阿璃,你可相信缘份么?”
琉璃一手拿着簪子,一手攥着那个发环,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李盖,再想不到,自己与他,原来从很久,便有了交集。她记得阿爹看到这二物时,开口大赞,说他那刻字“流畅秀媚,内藏刚硬,婉转处又见犀利,然而收之有节,可见是个坚韧洞达之人”。
她在不认识他时,便已从他的刻物上知了他的为人。认识他后,却居然轻信了别人的传言,不仅对他无心诋毁,更叫外人视他如薄情寡义。
琉璃愣了一会儿,轻声回答道:“现在是信了的!”
她想她从嫁给他到现在,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好好地去了解他,或者真心地去了解他。他给她的好,她受了。她自认他的好,她也回报了。然而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早对她用了心,而她,却从来没有真正使出过真心。
而她更想不到,某一日,她无意中打开李盖书房中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数枚一模一样的簪子,叫她再一次动容起来。
她想着,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年又一年,默默地雕着同样的簪子,然后一一收起,直到终于送出去一枚。如果是自己,自己会坚持着刻下去么?
她从来不是愿意沉在过去的人,阿爹阿娘教给她的,从来都是不记过往,活在当下。当年她是那般喜欢崔浩,和亲北凉的时候,虽然难过,仍然努力做着沮渠牧健的妻子、北凉的王后,因为那是她要过的生活,是她要走的路。嫁给李盖的时候,她虽然也迟疑过,然而她知道她的生活要继续,她应该走下去,因此尽心做着李盖的妻子。
然而她从来不曾像李盖这般,坚持着一份喜欢,从过去到现在,即使知道无望的时候,也依旧缅怀。
她忽然想到李盖的那句“如果能有孩儿,便是上天对我的福报”。
他这样长情的人,总该有福报。
他从前受了多少苦楚,从此便该享多少福报!
琉璃放下手中的簪子,关上抽屉,走出去。外面春光正好,正是万物勃发的时候。
云裳急急忙忙地寻过来,看见了她,松了一口气:“虽然回了春,仍有寒意。公主自该当心身子。且现在不比从前,公主一个瞧不见,阿姆能急出火来。还是回屋里罢,阿姆亲自看顾着熬出的补汤,哪个都不许擅动,正要往公主房里端,这要看不见了人,登时便能翻了脸。”
琉璃忍不住笑起来:“阿姆也恁地紧张了!我不过在屋里闷得无聊了些,想着出来走走透一透气!”
云裳忙道:“公主要透气,只管喊了我和青萍任哪一个跟着。喜信还未跟将军报。将军若是知道了,这公主府只怕遍地都要铺了细棉软毯都不够。”
琉璃由着云裳扶着往房里回。还未到门口,隔着门窗便听聂阿姆哼道:“我看她是近些日子过得舒坦了,又要出妖蛾子。你只跟藤娘说,她只断了妄想的心思,让那老夫人消停些,公主叫她做正经人家的正室太太。她若是存了妄想的心思,挑拔老夫人生事,不仅妾没得做,穷山僻壤的地界,那些多儿多子的人家,可是一妻共享的!咱们家不缺银子不缺人,可不指着她的卖身钱过活!跟她说,后面这话是我叫你转的,跟公主没有半分干系!”
琉璃和云裳相识一笑。
又听聂阿姆忿忿说道:“现在拿咱们将军当香饽饽了?从前狠的时候,也不看什么样的侄女,就敢配咱们将军!常说死者为大,咱们本不该再提那些丑事。然而做了那样的事情,还敢跟咱们张狂拿捏使架子,真当咱们是傻子了不成?跟藤娘说,她遮着掩着的那些丑事,咱们心里明白得很呢,不说出来,是给大家留面子!”
琉璃心里叹了口气,迈步进门,嘴上笑道:“又是什么事情,惹得阿姆生这般大的气?”
里面的却是青萍和莲心。
莲心见了琉璃,急忙过来见礼。
琉璃由着云裳扶着,安坐了,才对莲心笑问道:“老夫人如今可能下床了?”
莲心忙道:“虽则不大便利,正午的时候,也让扶着强走到廊下晒晒太阳。只说身子万分娇不得,越是不动,越是动不得。”
琉璃便笑道:“老夫人这般爱惜自身,是好事!她对将军虽无生恩有养恩。将军孝顺,我也感激。你和藤娘伺候都辛苦,我必不亏待了你们,耽误你们两年,必为你们将来择了好人家做了正经太太。我正寻思着派了人手到那边府里熟一熟,好将来你和藤娘嫁了,接了你两个的手。你回去罢,跟藤娘说,嫁妆我为你两个备着,若是愿意,最迟明年便为你们寻了好人家。”
莲心惊喜地对琉璃谢了又谢,这便是去了。
琉璃便对聂阿姆笑道:“阿姆受些累,这两日买两个嘴牢又心实的丫头去,不求模样好,但求人勤快忠心有一把子力气,能在老夫人如今腿脚不便利,正该配两个得力的才好。”
聂阿姆笑着应声是。亲手端了桌上的汤给琉璃:“如今身子不是你一人,千万莫要任性。夫人和老爷若是得了信,这公主府里怕是要翻天了!”
琉璃轻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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