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今日来,的确不是来吃饺子的,他是想见一见惠梨,若是有机会,能把一些没说的话说清楚,他们每一次相见都是来去匆匆,阔别两年后,还不曾好好说过话。
他也害怕惠梨会逃避,可相比之下,连他这么懦弱的人都勇敢地往前走了,惠梨又怎么会逃开,她远比自己优秀太多,是自己配不上的女子。
如今彼此都放下了,祥泰也能放手一搏,去争取未必能见到的未来,哪怕……他晃了晃脑袋,不要那么悲观,他还要为惠梨挣下太平盛世,让她一生无忧。
因为祥泰的突然造访,家里热闹了好一阵子,千叶和二娘见惠梨和四皇子之间从容大方地说话交谈,也都安下了心。二娘拉着千叶轻声说:“容府送来的那些东西,怎么办?”
千叶比了个嘘声:“回头再说。”
祥泰傍晚前离去,卓羲要护送他回宫,似晴姑娘也跟着去了,下人们收拾碗碟时,惠梨跑来问千叶:“嫂嫂你惹楚歌姐姐生气了?”
千叶连连摆手,还有心开玩笑:“没有啊,我哪儿敢惹楚女侠?”
惠梨奇怪道:“那是怎么了,跟吃了炸药似的,刚才卓羲哥走时和她打招呼,楚歌姐姐那眼神呀,啧啧,他们俩到底打算怎么着。”
千叶笑道:“你可别多嘴,回头楚歌收拾你,咱们乖乖在一旁看着就是了。倒是你呀,和祥泰说清楚了是吗,从此相见不会再尴尬了是吗?”
惠梨爽朗地答应着:“再也没事了,我心里头敞亮了,倒是今天忘记把礼物送给他,明儿还得跑一趟。不过他毕竟是皇子,有了妻室很快还会有儿女,我该避嫌的,只怕我们没事,好事之人却唯恐天下不乱,彼此心里明白就好了。那礼物,嫂嫂送去,或是让团团带去,我就不去了。”
千叶见惠梨想得这样周全,很是安心,只是这会子定山不知在哪里忙碌,家里头的乐子,他永远看不到。
夜深时,才盼得定山归来,天冷了千叶不忍二娘半夜照顾孩子,自己把初初抱了回来,在屋子的另一头安置了小床,既便于照顾也不影响他们夫妻休息。这会子初初才犯困要睡,定山带着满身寒气归来,被千叶瞪了一眼,示意他出去。
定山只能在外头换衣裳,许是一冷一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唬得初初呢喃了几声,在千叶拍哄下,总算踏实地睡着了。
千叶拿着手炉出来,塞进丈夫的怀里,嗔道:“我好容易才哄她睡下,今天玩了大半天,兴奋得不肯睡。你啊,平日里不管家里的事,还总给我添乱。”
定山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是不是着凉了?”
千叶上前来,摸摸他的额头,恬然一笑:“这不是好好的,做爹的还和女儿吃醋?”
定山立刻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可千叶却摸摸他的嘴唇道:“这又是在哪里说了一天的话,也不知道喝口水,嘴唇都干裂了。”
“弄疼你了?”
“我是心疼你。”千叶利落地为他收拾着,说起白天的事,感慨惠梨和祥泰终于把话说清楚了,但她也奇怪,“今天宫里不知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皇叔对祥泰说了什么,他竟然去威武大将军府向老将军下跪赔罪,实在难以想象。”
定山道:“整个皇城守卫现在都在韩国舅的掌控下,皇帝是怕了,再往后可能祥泰想出宫都难。”
千叶奇道:“可现在祥泰去求威武大将军,难道韩国舅没想到皇帝会走这一步。”
定山道:“他可能盘算的,是更大的事,容恒已经传来消息,之前八百里加急先于他的线报传入京城,果然不寻常。他赶往西北的路上,遇到了正往西北传消息的人,他没有抓他们,而是打算顺藤摸瓜查下去。只是那么巧,正好有几个人偷偷闯入边境,他就顺势报上了朝廷。”
千叶听明白了,所以说那八百里加急,本是捏造的事,目的是要把容恒调离京城?上个月张堂主的妻儿被救出后,那些人突然就销声匿迹,她脑中一个激灵,问定山:“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也想法子把你调走。”
定山道:“容恒是将军,他不在军心会乱,可我们不是军队,不需要我事必躬亲。但若实在不得不亲自前往,我也带着你走。”
没想到千叶摇头:“若是游山玩水,你敢不带我试试,可那天被张堂主挟持着,我就明白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该随便搀和你们的事。我什么也帮不了,好好保全自己,就是最大的帮忙。是不是?”
定山没敢点头,夫妻时间长了,越发摸清了彼此的脾气,他要是点头,千叶一定故意说他没良心还把她当累赘,她偶尔会故意这样耍小性子,定山知道这是夫妻间的情趣,所以也会故意不顺着千叶的意思,不给她机会。
千叶见丈夫憋着笑,在定山脸上拧了一把:“你越来越坏了,心思全用在对付我身上。”
两人温存了片刻,要入眠时,定山道:“皇帝病了,你知道吗?”
千叶很惊讶,祥泰来时半个字都没提。
定山拥着千叶要入眠:“往后每一天睡去,都不知道天亮时要面对的是什么,希望这样的日子,早日过去。”
千叶贴在丈夫的胸膛前,坚定地说:“我不会害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你只要记着,任何时候我都站在你这边,也只允许我一个人站在你身边。”
深宫里,本该是入夜静谧的时刻,可凤仪宫里数十人点着灯笼出宫来,长长的队伍逶迤而来,仿佛游走在皇宫中的火龙,一直到芳贵妃殿门外才停下,门前的太监宫女被打翻在地,皇后傲然进门来,只见芳贵妃站在阶下,恭恭敬敬地行礼:“娘娘,皇上已经安寝了,还请娘娘明日再来。”
皇后道:“皇上龙体抱恙,放在你身边本宫不放心,特地来接皇上去凤仪宫安养,你让开便是。”
芳贵妃挺起胸膛道:“皇上有旨,只在臣妾这里安养,其他的地方一概不去,娘娘若是想见皇上,明天就能见到,此刻还请娘娘早些回去休息。”
皇后几步走上前,端的是中宫皇后的霸气,与芳贵妃错开肩膀站立着,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脸,但她的言语那么冷酷:“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奈何不了你,是不是觉得二十多年来,本宫是斗不过你?”
“娘娘说笑了,臣妾一直对娘娘敬重有加,娘娘对臣妾更是照顾体贴。”芳贵妃按下心中的彷徨,从容地说,“臣妾岂敢对娘娘不敬,臣妾是奉皇上的圣旨,才敢在此挡驾,娘娘若要强行进入,臣妾也拦不住,只是臣妾该做的,总要尽力做好。”
“原来你不打算拦着我?”
“是,但娘娘公然违抗圣旨,传出去就不好听了。”
皇后冷笑:“你觉得你这里的人,会有命把今晚发生的事传出去?”
芳贵妃退后一步,就能看到皇后的脸,她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臣妾是敬畏神明。”
皇后直勾勾地看着她,上前一步道:“但愿你死后,能成为神明,而不是漂泊的冤魂。”
她转身绕开芳贵妃,就要往内殿走去,却见青年男子的身影从灯火辉煌的殿阁里走出来,那身形那气度,让皇后恍然隔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心中突突直跳,而芳贵妃才刚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
“儿臣参见母后。”但男子一开口说话,方才的震撼就消失得荡然无存,这似曾相识的身影并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不过是那懦弱皇帝的懦弱儿子,她竟然把这不中用的孩子,看做是他的伯父。
“父皇龙体抱恙,嘱托儿臣监国,即日起朝中宫中大小事务,皆有儿臣代为做主。”祥泰正气凛然地看着皇后,“父皇抱恙,难免平添是非,今日起入夜后六宫都不得擅自离开寝宫,委屈母后一同遵守,母后威仪六宫,您做到了,其他妃嫔断不敢生事。”
芳贵妃不经意地已经退到了她儿子的身后,生养祥泰至今,为了在皇后及国舅府的淫威下生存,她纵然保存着自己凌驾于妃嫔的傲气,可无时无刻不小心谨慎,并没有真正扬眉吐气地感觉到儿子带给她的骄傲。这一刻,总算觉得自己没白白辛苦一场,但她不能得意忘形,她期待的,是更美好的将来。
一向懦弱的人突然坚强起来,比一向强大的人来得更令人心颤,皇后竟然在这年轻人的面前止步了,虽然整个禁宫都在她的手下,可是……
“母后,儿臣送您回凤仪宫。”祥泰落落大方,上前领路。
芳贵妃亦恭敬地说:“娘娘慢走,臣妾一定向转达娘娘的问候,明日白天里,还请娘娘来探望皇上。”
皇后刚要开口说什么,可祥泰却在吩咐内侍传旨:“立刻宣召文武大臣到听政殿,不得有误。”
“祥泰,你要做什么?”皇后心里一紧。
“告知群臣,儿臣今日起监国,并没有别的事。”祥泰很平常地看着她问,“母后,您可有什么要吩咐大臣们的?”
皇后怔怔的,看一旁芳贵妃假装出的恭敬顺从,也让她分外恶心,哥哥再三告诫她不要生事,不然可能功亏一篑,她忍耐下了,冷笑道:“大半夜召集群臣,他们车马匆匆,必然也会惊动百姓,朝廷最怕民心不稳。我看不妥,明日早朝再告知群臣也不迟,你何必这么着急。”
“母后所言极是,母后,儿臣送您回凤仪宫。”祥泰不经意地,再次强调了一遍请皇后立刻回去。
“不必你送,都早些歇着吧。”皇后哼笑一声,带着太监宫女扬长而去,她吃了闭门羹,落了个空,本想把皇帝一并掌控在自己手下,可若非撕破脸皮,她还真不能把这对母子怎么样,哥哥告诫她眼下千万不要生事,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反咬一口,她只能忍耐。
只是如今,凤仪宫里空荡荡的,侄女不常来了,女儿更是在她的公主府逍遥早把双亲忘得干干净净,她从前没觉得自己孤独过,可防擦看到芳贵妃安心地站在自己的儿子身边,皇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依靠。丈夫,女儿?哥哥,侄子?她摇了摇头,恍惚想起祥泰方才的身影,那光芒下勾勒出的模样,真真恍如当年。
当年她逼着丈夫去怂恿太子出征,把他送上了不归路,当年她亲手勒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个贱人最后的挣扎清晰在眼前,皇后的手背上,还留有被指甲刮伤的痕迹。她那个妹妹,是多了不得的女人,她若还活着,哪怕只有千叶这一个女儿,她也会有本事,为她的丈夫守住一生的事业。
而皇后只能陪着她懦弱的丈夫躲在角落里,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那一晚,整座京城在平静中度过,可是隔天一早天蒙蒙亮,守城军站在城墙上就吓得腿软,一道道消息送进来,威武大军连夜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京城地界,将近五万将士在附近安营扎寨。他们不进城也不后退,在站在城门前就能远远看到的地方,大清早就成土飞扬地练兵练马,弄得守城军将士人心惶惶。
可威武大将军麾下的将士们,多次平定内乱,深得民心,他们闹哄哄地几万人在京城外头,老百姓们反而都觉得安生太平,既然民心未乱,大臣们无话可说,监国的四皇子更是坐在龙椅的一侧,下令道:“京城守军不得干扰威武大军行军练兵,尔等也当勤加训练骑射。”
监国的四皇子,威严赫赫,与平日里的文弱安静截然相反,毕竟是皇室未来的帝王,未依附韩国舅的大臣们必然会拥戴他,朝廷中渐渐分出两派势力,依附韩国舅的都知道将有大事发生,而其他人则希望,新君能给这死气沉沉的朝堂带来希望。
定山看到祥泰的气度,不论他日后能否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但至少若是这样的人在两年前喜欢上他的妹妹,或许他甚至可以放下不让妹妹嫁入皇上的偏见,自然这不过是个念头,接下去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他从前不懂皇帝,为何非要与神鼎寨决一死战,现在明白了,皇帝仅仅是想做一件自己能做而控制他的人也会同意他做的事,可笑又无奈,定山早已经不再对那个昏庸的君王抱有任何希望。
令他更为震惊的事,这日回家后就接到容恒的消息,容恒查到当年太子之死可能另有蹊跷,太子出征的背后,可能另有隐情。定山看到这个消息时,满腹担心的是,千叶若有一天知道自己的双亲全是被人害死的,她真的能承受吗?
她以为太子妃抛弃了自己,恨了那么多年,她以为父亲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骄傲了那么多年。可现在一切都相反了,这样的真相,到底要不要告诉千叶?
定山拿着书信发呆的功夫,千叶正好带着初初来,他匆匆藏起了书信,女儿蹦蹦跳跳扑进他怀里,初初已经能含含糊糊地说几个词眼,这会儿正来喊她的爹爹去吃饭。
可是小孩子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初初在定山怀里,就伸手要拿桌上的东西玩耍,千叶嗔她不听话,小丫头却更来劲。初初像鱼儿似的在定山怀里钻,定山平日里手劲大,唯独抱女儿不敢用力怕伤着啊,小家伙一下子扑在了书桌上,把一摞书全推在了地上。
千叶气道:“你看看,再调皮娘要生气了,越来越不听话了。”
可偏就是这么大的孩子,根本不会听话,反而会因为母亲的生气越发兴奋,小家伙在父亲怀里咯咯笑着,手里头刚才胡乱一抓,竟然就抓了容恒刚刚送来的书信。
定山见千叶俯身去捡书,忙夺下女儿手里的信藏好,初初被父亲粗暴的举动惊吓到,立刻咧嘴大哭,可她又不会说,只是哭着闹,定山便顺水推舟地说千叶:“你别总是凶她,你看好好的又哭了。”
千叶觉得好奇怪,初初方才分明是在笑的,只能把女儿抱过来哄她,但初初却一直指着定山,本意是要拿回那张纸继续玩,千叶以为女儿要爹爹抱,把初初再塞给定山,定山不得已随便找了张信纸给孩子,初初才总算停止了哭泣。
夫妻俩都松了口气,互相笑话彼此没用,初初则已经一个人坐在地毯上撕着纸片玩得很开心。
千叶利落地为丈夫收拾散乱的书桌,嗔怪道:“还是不带女儿来书房了,她总是给你添乱,回头把什么重要的文书弄丢了撕碎了,你想打她都舍不得。”
定山笑道:“我怎么舍得怪她,你带她来,不然我一天也见不到初初几回。”
千叶放下手里的书,指了指定山道:“你看,她不知几时就往你衣襟里塞了纸团,回头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门被人笑话。”说着,千叶就伸手过来,要拿定山自己藏在怀里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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