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揣摩着韩国舅的心思,谨慎地问道:“老爷,柔儿的婚事可是有眉目了?”
韩国舅道:“每年八月十五,定西大将军都要回京述职,今年也不例外,到时候直接让皇上指婚,他再回西北时,把越柔一道带了去便是。那个梁定山让我头疼得很,再不想为了这点小事费心,女儿你且看好了,别再惹祸生事。”
听闻女儿终究还是要去西北戍边,韩夫人心内五味杂陈,可她不愿被皇后夺去自己的孩子,宁愿狠心送她去荒凉的边关,也不想让女儿将姑母认作亲娘,一些想说的话终究没说出口,这件事便算定下了。
闺阁之中,韩越柔尚不知父亲的决定,她还满心期待着姑母许诺的事,满心期待着能有一天站在梁定山的身边。侍女们见她对镜梳头怔怔出神,一个平日里近身伺候的丫鬟便上前道:“二小姐,夫人这几日气大得很,大概是见不得大公子受伤,您但凡说话小心些,也不至于挨骂了。”
韩越柔淡淡看她一眼:“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我也要睡了。”
她不愿这些人杵在眼前,这家里谁也不会真正可怜她,父母尚且如此,还指望几个奴才吗?至于今日激怒母亲,让母亲不顾季千叶就在哥哥屋里,而对自己大声训斥,她是故意的。明知道再提回宫的事母亲一定会生气,她故意挑了这么个时机,与瑾珠商议好的苦肉计一直没能用上,母亲却成了最好的帮手,比起瑾珠来,一定更逼真更让人有所触动。
“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韩越柔手里紧紧握着象牙梳子,回忆今天千叶的反应,明明看到自己那么可怜,竟然无动于衷不闻不问。瑾珠说得果然不错,非要一次次地呈现在她眼前,季千叶才会多看一眼,毕竟曾经这世上的人,包括自己在内,欠她的太多。
转眼数日过去,一场秋雨后,京城彻底退去了夏日的浮躁,薄薄一件秋衣能抵挡微凉的风,又不会闷热,一年之中春末秋初,最是自在的时候。这日千叶如旧在门前等定山离开后,便亲自送团团去文贤山庄,而那个地方,惠梨是再也不会去了。
千叶猜想祥泰向惠梨表白的事,温先生可能会从卓羲口中得知,又或是那日两个年轻人在园中说话,兴许就被哪位师兄弟或是书童听了去,千叶以为温先生一定会知道,自己眼下并没有什么要对先生讲,所以送来团团后,不打算打扰先生便要回去。可先生身边的小童迎到门前来,见了她便客气地说:“公主,先生有请。”
客随主便,千叶不好推辞,沿着已是秋色斐然的回廊往临风轩去。想到便是在这长廊之上,那日祥泰向惠梨告白,想着妹妹这些天渐渐把心事放开了,她当真不愿再有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不愿再在惠梨心中掀起涟漪,无论如何,祥泰也给不了惠梨她该有的人生。
到得温先生面前,老先生一如既往的慈祥亲切,千叶更是笑:“偏偏今日没有带二娘做的点心,不敢来见先生,哪里知道,先生要见晚辈。”
温先生悠悠摸一把胡须,见千叶额角的伤痕毫不掩饰地露在外面,他已经知道千叶随定山深入灾区,感叹柔弱的女子能有这般勇气,更知道千叶在朝堂上震慑群臣,更感慨千叶终究是睿德太子之女。
“老夫昔日与太子在山庄一别后,直到太子出征西北前,常有书信往来。”温先生一面说着,命小童奉上竹匣,打开递与千叶,忆往昔眼中难免沧桑之感,“这些书信,皆是太子昔日亲笔,讲述太子所见所闻和国家之道。”
“先生的意思是?”千叶问道。
“想把这些信函送给公主,好让公主知道太子经历过的事,公主对于双亲的记忆仅仅儿时的嬉笑,这些信函,能让公主对太子和太子妃更加了解。”温先生笑着,慈爱地看着千叶,“自然,公主若是不愿意触碰这些回忆,只管将信留下,老夫会妥善保管,或有一日你来再来取也不迟。”
“先生的好意,晚辈感激不尽。”千叶已经小心翼翼地捧过那竹匣子,从透彻的眼眸中,能看见她心里的悲伤,“自从知道母亲死因可能的真相,母亲就再也不曾入梦来,仿佛曾经是为了告诉我她并没有抛下我,才一次次侵扰我的梦境。到如今想在梦中和娘说几句话,想再在梦里见到她,却是不容易了。”
温先生安抚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公主如今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不再是靠着对双亲的记忆活下去,梦里自然就踏实了。”老先生昂首望着高远无边的天空,笑道,“太子与太子妃在天有灵,必然是时时刻刻守护在公主的身边。”
千叶眼眶湿润,紧紧抱着匣子,向温先生欠身道:“多谢。”
原本为了惠梨的事,千叶想避免面对温先生,不愿给祥泰添扰,毕竟他们是师徒,可先生如此诚心相待,千叶也把心放开了。临别前,千叶对温先生道:“上一回晚辈对您说,感觉到定山是有贪欲的人,可不知他贪的是什么,近些日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温先生笑道:“何事?”
千叶想了想,毫无保留地说:“定山曾对晚辈说,他并不愿继承神鼎寨。当时匆匆一句话,彼此都未细想细说,这几天晚辈见他为了朝廷的事奔波忙碌废寝忘食,没来由的,就想起了这句话。”
老先生静思片刻,只问:“如此看来,定山的愿望,算是实现了?”
可千叶答不上来,眼前的一切,算吗?
送千叶离去时,温先生问千叶在家做些什么,千叶含笑提起那些琐事,温先生听罢若有所思,命小童从书房取来几册书教给千叶道:“以公主的资质,无师即可自通,恕老夫多言,家务琐事人人皆可为之,公主若有闲暇,可多读书多知天下事。”
千叶赧然收下先生的赠书,不仅仅先生如此,定山也常对她说,家里细碎的琐事并不需要她亲力亲为,连他的起居饮食也无须千叶来操心,但定山总是见她喜欢也不多加阻拦,到了先生这里,说得就更直白了。
“每个人都有她该做的事,老夫以为,公主绝不该被家务缠身。”温先生笑悠悠地将千叶送走,回去的路上,她捧着匣子,看着棉花捧着那几册书,想起老先生说她的母亲是足以媲美男子,可助父亲治理天下的女子。
反观自己,似乎真的越来越像个平民家的小妇人,虽然那天在朝堂上叫人刮目相看,但过后她的生活,仍旧只是柴米油盐,虽然她乐此不疲甚至特别的高兴,但夜里与定山同枕而眠时,能说的话越来越少。
回到家中,见二娘和惠梨无事找她,千叶便一个人在卧房里,将父亲给温先生的信一一取出,每一封信都仔仔细细地阅读,父亲的笔迹与画上的题词一模一样,字里行间,千叶仿佛能看到昔日父母恩爱的情景。那么多的信,她却舍不得看,一封信反反复复看上十几遍,才小心翼翼收起来,更舍不得一下子将所有的信看完,今日已是心满意足。
且说皇帝给梁定山一个月的期限,恰是八月十五中秋前,定山要安置所有受灾的百姓,眼下一切尚算得顺利,自然定山为此付出的辛苦,千叶看得最清楚。已经好几天,定山早出晚归,因不愿千叶熬夜等候,再三要求下,这些天定山都睡在书房,他们仅仅早晨才能匆匆见一面,莫说温存亲热,就是说话都有限。
是日如常,千叶等到天黑也不见定山归来,不愿李嫂和棉花跟着辛苦等待,千叶便早早上了卧榻,口中默默念着父亲信中的词句,幻想着爹娘曾经的生活,不知不觉倒也迷糊了过去。
梦里,千叶站在树下,定山穿过落叶缤纷策马而来,她伸出手,就被丈夫带上马背护在怀里,抬眸一笑,便有温和的吻落在唇上。千叶心中一动,倏然睁开双眼,屋子里的蜡烛不知被谁点亮,而眼前正是丈夫的面容,方才的吻,也不像是梦。
千叶慵懒地伸出手轻轻捧起丈夫的面颊,睡眼惺忪地问:“我在做梦?”
定山问:“梦里有我?”
身体里有热流涌过,他们好几天不在一起,哪怕是相依相偎也不曾有,这偌大的卧榻上曾经有过一个人相伴后,就容不得身畔无人了,空落落的何止是床榻,更是心。
“今夜还去书房吗?”千叶的声音温柔如水,眼角更是沁出点滴晶莹。
定山没有应她,只是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额头面颊和双唇,千叶感觉到的时候,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扯开了。她觉得寒凉,想要蜷缩起身体,可更温暖的身体已经靠拢,她不禁嘤咛:“我还在梦里吗?”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m.feisxs.com
飞速中文唯一官网:feibzw.com 备用域名:feisxs.com